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蔣永敬先生之《九五獨白》有感
蔣永敬先生
最近,蔣永敬先生出版了自己的回憶錄《九五獨白——一位民國史學者的自述》。該書全面回顧了蔣先生九十五年來的人生經歷,圖文並茂,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蔣永敬是著名民國史研究專家,人生經歷豐富。年輕時作為一名政工人士參加了抗戰,戰後開赴東北,不久複員進入東北大學繼續讀書,獲得教育學學士學位。大學畢業後在瀋陽師專教書育人,時值東北戰事正酣,他再次進入軍界,後從瀋陽撤到北平,進而撤到南京、上海,最終赴台。1949年之後,他第二次離開軍隊,進入台灣政治大學攻讀碩士學位,從此進入學術界,撰寫了《鮑羅廷與武漢政權》《胡志明在中國》《國民黨興衰史》等史學著作。晚年他退而不休,延續著自己的學術生命。
筆者有幸面見過蔣先生兩次,與之有過深入交流。老先生雖已年過九旬,但思維敏捷。《九五獨白》一書,上半部分追憶了自己抗戰時期的流亡避難、求學從軍以及戰後奔波的經歷。下半部分乃回顧自己半個多世紀的史學研究與教學經歷。蔣先生晚年思維敏捷,加上他本身就是著名的史學家。因此其回憶錄所憶史實,可信度頗高。筆者閱畢此書,感慨良多,特撰此拙文,就其回憶錄的史料價值,略述一二。
避難、求學、從軍:蔣永敬的抗戰經歷
1922年,蔣永敬出生在安徽省定遠縣一戶富裕人家。盧溝橋事變爆發時,他在安徽省立滁州中學求學。1937年12月,滁州中學遭到日軍轟炸,他被迫離校返家。不久,定遠淪陷,一家人開始了流亡避難生活。在此期間,安徽局勢複雜混亂。政府軍(主要是桂系部隊)、日軍你來我往,地方政府已然蒸發。全家人不僅需要躲避日軍,還要防土匪襲擊。「家中自衛槍支隨身攜帶,此時余亦可用槍。某晚鄰村有土匪搶劫,匪向該村開槍發出火光,余與永昌(蔣永昌)即向火光處放槍,匪竟逃走」。兵荒馬亂的年代,社會失序,土匪也乘機打家劫舍,全然無愛國之心。
抗戰進入相持階段後,國府一方面為抗戰建國保留人才考慮,另一方面為防止廣大青年被中共吸收。開始進行戰區學生的收容和安撫工作,興辦多所國立中學,實行免費教育。1939年春,蔣永敬考入安徽省第十一臨時中學繼續學業,1942年夏畢業。此時戰局更為複雜,新四軍、桂軍、偽軍、日軍彼此交織。據蔣所述,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後,他從皖西返家探親。途經一處偽軍關卡時,被盤查,遂不得不告知自己從政府控制區來。「偽軍願意自動保護,一再表明降敵非所願,仍願聽從政府報效國家。護送余等出日偽區。」由此可見,抗戰時期戰區的偽軍亦有其複雜多變的一面。
中學畢業後,蔣永敬為了圓自己的大學夢,考入位於臨時省會皖西立煌縣(今六安市金寨縣)的省立師範專科學校,繼續學業。據蔣觀察,桂軍在皖,軍紀腐敗,辦企業公司,實際從事走私勾當。身處戰區的大學生,生活日益困頓。如蔣所述,「余之經濟狀況日窘,學膳雜等費雖全免,然其他必要零用費用均缺,賴工讀補助,課餘抄寫講義,用鋼針筆在鋼板刻蠟紙,以滾筒蘸油墨印之。主食為粗糙米飯,副食以黃豆加鹽煮之,偶有肉食,曰『打牙祭』。」戰區大學生的艱苦生活,由此可見一斑。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1944年夏,抗戰局勢風雲突變。日軍之「一號會戰」予國軍重創。在知識青年從軍運動影響下,大三學生蔣永敬報名參軍,從皖西經河南,輾轉至雲南曲靖,編入青年軍第207師。隨後他成為一名少尉政工人員,在大後方生活了大半年。通過他的回憶,可知青年軍的武器裝備堪稱優良。207師下轄三個團,另有直屬工兵營、輜重營、搜索連、通訊、衛生等單位。每團三個營,營轄四連,步兵連三,機槍連一。每連三排、排分三班,每班十二人。每班一挺輕機槍,連隊政工人員配有手槍和衝鋒槍。軍營的生活枯燥無聊,時常發生士兵軍械被搶事件,據蔣言乃是龍雲的滇軍所為。中央軍與地方軍的矛盾直至抗戰軍興,恐也未能完全消弭。
