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回老家準備婚禮娶我，苦等3年無果我嫁人，第二天收到他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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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總有一些戀人，他們不是因為憎恨別離，不是因為誤會而分開。可他們卻無法在一起，看著很近，其實很遠。
走很長很長的路也到不了彼此身邊。
1
在北京飛往台北的航班上，林朝陽看著姑媽林早早，從上飛機開始她一直蹙緊眉頭，彷彿不會笑似的。林朝陽並不喜歡和姑媽出來旅遊，老氣橫秋的人身上並沒有對旅遊的熱愛。
果然和林朝陽預想的一樣，到了台北，林早早一路捨棄了很多景點，居然直奔花蓮的港口。林朝陽實在不明白，港口有什麼好看，他們家幾代人都生活在港口，港口微微刮一陣風他們也能聞出裡面猛烈的魚腥氣。
林早早站在港口看著大海，風把她的頭髮吹得亂糟糟的，她像尊雕像一動不動。
林朝陽覺得自己是個尷尬的存在，他意興闌珊地看著身後幾個遊客。那幾個內地來的遊客在選中午的食材，其中一個胖胖的男人拿著傘柄戳魚鰓，漁農很不高興地說道：「不能戳的哦，你們這樣子戳魚會不高興的。」
胖男人不滿地嘀咕道：「一個養魚的好像懂很多一樣。」
旁邊一直在看海的林早早一躍而起，她不苟言笑的臉讓人不寒而慄：「不要瞧不起養魚的，你們知道海里有多少種魚嗎？那你們又知道有一種魚叫美洲鮭魚，它們用一生的時間逆流洄遊產卵嗎？」
幾個遊客被林早早逼得啞口無言，垂頭喪氣地選了幾尾魚就溜走了。
林早早的反擊簡直無懈可擊，林朝陽抱了下拳頭諂媚地說道：「姑姑，你怎麼知道鮭魚洄遊產卵的？」
2
為什麼她知道鮭魚會洄遊產卵？那是非常年輕時候的事了。林早早腦子裡的時針，毫無徵兆地開始逆方向旋轉，一直到一九八五年。
舊時景物彷彿只需一秒凝神，便齊齊涌了過來。那年的林早早還叫林遲遲，剛過十八歲的生日，相親的人快要擠破了她家的魚攤。後來父母從一堆人中幫她選了一位開大貨車的司機，那人有身高，有技術，用老一輩的話說，她捧到了一隻飯碗。
抗爭不過的林遲遲在訂婚那天失蹤了，父母起初以為她只是鬧一鬧，沒想到會超過24小時不歸。24小時不歸在當時的人看來多半就是遇難了。父母急得報了案，並且在派出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只不過遲歸的林遲遲並沒有遇害，她一個人帶了些饅頭和水住進了郊外的橋洞里。那時候的天空很藍，橋洞很靜，她無聊地靠在橋洞里啃饅頭。
賀當歸就是那時候闖進來的，他掛著一部膠片相機，看到林遲遲時嚇了一跳，他俊秀的眉眼沉了沉：「喂，小姐，你是找不到家了嗎？」
林遲遲聽聲音一下子就判斷出他是外地人，他說話的時候有一點點捲舌，舌頭像是比當地人短了一截。
林遲遲想趕走這個闖進來的外地人，可她一抬起頭就瞧傻眼了，他實在是太好看了，白色襯衫襯得他整個人溫潤如玉。實在是太過於耀眼，林遲遲咽了一口口水，咕咚一聲，害得她自己也羞紅了臉。
賀當歸併沒有看出她的羞赧，笑眯眯地看著她，「你的衣服很特別，我可以給你拍一張照嗎？」
其實林遲遲的衣服並沒有什麼特別，當地的漁民姑娘都這麼穿。可是賀當歸的眼神很真誠，她想了想認真地擺了一個姿勢，於是一九八五的膠片里留下了林遲遲年輕的臉。
