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吃瓜群眾如何對待名人出軌

小室哲哉

導讀：在「周刊文春」的推特上，也有幾千條憤怒的留言要求這家著名周刊雜誌「廢刊」，聲稱對於這種「靠曝光他人隱私換口飯吃的垃圾雜誌不可原諒」「今生今世不會再購買文春」。

作者：唐辛子：旅日華人作家，出版有隨筆集《唐辛子in日本--有關教育、飲食和男女》、人物傳記《日本女人的愛情武士道》。

這個周末日本最引人注目的話題新聞，是《周刊文春》曝光59歲的音樂製作人「小室哲哉與女護士不倫疑惑」事件。此事曝出第二天，小室哲哉就緊急召開記者會，說明自己的不倫原因，然後公開謝罪並宣布引退。

小室哲哉是誰？95年之後出生的年輕人，恐怕對這個名字很陌生。因此有必要對他做個簡單的說明：小室哲哉是音樂天才，是日本音樂史上的一個奇蹟。從八十年代末到整個九十年代，小室哲哉在整個亞洲樂壇，都是神一般存在的人物。看看下面的數據，就知道當年的小室哲哉是何等風光：

——由小室哲哉製作的唱片總銷量為1億7000萬張，前所未有，日本史上第一；

——1995年JASRAC award（日本著作權配額大獎）彷彿是為小室一個人而設立的：前三名的大獎全部被小室一個人包攬，這一紀錄至今無人突破；

——1996年4月15日公布的Oricon單曲每周排行的前五位，也全部由小室一人獨佔，至今仍為世界公信榜前所未有的紀錄；

——1995-1998年，連續四年獲得「日本唱片大獎」，年度CD銷售額超過400億日元，個人年收20億日元以上。是日本演藝界NO.1的納稅大戶，並且在日本全國富豪排行榜中連續二年名列第四；

——90年代才三十齣頭就被尊為「日本音樂教父」。想要成為明星的女孩子，只要被小室哲哉看中，就會一夜走紅萬眾矚目。渡邊里美，筱原涼子，華原朋美，安室奈美惠......被小室哲哉一手捧紅的日本女歌星數不勝數。

但是進入二十一世紀後，小室哲哉的音樂創作源泉突然枯竭，且投資也遭遇慘重失敗。而雪上加霜令他事業一落千丈的，是2008年被人指控詐騙罪，涉嫌詐騙5億日元而獲刑三年——曾經在日本富豪排行榜名列第四的小室哲哉，當時已經窮得整個公司的銀行帳戶上只剩下6259日元，此外還背負超過10億日元以上的高額債務。

在小室哲哉最艱難的時候，陪伴在他身邊始終支持鼓勵他的人，是他的妻子桂子。桂子於1995年8月加入「小室家族」的三人組合「Globe」，當時小室哲哉正值音樂事業的全盛期。而2002年桂子和小室哲哉結婚的時候，已經是小室哲哉開始走下坡路的時候。因此，桂子和小室哲哉的婚姻，也許命中注定就是在艱辛中互相扶持的患難婚姻。在小室哲哉被指控詐騙時，是桂子支持著小室哲哉渡過人生難關；而2011年桂子因為蛛網膜下腔出血病倒之後，小室哲哉則幾乎是獻身般幫助桂子的康復治療。

小室哲哉夫婦

可是「大約三年前開始感覺到十分疲憊」。在不倫事件曝光之後，小室哲哉在緊急召開的記者會上說：現在的桂子，身體雖然康復但腦部留有障礙。經常表現得像個孩子。最令小室哲哉傷心的是：因為腦部障礙，桂子對音樂已經毫無興趣。小室哲哉為她彈琴、帶她聽歌，她最多只能堅持幾分鐘。對現在的桂子而言，最愉快的事是玩小學四年級的漢字遊戲。而小室哲哉本人也患上C型肝炎，並從2017年夏天開始，耳朵出現突發性聽覺障礙。因住院和看病，認識了現在這位被報道涉嫌不倫的「關係很好的可以信賴的看護士」。小室哲哉坦言自己早在五年前就已經失去性能力，但對這位從心底里信賴的女護士，的確說過一些曖昧的話。

「這是我的罪，要償還這些需要竭盡全力。」

「我有罪，我就償還，我就應該接受懲罰。」

「我在音樂界似乎已經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59歲的小室哲哉面對媒體公開謝罪並宣布引退時，幾度語塞落淚。並在記者會的最後說：「面向高齡化社會，對於護理的艱辛、以及這以後的社會和這個時代的疲憊，雖說只是一點一點地，但這十年中我想我也算是慢慢接觸過來的吧。」

小室哲哉流淚宣布隱退

聽到小室哲哉流著淚說出這些話，我相信：任何一個在90年代見識過小室哲哉天才般鼎盛時期的人，都會對他現在的平凡與落寞感到無比心酸：當年的小室哲哉，是財富與榮譽的象徵，是無數少女心中神一般的嚮往，攜帶著他的音樂，所向披靡，無所不催，多麼青春年少，多麼意氣風發啊！而現在的小室哲哉，慘老、寂寞、憔悴、性無能、家有需要長年護理的妻子、因為渴望溫暖而與女護士不倫——這個反差也太大了！命運怎麼可以如此作弄人。

