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地方叫故鄉

最新 01-22

我把頭抬高

看到一層一層的房間

消失在縹緲而虛無的霧裡，亦或是塵埃

旁邊阿姨掃著地刷刷刷的

朋友圈裡一早就有人在雪上踩腳印，武漢下雪了。薄如繭絲的一層層白色，漫不經心的散落在潮濕冰冷的小角落。

南方的雪總是不怎麼美，卻每每能用輕鬆涼爽的新鮮感，沖刷走平日生活的枯燥，特別是在這種乾燥的霧霾天里。

於我而言，這街上陌生又熟悉，卻不知該欣喜還是感傷。自以為自己本屬於澳洲充足的陽光，懶散的風，一條沒有車很乾凈平坦的馬路；自以為已經融入的澳洲的生活習慣和氛圍，卻在踏出門的一瞬間，被混雜著喧囂和安詳的煙火氣吹散。

耳畔吭哧吭哧的咳嗽聲，小販攤上五顏六色的商品，雪水混合的棕褐色泥土和灰塵，都是好聽的，好看的，好聞的。

衚衕道兒里，藍紅色相間，蛇皮塑料的棚子，兩面相對而立的牆，冷冽的風橫穿油膩的桌椅，牛骨熬的湯汁伴著人聲，濃密的浸透入每一寸呼吸。

「哎，你爹新找的這家牛肉麵確實是好吃，就是人是真的多哦。」媽熟悉的抽開一把椅子，側腿插進狹小縫隙。

「嗯啊，隨便一碗街邊的粉在澳洲，都是10幾澳，還難吃。」恨不得屁股能懸空，我謹慎的，挪向椅子上那看似乾淨的一方寸，白色的羽絨服和昏暗油膩的空間格格不入，卻被空氣里的香，吸住，動彈不得。

「是吧，我就跟你媽說你在那邊吃的不好，那邊哪裡吃的到這辣這好吃的面列，不過那邊的肉肯定也比我們這裡乾淨吧。這是你們娘倆個多加了酸蘿蔔的面啊！」爸端著兩碗面，麻利的將牛肉和面混著湯汁緊密地攪拌在一起。

「哎，你就先把你自己的那碗面拿過來，我跟兒子再去買兩個炸肉餅，等著啊，這個湯配著肉餅子你肯定喜歡吃」媽腳底生風，刁鑽的從『縫隙里『竄了出去。

一切都像被放慢了的電影，空氣里的光穿過一粒粒的灰塵，我貪婪的呼吸每一口漏進房間的風，奮力用每一寸皮膚感受人們吞吐間的冷暖，彷彿下一秒便會消失於千里之外。

爸低頭把一個肉餅撕成兩半，一半放入湯里，鬆軟的酥皮灌入濃鬱火辣的湯汁，和著勁道的鹼面，剛被夾起，卻停在半空，「你看著我幹什麼，快吃啊，等哈涼了，面都坨了（方言）」

哈哈，我看愣住了，爸吃面的樣子，把我看的愣了神。「冒（沒）看你，就是有點冷」說罷，一隻手配合的縮進衣袖。

「胖子（我朋友）也快畢業了把，他之後也準備留在那邊還是莫昂（怎麼）？」媽把爹剩下的半個肉餅混著面塞進嘴裡。

「回來。」我說，這面不僅味道好，還夠辣，對於長年待在澳洲的我來說，辣是與色香味平齊的第四元素，長久以來，終於又一次在舌苔上慢慢被點燃。

胖子早回來了，這麼冷的天估計還得在家裡邊四仰八叉睡覺吧，早期家裡條件尚可，經得起他燥，去年的現在家裡已經養不起他掛的那麼多科了；況且，騙著爹媽給他學雅思pte的錢到處瀟洒，現在想拿個工簽都困難，家裡蹲唄。

「你以為誰都跟我兒子一樣，說移民就移民？那胖子我看啊，還不就是拿著爹媽的錢，混文憑，是吧？」我沒抬頭，但能感覺到爸嘴裡剛吃完一口面的溫度。

「那肯定還是不管莫昂（怎麼樣）留在那裡最好列，爹媽肯定再苦都是想小孩留在那邊的撒。」媽搶著說著，「畢竟像我們兒子這樣能留下來的，還是蠻給我們兩個老東西爭光的！」

媽目光直勾勾的，我沒說話，兩隻手拖著塑料的碗，抬起，將媽的目光切斷，湯一飲而盡。如果這個碗沒這麼破，如果是陶瓷的話，肯定可以反射出我迷茫的臉。

「看他吃的幾（多）快，一筷子就把一大碗面撈完了哦，哎，曉得你在那邊也吃不好，每次回來都要瘦成撇撇（很瘦的樣子）。」爸翹起腿，點起了煙。「這次回來帶你好好多吃一點，這次再去要莫（什麼）時候回啊？」

「說不好吧，就下個月走，要趕著弄簽證了，估計這一次要待蠻久了吧，一兩年也說不定。」我舒展著身子，拿起粗糙的紙，擦乾了嘴上的油水。「還行吧，畢竟待了那麼久，也好不容易適應了那邊的生活，回來還有點不習慣吧，再過去，估計又得不適應了吧。」

人真的奇怪，明明互相思念甚緊，卻永遠都在拐彎抹角的試探口風，生怕多餘的關心，會被對方鐵面無情的摔在冬天的大泥巴地里。善於拚命奮鬥，卻羞於表達，這點遺傳我爹，好不容易埋頭做出點成績，想邀功得肯定的時候，又畏手畏腳。我很想說，我這次啊，要待很久了，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會見不到你們兩個了，肯定會想念的很吧，但看到你們現在這樣，如果能真的讓你們驕傲，也很好啊，畢竟，你們知道我在努力，我知道我努力的方向，不曾讓你們失望。

「那是滴，肯定不習慣，不習慣也好，趕緊再回去，好好給我把民移了，我們兩個老的這輩子就夠了。」媽拿著紙，輕輕地擦起了桌子。

我幫著，收拾乾淨桌上的殘餘，把用過的紙啊，塑料袋啊，統統放進見底的空碗里，看著屋內人來人往，一切都變得熱絡起來，我想起來了，這種感覺，只存在於小時候。

「是滴，就趁這麼長一段時間，在那邊找個工作，再跟我們找個兒媳婦，就冒白供你。」爸嗆了一口煙，咧嘴笑。

我也笑著答到：「嗯啊，那肯定滴。」蹭著腳底零星的雪沫，將僅剩的白色，抹勻在深色的土上。

彼此間的話，從來都好像沒有想像的那麼多，一個眼神一個抬頭，便能通達於情理。爸媽肯定是知道我在那邊，很努力的，雖然從來都沒仔細的問過我具體在幹啥，我也沒提起過。我也知道，他們為了養我供我真的不容易，他們當然也從未抱怨。不過最起碼現在，一切的努力，終於要有了回報。

以後還長著呢，要去到那麼遠，那麼遠的地方，一個人，赤手空拳的迎接所有困難，想想就難，走下去定是很辛苦。可我還有爸媽啊，我還有家，就像小時候一樣，一邊一隻手，一隻強硬而可靠，一隻溫柔而體貼，牽著牽著，我就長大啦，長高了，高過了他們的肩膀，飛過了他們的理想。還好，現在我終於能一手一個，摟住爸，摟住媽。

昏暗陰冷的『小麵館』里，每一絲從麵湯里揚起的熱流，每一團從對話里呼出的語氣，都散漫的很輕。拿好東西，媽挽著爸的手，走到小店破爛的門口，回頭，對著我說：

「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