複員、讀書、再回軍隊:內戰中的蔣永敬
1945年的8月10日,蔣所在的連隊就通過營中之美軍顧問得知日本要投降了。207師不久即離開駐地,經貴州到湖南,從長沙乘船至武漢,順江而下到達上海。隨即乘美艦開赴秦皇島,走陸路進入東北。此時207師編入新六軍,駐紮在瀋陽。戰後複員工作陸續展開,蔣永敬選擇進入東北大學教育系讀大四,以期圓自己的學士夢。此時的東北,已經不是求學讀書的沃土。蔣永敬所在的東北大學也不太平,校內學潮迭起,國共雙方的校園爭鬥甚是嚴重。1947年夏,東北大學一些學生呼應南京的五二零運動,也搞起了「反飢餓、反內戰」的罷課示威活動,左、右兩派爭執不下,校園秩序混亂。蔣永敬等從青年軍複員過來的同學,作為中立勢力,對罷課活動不滿,想要恢復秩序,正常上課,但又不敢公開倡導。內戰時期大學校園中的派系鬥爭複雜糾葛,於此可見一斑。
一年的大學生活很快結束,蔣永敬至瀋陽師專任職。然而此時的東北局勢已經十分緊張,瀋陽朝不保夕,人人思危。陳誠就任東北行轅主任,也未能扭轉局面。此時蔣在瀋陽市選舉事務所兼任宣傳股長,全程參與了當時國大代表和立法委員的選舉。就其所觀察,選舉之暗箱操作,令人震驚。據悉,開票在夜間進行,不準民眾圍觀。有人做假票,不小心將成本的選票投入票箱。1948年初,瀋陽物價飛漲,蔣永敬作為一名師專教師,已經十分落魄,生活窘迫。不得已再次回到207師,在熟人的幫助下,成為師政治部一名少校政治教官,生活總算有了著落。此時的207師已經沒了當年的那般豪氣。「官兵之生活與精神,大不如前。伙食品質尤差,有見飯即愁者」。局勢危機中,一些基層軍官開始以「請長假」為名脫離軍隊,有的在辦公室中放言國民黨必敗。蔣永敬所在的政工處為了解決溫飽問題,公開吃空缺。在他看來,「部隊吃空缺問題,視為違法、貪污,政工人員有監督職責」。然而,恰恰就是負責監督的政工人員自己都開始吃空缺,國民黨軍隊已顯敗象。
瀋陽陷落前,蔣永敬以「請長假」的名義離開東北,先至北平,後赴南京。1949年1月,風雨飄搖之際,蔣在京滬警備總司令部政工處謀得一少校科員職務,勉強度日。其妻時在上海,苦不堪言。蔣在回憶錄里轉載了愛妻逗留上海期間的幾則日記。如1949年2月26日云:「買來線絨一磅半,銀圓五塊,42000元代金券。」3月31日記:「生活真討厭,每天每時都在嚷著鈔票,叫得我頭暈!」通貨膨脹,一般百姓之生活叫苦連天。金圓券改革失敗,國民黨的喪鐘已經敲響。
個人命運與政權鼎革交織的1949
1949年4月21日,蔣永敬隨部轉移到上海。其間,蔣曾在車站遇到年輕的蔣緯國,與之交談。蔣永敬言局勢悲觀,蔣緯國未予理睬。不久,人民解放軍逼近上海,蔣永敬攜妻子登吳淞艦,準備離開上海。蔣回憶此間情形,「(登艦)發生搶登情形,有落水者,有失落者。」船在舟山稍作停留,5月30日抵達高雄。海島對面的大陸,已經易主。
「余自童年即開始逃反(避難),由逃軍閥之反,而逃日軍之反……到台後未再逃反矣」。這是95歲的蔣永敬回憶年輕時期的生活的內心感慨。回首那段往事,不知多少萬青年像他這般過了數十年的逃難生活。那個政治動蕩的年代,螻蟻般的小民被「風」吹來吹去,為了生存不得不努力掙扎。蔣永敬對抗戰、內戰經歷的嚴謹而清晰的回憶,有助於今人對那段歷史的深入了解。
作者:郭洋
編輯:王富聰 周冰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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