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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化雨 潤物無聲

大約是上小學四五年級的時候,由於開始接觸父親的信件,方知有一位叔父在北京,而且從很早的時候就聞名於世了。叔父寫給我父親的來函不管是用鋼筆還是毛筆,大都是從右至左豎行書寫,雖看不太懂,但越是看不懂,越增加了我的好奇心和對叔父的神秘感,等父親看完叔父的來信後,一直站在旁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父親的我馬上接過信來走馬觀花地看上一遍,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朦朧中記得有一次觀看叔父的來函,信封上寫著「周祜昌先生展」,覺得「展」字挺新奇,原來不是只能寫成某某先生「收」,還可以寫成「展」,展開閱讀的意思吧。於是在一次作文中就用了一回「展」字,自以為得意,有點顯擺的意思。從此,凡是遇見帶字的書籍報刊,心中特別希望翻看翻看。

第一次見到叔父,是叔父因長期寫作導致視網膜脫落需要做手術,住在協和醫院的時候。我已記不清是哪一年了,幸好父親信函中有一首詩句記錄下當時的情景:

二三行年認阿叔,風馳電掣入京都。

家鄉何物堪為問,三首新詩一紙書。

這是1974年「五一節」前寫下的詩句,叔父動手術應是四月份了,正是仲春時節,也是叔父最愛的季節,經常賦詩懷念家鄉風物的美好時節。只依稀記得當時叔父眼睛纏著繃帶靜靜地躺在病床上,至於當時說了些什麼也都忘記了,大概是沒待多長時間就離開了,因為叔父需要靜養恢復。我當時二十三歲才得見叔父,「風馳電掣」般表現出當時的迫切心情,心中惦念叔父的病情和第一次拜見叔父的忐忑不安。究竟叔父問了些家鄉哪些方面的話題,至今一句也回憶不起來了,「三首新詩一紙書」更是想不起怎麼回事,是父親捎給叔父的信函,還是叔父寫給父親的信函?叔父與父親的通信訖自上個世紀的四十年代初期,那時叔父正在燕京大學求學,正是當時父親的一封信函,提示叔父尋找到了清代乾隆時期宗室詩人敦敏的《懋齋詩鈔》,發現了與曹雪芹有關的六首詩作,從此兄弟倆共同走上了漫長的研紅之路。父親保存下來的叔父信函,最早是1977年的,之前的信件都被銷毀了,甚是可惜。父親的信函在叔父處卻有不少被保存了下來,真是幸事。

我對叔父最初的了解大多都是從信函和書報上,每當叔父給父親寄來新著,我都要大略地看看內容,雖不甚明白,但總能在頭腦中留下一些痕迹。1976年五一節,當見到叔父八十萬字的《紅樓夢新證》增訂本新著寄來時,一種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改革開放的1978年初春,叔父光榮地當選為第五屆全國政協委員,我由衷地為有這樣一位叔父而激動!1978年下半年,叔父在上海的《文匯報》連續發表了兩首七律,一首《詠曹雪芹》,一首《詠中日友好》,我都精心抄錄下來保存。父親重新開始了剪報,每當看到報刊上喜歡的文章,尤其是叔父的文字,都要設法剪存。1979年,我在《百科知識》上讀到了叔父的《椽筆誰能寫雪芹》一文,深為叔父淵博的知識和駕馭文字的能力所傾倒,也為大文豪曹雪芹命運坎坷窮愁著書的奇特經歷所痛惜,當時不自量力,曾產生過想寫一篇讀後感的念頭,並把這一想法告知了叔父,也得到了叔父的支持和鼓勵。但終因才疏學淺,幾次拿起筆來,都不了了之。從那時起,才體會到寫作之艱難。1980年的6月,叔父接受國家委派,出席在美國召開的首屆國際紅樓夢研討大會,我當時的心情十分興奮,還做了兩首「小詩」祝賀:

中華文林聳紅樓,釋夢今朝赴美洲。

遙祝汝老平生志,能快雪芹十年愁。

婆娑沽中槐葉花,京都牡丹可抽芽?

聞知身體精神好,笑待美壇綻奇葩。

「美壇」一句是祝願叔父的研紅論文在美國論壇上綻放出奪目光彩。我在給叔父的信中還寫道:「叔父這次赴美出席首屆國際紅樓夢研討大會——給家鄉和海內外帶來了很大的影響,也是叔父研紅歷程中里程碑式的重要一頁,是中國紅學史乃至世界紅學史上燦爛的一章。」大約是1982年前後,我曾開口請叔父得空兒時書寫一張條幅,後來叔父題寫了《紅樓夢》中的一首七絕贈送給我:

一局輸贏料未真,香銷茶冷尚逡巡。

欲知目下興衰兆,須問旁觀冷眼人。

桂臨侄補壁周汝昌

叔父別具一格、飄逸瀟洒的書法令人讚佩不已,從此,我特別留意叔父的書法與詩詞作品。

1986—1987年,叔父在美國做訪問學者,回國後不久即應津南區文化局邀請返鄉講學,回到闊別已久的故居老屋與我的父親團聚。9月26日,我找出一個未用過的日記本請叔父題詞留念,叔叔略一沉思,隨即用碳水筆寫下了數行文字:「余離鄉三十七載,今於丁卯之秋重返故里,與老兄及諸侄聚晤。睹舊園景狀,欣感交集。貴臨出此冊囑題,因書數語,以志所懷。實不能宣喻於萬一也。叔 玉言 記於故居之西窗。」當時叔父心潮起伏,欣慨交集,僅題數語,留作紀念。待到1989年的春天,叔父再次回到故鄉,兄弟相聚共同匯校《石頭記會真》手稿。這次,叔父給我帶來一張條幅,上題一首七言絕句:

