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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平正芳與日中邦交正常化

編者按

大平正芳在擔任外相期間,協助田中角榮首相達成了中日兩國邦交的最終恢復。本文作者渡邊滿子是大平正芳的外孫女,在她的描述中披露了一些只有親人、身邊人才注意到的細節。本文出自《外祖父大平正芳》。渡邊滿子,日本媒體製作人。

1972年日本尋求與中國恢復邦交時,持反對意見者居多且阻力十分強大。國會上討論的混亂,不僅是因為在野黨,更來自執政黨自民黨內右派勢力的頑強抵抗。這段往事直到現在還常被提起。不僅如此,右翼的街頭宣傳車連日來到位於瀨田的外祖父家門口,用擴音器大聲進行謾罵。當時我年僅10歲,只能關緊家裡的防雨窗,靜靜地等著他們離開。

繼池田內閣以來,外祖父當時在田中內閣是第二次出任外務大臣,他全力以赴推動日中邦交正常化。這也是戰後日本的一大政治課題。

1972年9月25日,為交涉兩國邦交正常化,首相田中角榮、官房長官二階堂進及外祖父一行起程前往北京。當天早上,大平家瀰漫著緊張感和悲壯感,處於一種奇妙的靜寂之中。政府一行的成員中還包括從大藏省調派擔任外祖父秘書的父親。田中首相在嚴密的護衛下前往羽田機場,而外祖父先派出一輛車進行迷惑,本人乘坐的車則在數分鐘後出發。

當時反對的聲音還很強烈,從今天的角度看極有可能發生類似恐怖事件的危險,因此萬一有什麼,這或許就是最後的告別了。家人雖然嘴上什麼都不說,但已做好了心理準備。

關於當時的情形,田中真紀子在接受紀念日中邦交正常化20周年的電視特別節目採訪時曾介紹:「父親一直對我說必須要廣泛地了解世界,也是這麼培養我的,實際上父親每次出訪時都帶著我,我理所當然地認為這次也會和他一起去中國,但父親說:『這次你留下來……因為我是賭上一條命去的。』我就留在了日本。」

母親芳子也在同一節目中透露:「父親雖然沒有說『好好守住這個家』那樣的遺言,但還是說了該說的話之後出發的。」對於母親而言,父親和丈夫一起去中國,她的心中自然無法保持平靜。事實上,威脅著要「殺了你」的恐嚇信也寄到了首相和官房長官的手中。

在戒備森嚴的態勢下,首都高速公路3號線被完全封鎖。在無聲地閃著紅燈的警視廳巡邏車開道下,外祖父的車與警衛車以及載有我們家人的車隊駛向羽田機場。那個場面就像電影中的一幕,直到現在還深深地映在我的腦海中。羽田機場22號登機口前擠滿了眾多來送機的人,極為罕見的是甚至連在野黨的幹部也在其中。

當天上午11點半,飛機降落在北京首都機場。據說當地氣溫20℃,迎接他們的北京晴空萬里、澄澈明凈。

歡迎儀式結束後,田中一行前往住處。據說他們乘坐中國的「紅旗」牌高級轎車,從機場前往天安門廣場的大道,每隔100米就有警察站立。由於兩國此前未建立邦交關係,這次又是日本人首次入住迎賓館,因此他們入住的18號樓前插上了日本國旗。

恢復日中邦交是外祖父成為政治家時一直立志實現的夙願。當外祖父還是20多歲的大藏省官僚時,曾隻身在中國的張家口住過一年半左右。那時正值日中戰爭之際,他結婚後長子正樹出生,妻子志華子也正懷上第二胎。他所住的地方靠近內蒙古,幾乎見不到樹木,滿是黃土色的鄉村氛圍。我想他當時應該目睹了日本軍部的橫行霸道,於是在心中滋生了對中國人的贖罪意識。實際上在兩國邦交正常化的談判中,他也曾將當時的回憶賦詩一首贈予中方的外交部部長姬鵬飛。據說這也加深了兩人之間的信任。

談判一度瀕臨決裂,在交涉中牽涉的最大難題是「台灣問題」,即應在何時、以何種形式宣布廢除「日華條約」。外祖父認為,如廢除「日華條約」,極有可能遭反對勢力的毒手。但如不冒這一風險,又無法與中國建立和平友好的關係。

在雙方終於達成一致後,姬部長說道:「作為兩國友好的證明,希望向日本贈送這一禮物。」隨即遞來的紙上寫著「大熊貓」三個字。外祖父問道:「這是熊嗎,還是貓?究竟是什麼樣的動物?」姬部長微笑著說:「在外國這被稱為熊貓(Panda),是我國特有的動物。」經雙方約定,10月底兩隻大熊貓康康和蘭蘭首次登陸日本。之後兩國關係被友好的氛圍所包圍。但從中國返回的飛機上,作為秘書同行的父親森田一聽到外祖父說:「現在都是友好氣氛,好像很熱鬧,當30年後、40年後中國實現經濟增長的時候,一定會有難題發生啊……」而事實證明他的預測是完全正確的。