這張照片拉近了兩人的距離，林遲遲和賀當歸交換了姓名，並且交換了兩人的基本信息。原來賀當歸是台灣人，來這邊做學術交流的，這次來效區是想拍一些照片帶回去。問到林遲遲睡橋洞的原因，她講起了父母的包辦婚姻和自己的反抗。
賀當歸併沒有讚揚她的孤勇，他只是很溫柔地笑道：「可是為什麼不好好跟父母說呢，你看，住在這裡連吃飯都是個問題。」
聽著賀當歸那捲著舌頭的溫柔聲線，林遲遲離家出走的決心一下子就崩塌了。
她跟著賀當歸走出橋洞。下了雨的路面有些滑，林遲遲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腳步。在賀當歸眼裡她看起來像一隻企鵝，於是他脫口而出：「你為什麼叫林遲遲？是因為走路總是遲一拍嗎？」
海邊長大的林遲遲反唇相譏：「那你為什麼叫賀當歸，是因為你們比較喜歡吃當歸煮蛋嗎？」
「這是我爺爺幫我取的名字，你知道一種叫鮭魚的魚嗎？它們生於河流，長於大海，可是到了產卵期它們總是會洄遊到河流產卵，然後在逆流的過程中耗盡體力死在河流上。我爺爺說中國漢字就是這麼奇妙，鮭讀著跟歸一樣。」
「那不是還可以讀做烏龜的龜。」
賀當歸輕輕「哦」了一聲，嘴角卻微微揚起來，露出小虎牙和大酒窩。走在前面的林遲遲腳下又是一滑，賀當歸及時地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是海邊長大的林遲遲被一次被陌生人牽，她只覺得他的手掌又暖又軟，把她細短的指尖包裹於一片溫暖中。
3
林遲遲回到家時，母親正和一個男人準備出門。那個拎著漿糊桶的男人抱著一大疊寫好的尋人啟事，看著林遲遲的眼神充滿了疑惑，「遲遲，你怎麼跟一個陌生人一起回來了？」
林遲遲不用猜就知道拎漿糊的男人是那個鐵飯碗司機，看著她的沉默不語，貨車司機竟大跨步朝她走了過來。當她的心快要沉到谷底時，不遠處卻有一個人沖了過來，正是掛著相機的賀當歸，他擋住貨車司機，眉毛微挑，「你幹什麼？」
「不要臉。」貨車司機看著賀當歸，動了動咬得烏青的唇，蹦出幾個生硬的字眼，「林遲遲，這婚我是不能結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聽到貨車司機的話，彷彿心有靈犀，她和賀當歸竟一齊大笑了起來。
貨車司機打量著大笑不止的兩個人，突然將手中的漿糊扣在了賀當歸頭上。他濃密的黑頭髮瞬時掛滿了白色的漿糊，竟像是一夜白了頭。
圍觀的幾個小孩哄然大笑，唯有林遲遲笑不出來，她撿起桶子盯著貨車司機，周身透出一股森森的寒意，「你給我滾，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趕走貨車司機後，林遲遲抱歉地凝視賀當歸，「對不起，給你惹了麻煩。」
「沒關係的，洗一洗就好了。」賀當歸併沒有生氣，他溫和地笑了笑，目光柔軟得像有一片月光滲了進去。
林遲遲看著他的溫柔目光，心頭緩慢而溫柔地蓄起了一汪清水。過後許多年，她想自己的心靈大概就是那時開了竅。
貨車司機退了婚，打了勝仗的林遲遲抱著衣物走進洗手間，她抱著鏡子照著自己的臉。在橋洞里住了一天一夜，臉上全是污跡，看上去就像一個骯髒的乞丐，她臉上浮現出一絲悵然的哀愁。
為了挽回自己在賀當歸眼裡的形象，一向不愛打扮的林遲遲跑到城裡的百貨商店買了一條花裙子，還有一雙紅得惹眼的高跟鞋，還偷偷買了口紅和眼影。只是口紅太暗，眼影太重，她對著鏡子研究了一大早才把它們妥貼地和臉融為一體。
只是林遲遲不懂，為什麼畫報里的那些女星化了妝會那麼漂亮？畫一筆眉便是眉眼彎彎，點一點唇便是唇色絳艷，而自己卻像是一幅畫得失敗的水墨山水。
早上她穿著裙子從街頭走到街尾，找到了賀當歸所說的旅館，他正在旅館樓下的包子鋪吃早餐。
