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那些歲月中的母親

那些歲月中的母親

媽媽生前的老友,一個都沒見。非死即傷或病。運動令人怵目驚心,令人心有餘悸,令人不寒而慄。

「她從來沒有對我的「無法無天」發過火」

我從小就自認為我是媽媽的老兒子,所以在眾兄弟姐妹中,我驕傲無比。我深諳一句千古名言叫:會哭的孩子有奶吃!自我感覺特別良好。我們家裡孩子多,我母親是填房,一進老李家門,就面對四個繼子女。再加上親生的我們哥仨,七個孩子。

前不久,我們老姐弟幾人坐在一起,談話中提起母親,我說媽媽最寵愛我。妹妹馬上站起來反駁,沒有誰比她更了解媽媽。姐姐和哥哥臉上流露的表情卻是不屑和冷笑,非也!非也!

我一臉的茫然。面對眾多關係既簡單又複雜的家庭成員,媽媽是怎樣做到一碗水端平,讓每一個人都能感覺到幸福,美滿和歡樂的呢?這真是一門不可思議的學問。

在眾多家庭成員中,還有兩位特殊的人物。就是我的奶奶和姥姥。老姐倆能和睦相處多年,潤滑劑無疑也是媽媽。

能在繁忙的工作之餘,正確,妥善地安排好眾多家庭成員的關係,那得是多麼博大的胸懷啊!媽媽做到了。

記得我小時候最愛乾的一個活,就是鑽床底下。那裡有我的「寶藏」。冰鞋,網球拍和一輛跑車。還有一架被拆散了的風琴。那些東西都是媽媽的寶貝。媽媽七手八腳地就能把風琴組裝起來,彈上一曲。沉思半天,然後,讓我幫她把琴依舊拆散放回原處。眼花繚亂的五線譜,像一隻只蹦跳的蝌蚪,振蕩著我的心靈。也能給媽媽帶來短暫歡樂的回憶!隔三差五還命令我鑽入床底,把鏽蝕的冰刀擦拭乾凈,塗上黃油,放回原處。這些東西都能記錄出:媽媽年輕時是個體育愛好者,音樂愛好者。一面牆的書架上,放置了大量的書籍,又揭示了媽媽也曾是一個文學愛好者。

我對媽媽的印象始終是親切卻又陌生。

親切的是,她從來沒有對我的「無法無天」發過火,不是因為溺愛,而是她認為,頑皮是男孩兒的天性。反之,就不是一個「男子漢」了。

記得小學臨畢業時,第二游泳池的業校校長穆成寬頻著四個教練來我家作家訪。動員媽媽同意我將來從事體育行業。一個歸屬是北京體院二隊,另一個歸屬是天津體院水上系,直接保送。被媽媽婉拒了。

陌生的是:雖然我和媽媽朝夕相處,近在咫尺。但我們見面的機會很少。早晨我們起床時,媽媽早就走了。晚上很晚才回,我們家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人不到齊不開飯。每天我都要被餓得前心貼了後背,才能得到一餐飯食。所以我從小就知道,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的道理。等吃上了飯,我也是風捲殘雲,根本顧不上說話。

媽媽的最得意之處是,她帶的班五年級畢業時,也正好是我六年級畢業。我們屬於同年。她的兒子雖然她從來沒有親手管過,但也沒有給她丟臉,這就足夠了!

「你倒是過了嘴癮,你媽媽可要倒霉了!」

66年9月,情緒極度低落的我,照例每天去學校批判封,資,修,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

一天,政教處的李老師到班裡找我,讓我跑步去政教處。心情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我拖著沉重的腳步,敲開了政教處的大門。一男一女兩個自稱是母親學校專案組的人,正在怒目圓睜地等著我。讓我揭發檢舉「罪行累累」的媽媽。我冷冷地對他們說:「我實在沒有什麼可揭發的。她一天八,九個小時和你們在一起,我每天只和她接觸不到半個小時。還都是吃晚飯的時間,吃完飯就各忙各的了。你們如果讓我揭發她吃飯掉了幾個飯粒,吃了幾塊鹹菜,我可以給你們提供幫助,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氣的專案組的人,合上了空白的本子,擰上筆帽,憤憤然揚長而去。李老師走過來,沖我豎了豎大拇指,又憂心忡忡地說:「你倒是過了嘴癮,你媽媽可要倒霉了!」

時間荏苒,日月如梭。一轉眼就到了1971年。

年底分紅了,我口袋裡揣著自己勞動所得的血汗錢,手提包里裝滿了黃豆,綠豆,紅小豆和一紙箱雞蛋,興沖沖地回了家。

推開門,環顧家徒四壁的一切,鍋碗瓢盆堆在地上。屋裡只有一張用木板搭成的床。姥姥和一個女人盤腿坐在床上抹眼淚。看到我進門,姥姥的眼淚流得更歡了。我喊了聲:「姥姥!」。七十歲的老人頭髮全白了,背也駝了,滿臉布滿了皺紋。短短几年的光景,姥姥老了許多,只剩下一口白牙。我又仔細打量床上另一個盤腿女人。瘦瘦的身材,同樣是滿臉的皺紋,黑黑的面龐,眼睛黯淡無光,眼眶中同樣含著淚水,無聲地向我張望。我看了看錶,已是晚上八點多了,還有人串門?仔細看這個人有點面熟,卻又有些陌生。可能是表姨吧?我家的表親多。表姨,表姐的我都認不過來。隨著姥姥一聲頓喝:「快叫媽媽!」我這才懵懵懂懂地醒過味兒來,眼前這個老人原來就是我三年沒見的媽媽?!