因此，小室哲哉記者會自曝的家庭看護與引退宣言，引來大眾的無比同情和對「周刊文春」的憤怒：

「這個時候的小室，的確需要一位溫柔的女性在他身邊支持他啊！」

「那些指責小室最低的人，這是別人的家事，你們閉嘴！」

甚至有人寫：

「小室哲哉的問題，不僅僅只是一條娛樂新聞，而是整個日本的社會問題。自己的另一半或者家人，變成無法溝通的障礙患者，那種讓人心憔力悴的家庭看護，對於正在老齡化的日本而言，這之後會有更多人擁有同類體驗的。」

在小室哲哉的推特上，有超過五千多條的粉絲留言，表達對他的音樂的熱愛。鼓勵他重新振作，早日復出。

同樣，在「周刊文春」的推特上，也有幾千條憤怒的留言要求這家著名周刊雜誌「廢刊」，聲稱對於這種「靠曝光他人隱私換口飯吃的垃圾雜誌不可原諒」「今生今世不會再購買文春」。因為「文春的垃圾八卦毀滅了一位音樂天才。」連著名的網路右翼頭目櫻井誠都朝著「周刊文春」拍案而起：「出軌什麼的我不管，你還我音樂來！」另一位日本名人堀江貴文也很毒舌地在推特上寫：「狗屎文春的糟糕勁終於滲透到了大眾哈。」

周刊文春的報道

從上面的這些反應，再看看中國吃瓜群眾對於國內出軌明星的窮追猛打，或許有人會想：看來日本人的道德觀果然不強，不會因為名人出軌就掄起道德大棒。如果這樣想，那就錯了。完全不是這樣。日本人對於名人出軌問題，其實也是熱衷於圍觀的。這一點，看看「周刊文春」銷量就知道了：這本專靠曝光名人隱私的八卦雜誌，一直穩居日本周刊雜誌的第一把交椅。有願意做八卦雜誌的編輯，是因為有願意看八卦雜誌的讀者，這是一對郎情妾意的完美組合。缺一不可。畢竟，圍觀他人的隱私甚至不幸曝光，是人生一大樂事——不要因為這句話而用道德譴責我。因為道德譴責也是人生另一大樂事。雖然立場各自不同，但出發點都是一樣的：都是從圍觀與批判、以及對於圍觀者的批判和批判者的批判中獲得快感。不倫的快感、圍觀的快感、批判不倫與圍觀的快感，每一種快感都是源於人性的需求。只是批判的快感通常被人們當成正義感在使用。

而且相比中國，日本人的道德潔癖似乎還要更嚴重些：對於政治家，有過一次貪污受賄或是性醜聞之後，無論你如何公開謝罪，發誓賭咒永不再犯，也幾乎沒有機會再翻身了——因為政治家要使用國民的稅金為大家辦事，你有過一次說謊經歷被發現，從此就再也不會有人相信你。想要繼續獲得支持的選票就非常難。

對於明星，則要寬容些，只要誠懇認錯，還有機會翻身。畢竟明星最多只是賺你口袋裡的錢，而不是像政治家那樣幫你花掉口袋裡的錢。所以明星們犯了事，第一要緊是必須趕緊誠懇地公開謝罪，否則後果很嚴重。例如同樣是「周刊文春」，曾曝光女藝人Becky與樂團「極品下流少女」主唱川穀繪音的婚外情，因為Becky在記者會上否認婚外情，堅持說是好友關係。而雜誌為了證明自己是「據實報道」，繼續公開Becky與川穀繪音的line對話，如此一來Becky的不誠實引起大眾極大的反感，導致Becky的廣告被全部撤銷，經紀公司也不得不中止了Becky半年時間的工作。

因此，與Becky相比，小室哲哉這次的不倫事件危機處理就非常到位：他不僅坦誠自己的過錯，誠懇謝罪並以引退方式進行自我懲罰，同時還非常擅長示弱：跟大眾談家庭看護的艱辛——這是目前日本高齡化社會最大的一個社會問題。小室哲哉讓大家看到在這件事上，即使連名人都無法倖免，令人無法不唏噓。而且小室哲哉甚至連自己的性無能都公然說了出來，面對這樣一個將自己低到塵埃、無限自我矮化的人；面對這樣一個曾經才華橫溢、但有一天突然江郎才盡，並被俗事纏身的人——還有什麼比這更難過的事呢。但凡心腸軟一點的，都無法不予以同情，甚至原諒他的婚外不倫。

因此，儘管也有對小室哲哉譴責的聲音，說：

「小室你這樣曝光你妻子的病情，考慮過你妻子還有她家人的感受嗎？」

「小室你沒有資格曝光妻子的隱私。不要拿護理病人做借口，將你的不倫問題正當化。」

但更多的人還是對小室哲哉賦予同情。包括我這樣道德覺悟不高的吃瓜群眾在內，看到小室哲哉在記者會上流著淚說「我有罪，我就償還，我就應該接受懲罰」時，忍不住鼻頭髮酸，恨不得沖他大喊：

「這個世界，誰是沒有罪的呢？小室哲哉，別哭了，快振作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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