折得槐香好餞春,清和來作故鄉賓。

校紅真是千秋業,勝義如雲付後人。

己巳四月還里作書與貴臨

玉言叔周汝昌

從詩作中可以看出叔父於清和之月返鄉時的心情十分愉悅,在故居老枝又茁新芽的龍爪槐下,再與老兄把臂言歡共事研紅大業,「勝義如雲」寓意深遠,殷殷之情寄希望於後來之人。

到了兄弟倆相聚後的秋天,平日身體還好的父親忽然患了中風,在住院治療期間,我給叔父寫信詳細彙報了父親的醫治情況,安慰叔父放心不要惦記。叔父在1989年10月12日給我的回信中寫到:「貴臨:你連續認真作札,及時報告你父親病情及治療進程,深為喜悅。見你文詞字跡皆好,敘事清楚條鬯,文字無敗筆,這在今日年青一代人中真是不易多見者。足見你對這方面是自己用了心的,方能有此程度,尚望保持這一精神。」叔父對我的褒揚溢美之詞,使我深感惶恐,我不過是如實彙報了我父親的病情,以便讓叔父及時地了解情況,因為叔父與父親弟兄倆數十年來是「形影相共、心意不分的同行共命之人」,「他對我這弟弟的深情厚望,那更非筆墨能宣,他把所有的理想、願望、慰籍、歡喜,都寄托在我身上。」「願我們二人,如有來生,仍為兄弟。」「手足情深結幾生,同懷哀樂事光明。六十年間辛苦盡,為兄為弟是殊榮。」從叔父的懷念詩句可以體會出老哥倆幾十年來共事研紅大業的深厚感情。

父親離世後,叔父曾在來函中叮囑我:「覽來札敘及你父在日,見我報上文字輒喜形於色,而此情此境永不再有矣,深觸余悲。因念他是都要親自剪貼入冊的,望你檢得此冊,繼你父之志無使中輟。」從此,我在父親的剪報冊上繼續剪貼叔父的文章,以使父親生前的這項活動接續下去。1994年初夏時節,叔父給天津侯福志同志的回信中寫道:「報上的拙文,舍侄周貴臨也許會有剪貼全本,如不怕費事,可與他聯繫。」侯福志先生當年特別喜歡讀報和剪貼保存周汝昌先生的文章,曾寫信請周先生為他的剪報冊題籤。侯福志先生溫文爾雅,熱心地方歷史文化的搜集整理,通過堅持不懈的努力與勤奮創作,早已成為知名的文史專家了。

1997年仲春,叔父贈給我第一冊隨筆集《歲華晴影》,叔父在「序」中寫道:「因為我很喜歡『歲華』二字,它就是人生的佳境。至於『晴』,我從幼年就與它結下了不解之緣——開始自學作七絕詩就有一句『簷牙小雀噪晨晴』之句;後來把『詞集』題名曰『晴窗語業』。近年給報紙寫專欄隨筆又叫做『響晴軒硯漬』。這番晴意,大約與生長在北國的晴明高爽的氣候里大有關聯。」該書的「內容提要」介紹到:「全書大致有讀書治學、自我觀照、講『紅』說『夢』、追憶故交、前塵往事、文化反思幾方面的內容。提出了許多令人回味與深思的獨特見解。體現了作者對中華文化執著追求的心路歷程。」我平時就很喜歡讀古今名人的筆記文章,因為它娓娓道來,或談古論今、或追憶往事、或懷念故人,引人入勝,啟人心智。當我讀到《對待書的方法和態度》一文時,其中的一段提到:「閱,也是看嘛——可又有點兒不同,比如你寫個『報告』或『呈文』,你的上級要作批示,他時常寫上一個『閱』或『已閱』。考試了,考生的卷子繳了要等待『閱卷』判分數;舊時科舉,誰來判卷,那皇家特命的看卷子的,叫『閱卷官』。由此可見,閱字含有自上對下的語氣和『態度』,很是明顯。」再往下讀「不過,現時圖書館一類地方掛有『閱覽室』牌子的『閱』,大約沒想到舊例,再不然是個客氣的詞。總之,用『閱』要小心些,比如我的一個侄兒,對我很尊敬,他回我書信時,往往寫出『來信已閱』的句子。他所受的學校教育,一點兒也沒讓他知道那樣對叔叔說話是不大對頭了。但我沒法怪他。」看到這裡,我不禁面紅耳赤,這不就是說的我嗎!然而,自己絲毫沒感覺到,這樣寫法竟然是對長輩的不尊敬。確實如叔父所說,我們這一代幾乎沒有受過關於傳統文化禮貌用語的教育,這也反映了我讀書不求甚解的浮躁心性。叔父沒有當面對我說過此事,在信函中也沒有提過,而是將『此例』在文章中寫出來,諄諄告誡年青一代要認真讀書,仔細領會漢字的深刻含義,掌握正確的讀書方法,『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可知讀書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功夫不到,就會容易鬧出『笑話』,對待經典只有反覆細讀才是正確的態度。叔父就是這樣如春風化雨一般教會我怎樣讀書與做人,使我終生不敢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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