也許是因為不太擅長搞清是非黑白,或者是不願意去分清吧,外祖父一直都記不住「大熊貓」的名稱。他每次都會問:「對了,那個,黑白相間的熊,叫什麼來著?」

邦交正常化談判結束後,周恩來總理、田中首相、二階堂官房長官、外祖父在北京飛往上海的專機內相對而坐。實際上據說田中首相在北京的交涉結束後,希望立刻返回日本,不參加原先預訂前往上海的行程。這是因為他在意日本國內反對邦交正常化的動向。但周總理執意邀請田中前往上海,這其實有其自身的考慮,而當時日本方面並不知曉。原因在於張春橋等「四人幫」的「文化大革命」中心人物當時坐鎮上海,為了向政治對手昭顯自己的政治成果,周總理無論如何想讓日本的一行客人訪問上海。(此為作者的觀點,請讀者明辨。——譯者注)

或許是意識到外祖父與姬鵬飛的外長會談在前往萬里長城途中取得了很大進展,田中首相表示:「希望與周總理一起搭乘飛機前往上海。」對於這略顯勉強的要求,日本外務省也表示很為難,但在周總理的安排下,最終還是得以實現。原先預定在專機上也要舉行會談,但田中首相在飛機起飛後就睡著了,周總理貼心地為他蓋上了毛毯。北京至上海的飛行時間雖然不長,但中國的總理與日本的首相竟然乘坐同一架飛機。從近年的國際形勢與風險管理角度來看,這簡直是難以想像的事。實際上,在與「四人幫」的鬥爭最為激烈的時期,周總理原本搭乘的飛機被安上了炸彈在空中爆炸了。據說幸虧周總理事先接到匿名電話,警告稱「不要乘坐原先預訂的飛機」,這才逃過一劫。(實際是周恩來因闌尾手術改變行程。——譯者注)

在途中,周總理從飛機上指著一片廣袤的大地,略帶興奮地介紹說:「這一帶就是我的故鄉江蘇省。」懷念故鄉的心情不分國界,對政治家而言,鄉愁與對故鄉的愛也許會映射在自己最核心的政策中。正如田中角榮的日本列島改造計劃,外祖父的田園都市國家構想……

在上海的招待會上洋溢著祝賀的喜悅氣氛,田中首相或許是想犒勞外祖父,點名外祖父與周總理乾杯。結果,滴酒不沾的外祖父向同桌的所有人敬酒,幹掉了10杯以上的茅台酒。在會場他勉強支撐住了,但一回房間就穿著西服倒在了床上,據說作為秘書的父親解開他的領帶就費了很大的勁。

次日終於到了要返回日本的時候,周恩來與田中角榮緊緊地握住手。在臨別緻辭後,等周圍的人都走開,臨上飛機前周總理拉住田中首相說:「請向日本的天皇陛下致以問候。」對周總理要求轉達的這一重要口信,田中感動至極,回答道:「太感……謝……」他感慨萬千,甚至未能說完那句話。

邦交正常化談判時,周恩來已身患癌症,並於四年後的1976年1月8日逝世。而天皇實現訪中是在建交20年後的1992年。在此之間日本的年號也從昭和變成了平成。

外祖父後來就當時的情形回憶稱:「政治家的價值是在自己與國家民族成為一體,或是將要成為一體時感受到的。當時黨內雖然反對日中恢復邦交的聲音很強烈,但現在回顧起來,還是覺得身為政治家很好啊。」

當日中友好的象徵大熊貓來到上野動物園引發熱潮時,我還沒有什麼感覺,但長大成人後我希望能夠從事一些能起日中橋樑作用的工作。而2008年北京舉辦奧運會時這個機會終於來臨。當時我在日本電視台擔任節目製作人,為了迎接北京奧運會需要策劃關於中國的特別節目。那時我就產生了一種「捨我其誰」的自信。於是我就策划了題為《女性們的中國》的紀錄片,聚焦日中歷史潮流中坎坷波折的女性,並作為日本電視台建台55周年的特別節目播出。

節目中介紹了日中歷史上命運坎坷的多個女性,其中對山口淑子進行了4個小時的專訪。山口淑子以中文名「李香蘭」成為家喻戶曉的明星,歷經戰爭的動亂年代,度過了波瀾壯闊的一生。在節目中結緣後,接下來的幾年裡我與山口淑子一起吃飯、看戲,聽她講述了許多往事,如在上海租界生活時的事情,戰爭結束時的混亂與絕望、後悔,在日本的戀情及第二人生,還有田中角榮首相力邀其出馬參加參議院選舉,與外祖父一同在全國巡迴演說的事。對這位「藝人議員」的先驅,據說田中角榮直到最後都以「李香蘭」之名稱呼她。山口淑子曾對我說:「和平並不是理所當然的,我一直經歷了那樣的時代啊!」以兩個名字生活於日本與中國這兩個國家的人,她說:「為了不在歷史的歧路犯錯,個人與國家都必須好好思考認同問題。」2014年9月7日,得享天年的山口淑子逝世,享年94歲。

外祖父曾說,日本與中國就像是「年三十」和「大年初一」的關係。在對待文化和個人的生活方式方面,不同之處遠比相似之處多。正因如此,才需要忍耐與努力,作為重要的鄰國和平相處。

現在我在一個非營利組織從事以電影為主的日中交流活動,而出發點正是1972年9月外祖父為「日中邦交正常化」談判傾注的熱情,以及好比雙雄般的周恩來與田中角榮兩人那次強有力的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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