我沒有張嘴叫,而是上一眼,下一眼地仔細觀瞧,這個被姥姥強迫我呼之為「媽媽」的人。我疑惑!我恐慌!我驚顫!隨著我對母親的點滴記憶,那腮邊的幾顆明顯的雀斑,那眼神中流露出急切認子的目光,那種剛剛脫離苦海,一下子回歸自由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這個女人,這個可憐的女人,這個曾經在我身上灑滿柔情和母愛的女人,真的是我的媽媽!眼淚伴隨著「媽媽!」的呼喊噴薄而出。

「媽媽,真的是您嗎?您可回來了!您吃苦了!我們盼您,想您啊!」我哽咽了。媽媽擦去淚水說:「兒子,別哭!媽這不是好好的嗎!好幾年沒流眼淚了,乍一流淚還不習慣呢!」媽媽反過來還安慰我。聽了媽媽的話,我的淚水像剛剛提升的閘門,那哪是淚滴?那是淚奔啊!

我們祖孫三人就這樣哭哭說說,說說又哭哭地度過了一個不眠之夜。

聽說我當了隊辦教師,媽媽猶豫了一下,還是不說什麼了。能夠不在大田裡受累,媽媽為我高興。當即拿起筆來為我準備教案。我總共20天的假期,媽媽用了十八天的時間,把厚厚的一本精心書寫的教案交到我的手中。二十天的時間太過短暫,我多次央求媽媽停下筆來,一起說說話。媽媽說著說著話就又把話題轉入教學之中,我背後和姥姥議論,說媽媽還是痴心不改。姥姥說,別怪你媽媽,她一輩子習慣了。我說,我從來沒有怪過,她的這種痴迷事業的癖好,難道不是通過血液已經流遍我的全身了嗎?我理解。

二十天的假期轉瞬即逝,媽媽臨別時送給我兩句話:要相信黨。第二句話就是:假如將來能回天津的話,千萬不要教書了。我莊重地點頭答應。後來,任憑學校門口張貼招聘教師的布告,我無動於衷。

這次離津,媽媽還要送我。我堅決沒有答應。她還肩負著一項重任。那就是抱著孫子不鬆手。

我再回天津,就是76年。給媽媽奔喪。運動摧殘了媽媽的身心。罹患了癌症。過早地撒手人寰,永遠的離開了我們。

「媽媽生前的老友,一個都沒見」

十一屆三中全會,宣告了文化大革命的結束。同時也盼來了對母親莫須有罪名的平反和追悼會的召開。

我特意從內蒙趕回來,參加追悼會。

追悼會場布置得莊嚴肅穆,參加的人員比我們在火葬場向遺體告別時多了不少人,但依稀記得有幾位是當年戴著紅衛兵袖標,抄我家的人。不同的是,他們摘下了袖標,往日的面孔揉進了幾分假惺惺的溫和。另外,還多了一道不可或缺的程序,就是有了蓋棺定論的美文般的悼詞。

媽媽生前的老友,一個都沒見。非死即傷或病。運動令人怵目驚心,令人心有餘悸,令人不寒而慄。可能還有很多人不適應吧?至少,我就不適應。我在農村苦幹了近十載,入黨入團申請書寫了無數,最近剛被晉陞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突如其來的榮譽,讓我糊裡糊塗地擠進人民的隊伍。當聽到「劉老師為黨和人民的教育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時,我的眼瞼濕潤了。媽媽的在天之靈終於可以得到慰藉,終於可以安息了。可是絕症沒有容得她等來明媚的春陽,沒有盼來顛倒黑白的明天。

記得64年的國慶節,媽媽應邀去北京參加國慶觀禮,登上了天安門城樓,和毛主席零距離接觸,她回來後興緻勃勃地給我們講述,差一點,只差一點兒就握到毛主席的手了。她沒有別人勁兒大,沒有別人個兒高,沒有別人手長……

媽媽是當年天津市為數不多的特級教師之一。這是黨和人民對她辛勤汗水的肯定。

媽媽從北京給我帶回來一隻精美的小鬧鐘,為的是讓我學會抓緊時間,掌握時間,和珍惜時間。

媽媽的名字是姥爺起的,是從康熙字典上查找出來的。叫劉淑娍,是女字旁的。一次,媽媽感冒了,去衛生院看病。去了四,五個小時也沒回來。我放心不下,去醫院找她。只見空蕩蕩的走廊里只剩下媽媽一個病人,醫生和護士都準備下班了。我過去一打聽,原來叫號的護士把媽媽錯叫成劉淑娥。媽媽堅決不去解釋,一定要讓護士用正確的讀音叫她,她才進去就醫。

文革時遍體鱗傷的媽媽去醫院治傷,每次都是我跟著去,生怕媽媽再因為叫錯名字而延誤就醫。媽媽可以容忍和原諒所有人和所有事,就是不能原諒別人念錯字。

而我能讓媽媽少些遺憾地瞑目,只是讓她在不到六十歲的年齡就見到了隔代人。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我還能為她久違了的歡笑做點兒什麼了。

媽媽過早的離世,帶著對我們的不舍,帶著對兒孫的眷戀之情,帶著對她自身視為生命的教育事業的未了之心撒手人寰。永遠,永遠地與我們分離,去了世界的那一邊。

我們作為兒女,不需要美妙的悼詞,不需要美文般的讚頌,我們要的是媽媽!我們要的是團圓!我們的要求高嗎?

(作者介紹:李耕,天津一中六六屆畢業生,1968年8月在內蒙古哲里木盟開魯縣建華公社插隊。)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30號院 的精彩文章:

知青生活:神秘的旅伴

TAG:30號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