「遲遲，今天穿裙子了啊！」早餐店的老闆娘看到穿裙子出現的林遲遲，驚奇地說道。
在早餐店裡喝豆漿的賀當歸看到林遲遲，「噗」的一聲將嘴裡的豆漿悉數嗆出，濺濕了林遲遲的新衣裳。
「衣服不好看？」林遲遲孩子氣地問他。
桌子那頭的男人聲音略顯尷尬：「裙子不錯，鞋子也很好，就是妝容太奇怪了。」
林遲遲也不惱，她坦蕩天真地坐下來問他：「你們那裡的姑娘是怎麼樣的啊？」
這個遠道而來的男人並沒有察覺到不對勁，他慢慢地喝著豆漿，告訴林遲遲台灣的女生跟她差不多，也穿裙子和高跟鞋，也會畫眉和點唇，也會為了某些事和家裡人鬧彆扭。
林遲遲倒追賀當歸的事在街上傳得沸沸揚揚，大家都說林家那個女兒心比天高，怪不得看不上開貨車的司機，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喜歡上了那個頭上掛漿糊的台胞。
父親扯著林遲遲的耳朵，「貨車司機有什麼不好？你居然喜歡那個外地人，他除了長得比貨車司機好看？有哪樣拼得過人家？」
喜歡一個人可能就是這樣了，會變得淺薄又勇敢。不敢和父親頂嘴的林遲遲在心裡悶悶地想，整個漁港都沒有比賀當歸好看的人了。
4
林遲遲每天幹完了家裡的活就在巷子里轉悠，第三天傍晚終於讓她撞見了賀當歸。
他脖子上掛一台相機，穿一件灰色的毛衣，露出的白色衣領熨燙得齊齊整整。巷子里有人在叫賣糖人，有人在打罵小孩，他站在那裡，卻與這塵世的喧囂自動剝離。在林遲遲眼裡，他就像是一道靜默的風景，就在林遲遲啞然失聲時，他忽然對她微微一笑，說道：「你好，遲遲。」
他叫她的名字這樣好聽，彷彿夏天早上漁港那些樹植上面的甘露，溫潤又甘甜。林遲遲睜大眼睛，含著一點期盼地望著他的相機，「又去拍照？」
賀當歸禮貌地點點頭，「過幾天就要回去了，想給爺爺拍一拍這邊的海港。」
「那你需要嚮導嗎？」問出這句話，林遲遲的脖子、耳朵、額頭像溫水裡的青蛙，一點點開始發燙。
賀當歸一本正經地打量著她，就在她想低垂著頭逃離時，他忽然開了口：「我的確需要一個嚮導。」
一向伶牙俐齒的林遲遲忽然就結巴了：「那、那好吧，我帶你去一個好看的地方。我不要錢，你幫我拍點好看的照片就可以了。」
她所謂的好看的地方是港口一處還未開發的海灣。賀當歸拍了很多相片，拍得累了，兩個人找了一個地兒坐了一下，林遲遲問他：「花蓮是什麼樣子的？」
賀當歸指著海峽那頭，「其實跟這邊也差不多，跟你們一樣，吃飯打漁，幾十年前也是從海的這頭過去的。」
「可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譬如你在那裡長大，我在這裡長大。」林遲遲歪過頭，瞧了他一眼，「好想去看一看花蓮。」就是那麼一剎那，林遲遲竟然腦袋抽瘋地攀上了沙灘上的一處岩石。
不知道是岩石濕滑，還是林遲遲真的人如其名反應遲遲，她竟然腳下一滑整個人就跌進了海里。
海邊長大的林遲遲一直是父母的寵兒，平時也只是幫忙賣魚送貨，她不會水，掉到海里的第一反應就是瞎撲騰。
是賀當歸把她從海里撈了出來，林遲遲倉促地抬起頭，賀當歸的模樣非常狼狽，灰色毛衣被揉得皺巴巴。更糟糕的是他的腿，褲子被一根樹枝戳破，露出了受傷的腿。那麼好看的人不應該這樣狼狽，林遲遲心裡一鈍痛，竟「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你的腿是不是很痛啊？」
看著哭得一塌糊塗的林遲遲，賀當歸微微笑了笑：「哭成這樣子，又不是生離死別。」
「如果你的腿再傷得重一點，那就是生離死別了。」林遲遲看著他腿上的傷口，眼淚更加決堤。
