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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們那些跨越時空的互懟,卻發人深思

在古代浩如煙海的詠史、詠物詩中,由於詩人們所處的時代、境遇不同,個人的性格、情感各異,所以往往對一些敏感的歷史事件和經典的歌詠之物,在詩中表達出相互對立的見解。這些見解,見仁見智,細細讀來,可以引發我們進行一些深入的、有益的思考。

韋莊vs高蟾

金陵晚望(唐·高蟾)

曾伴浮雲歸晚翠,猶陪落日汎秋聲。

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

擇鄰君:作家俞平伯之父、清光緒朝探花俞陛雲在《詩境淺說續編》里說:「畫實境易,畫虛景難。」晚唐詩人高蟾預感到唐王朝危機四伏,無可挽回地正在走向總崩潰的末日,他為此感到苦惱,而又無能為力。他把這種潛在的危機歸結為「一片傷心」;而這「一片傷心」,在一般畫家筆下是無法表達出來的。

金陵圖(唐·韋莊)

誰謂傷心畫不成,畫人心逐世人情。

君看六幅南朝事,老木寒雲滿故城。

擇鄰君:韋莊顯然是讀過高蟾這首《金陵晚望》的。當他看了這六幅南朝故事的彩繪之後,高蟾「一片傷心畫不成」的詩句,似乎又從記憶中浮現。「真箇是畫不成么?」你看這六幅南朝故事,不是已把「一片傷心」畫出來了嗎!於是他就提起筆來,好象針對高蟾反駁道:「誰謂傷心畫不成?畫人心逐世人情。」為什麼就畫不成社會的「一片傷心」呢?只是因為一般的畫家只想迎合世人的庸俗心理,專去畫些粉飾昇平的東西,而不願意反映社會的真實面貌罷了。

將高蟾的《金陵晚望》和本篇作一比較,頗耐人尋味。一個感嘆「一片傷心畫不成」,一個反駁說,現在不是畫出來了么!其實,二人都是借六朝舊事抒發對晚唐現實的深憂,在藝術上有異曲同工之妙。

杜牧vs王安石

題烏江亭(唐·杜牧)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擇鄰君:杜牧會昌中官池州刺史時,過烏江亭,寫了這首詠史詩。「烏江亭」即現在安徽和縣東北的烏江浦,舊傳是項羽自刎之處。項羽突圍來到烏江,亭長建議渡江,他愧對江東父兄,羞憤自殺。這首詩針對項羽兵敗身亡的史實,批評他不能總結失敗的教訓,惋惜他的「英雄」事業歸於覆滅,同時暗寓諷刺之意。

「捲土重來未可知」,是全詩最得力的句子,其意蓋謂如能做到這樣,還是大有可為的;可惜的是項羽卻不肯放下架子而自刎了。這樣就為上面一、二兩句提供了有力的依據,而這樣急轉直下,一氣呵成,令人想見「江東子弟」「捲土重來」的情狀,是頗有氣勢的。同時,在惋惜、批判、諷刺之餘,又表明了「敗不餒」的道理,也是頗有積極意義的。

烏江亭(宋·王安石)

百戰疲勞壯士哀,中原一敗勢難回。

江東子弟今雖在,肯與君王卷土來。

擇鄰君:王安石的這首詩從政治家的冷靜分析入手,以楚漢戰爭發展的客觀形勢為依據,對項羽不可能捲土重來的結局進行理性判斷,顯示了政治家的果敢和睿智。議論精警,獨具隻眼,雖辛辣冷峻,但卻抓住了人心向背是勝敗的關鍵這個根本,可以說是一針見血。

李清照vs屈原

離騷(節選)(先秦·屈原) 

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

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

冀枝葉之峻茂兮,願俟時乎吾將刈。

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

擇鄰君:蘭、蕙、留夷、揭車,均為香草名。司馬遷曾經贊屈原道:「其志潔,故其稱物芳。」《離騷》中充滿了種類繁多的香草,這些香草作為裝飾,支持並豐富了美人意象。同時,香草意象作為一種獨立的象徵物,它一方面指品德和人格的高潔;另一方面和惡草相對,象徵著政治鬥爭的雙方。總之,《離騷》中的香草美人意象構成了一個複雜而巧妙的象徵比喻系統,使得屈原的詩歌蘊藉而生動。

鷓鴣天(宋·李清照) 

暗淡輕黃體性柔,情疏跡遠只香留。

何須淺碧深紅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定妒,菊應羞,畫欄開處冠中秋。

騷人可煞無情思,何事當年不見收。

擇鄰君:這首詞以群花作襯,以梅花作比,展開三層議論,形象地表達了詞人對桂花的由衷讚美。桂花貌不出眾,色不誘人,但卻「暗淡輕黃」、「情疏跡遠」而又馥香自芳,這正是詞人品格的寫照。這首詞顯示了詞人卓而不群的審美品味,值得用心玩味。

屈原當年作《離騷 》,遍收名花珍卉,以喻君子修身美德,唯獨桂花不在其列。李清照很為桂花抱屈,因而毫不客氣地批評了這位先賢,說他情思不足,竟把香冠中秋的桂花給遺漏了,實乃一大遺恨。

陸遊vs毛澤東

卜運算元·詠梅(宋·陸遊)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

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

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輾作塵,只有香如故。

擇鄰君:陸遊一生酷愛梅花,寫有大量歌詠梅花的詩,歌頌梅花傲霜雪,凌寒風,不畏強暴,不羨富貴的高貴品格。詩所塑造的梅花形象中,有詩人自身的影子,正如他的《梅花絕句》里寫的:「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這首《卜運算元》,也是明寫梅花,暗寫懷抱。其特點是著重寫梅花的精神,而不從外表形態上去描寫。上片首二句說梅花開在驛外野地,不在金屋玉堂,不屬達官貴人所有。後二句說梅花的遭遇,在凄風苦雨摧殘中開放。下片首二句說他不與群芳爭春,任群芳猜忌,後二句說他即使被碾的粉碎,其清香的品質也不會改變。如果結合詩人一生累遭投降派的打擊而報國之志不衰的情形來體會,真是「一樹梅花一放翁」了。

卜運算元·詠梅 毛澤東

讀陸遊詠梅詞,反其意而用之。

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

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

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擇鄰君:在陸遊的原詞中,梅花是遭「群芳妒」的,與眾花是對立的,且以「香如故」自命清高,表現了他孤芳自賞、離群索居的情緒。毛澤東此詞的結尾,突出梅花「叢中笑」的風度,從自喻的角度看,是他的人格志趣的外化物;再進一步引申,則表現了革命者鬥爭在前,享受在後的崇高美德和奉獻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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