林遲遲的臉因為哭拉得又長又丑，聽到她的話賀當歸只覺得心裡一暖，他緩緩地伸出手替她抹掉淚，「傻丫頭，哪那麼容易就生離死別。」
眉還是那樣好看的眉，臉還是那樣好看的臉，只是眉目間是她從沒見過的溫柔，林遲遲的心怦怦開始跳了起來。
那天晚上，賀當歸一瘸一拐地送林遲遲回家，林遲遲的父親站在門口，朝賀當歸伸出手，「同志，我們家遲遲給您惹麻煩了。」
一聲同志叫得賀當歸漲紅著臉，他伸出的手僵在空中，倒是一邊的林遲遲雀躍地扯著他的衣裳，微微一笑說道：「什麼同志啊，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看到他的腿沒有？就是為了救我被海里的樹枝給刮傷的。」
林遲遲的父親沉默著看著賀當歸，這時林遲遲的母親從外面抱回來一疊相片，「遲遲啊，過來選一選，隔壁阿婆說這些都是有體面工作的。」
賀當歸尷尬地搓了搓手退出了林遲遲的家門，林遲遲望著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她總覺得那背影有些頹然。有的人在愛面前很勇敢，有的人卻總是遲疑，想要，卻又忐忑。
林遲遲無畏地想，如果賀當歸是屬於後者，那麼就讓她做前者。她搶過母親手裡的照片，輕輕手一揚，那些張三、李四們就進了自家的灶膛。
5
老實巴交的父親沒有辦法對付這個驕縱的女兒，他只好把林遲遲關了起來，可沒有想到林遲遲會跳窗出逃。
那天下午賀當歸正在看書，忽然有一道陰影把陽光擋住了。他抬頭望去，看見了提著小包的林遲遲。她無辜地眨眨眼睛，「如果你不收留我，那我就只能又回橋洞住了。」
片刻的猶豫，賀當歸把她的小包放在了自己的桌上。只是林遲遲的離家出走沒有超過兩小時，父親報了警，警察從賀當歸的房間裡帶走了林遲遲，還帶走了涉嫌拐帶的賀當歸。
那段時間正在嚴打，有時一個罪名會毀掉一個人的一生。派出所的民警好言規勸林遲遲的父親：「他是台灣同胞，我們要和平共處，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林遲遲的父親原本微惱的怒意這一刻已經鬆弛，他看著這個斯文的年輕人。一九八五年的賀當歸才二十歲，那會兒他有一張充滿朝氣的臉，即使是這樣狼狽地被帶進派出所，他也不慍不火，教養極好。他耐心地給林遲遲父親解釋，有時候逼得太緊才會適得其反。
林遲遲的父親有些被說動，他看著眼前的年輕人，品性不錯可終究是太遠，中國人不是都講究落葉歸根嗎？他晚來得到的女兒，所以才取名遲遲，他只想她在身邊一世安好。
因為林遲遲父親突然撤案再加上賀當歸台胞的身份，派出所當即釋放了賀當歸。林遲遲不理會父母的規勸，堅持要送賀當歸回家。
因為內疚，林遲遲不敢說話，兩個人無聲地穿過一條小巷，突然從巷子里奔出來一個人，扯了賀當歸的相機就要跑。賀當歸嚇得愣住了，倒是林遲遲反應敏捷地抓住了相機帶子，用力地往回拽。她被拖倒在地上，膝蓋剎時就鮮血淋漓。
從不發怒的賀當歸突然變了臉，拉住那小偷就一拳掄了上去。
打跑了小偷，他背著她匆匆走進了街邊一家診所，林遲遲伏在他的肩上，猛然嗅到一股清新肥皂的味道。
整個港口掛滿星星，天空晶瑩甜美，靜止成一塊華麗的琥珀。海潮沒有來，周圍沒有一點聲音。可是那一刻，林遲遲的心裡有無數的音樂在響起，她想喜歡一個人大概就是這樣了，心裡會奏樂。
診所的醫生說只是皮外傷，給了一管幾毛錢的小管紅霉素。
林遲遲一直在海邊長大，小的磕磕碰碰是常事，她拿著藥膏並沒有把傷口當回事，她像尾巴一樣地跟在賀當歸的身後。而他一張臭臉，不知擺給誰看。要上樓的時候林遲遲神情鬱悶地問道：「你怎麼啦？」
「你難道不知道自我保護？相機被搶了還可以買，人出事了再多錢也買不回來。」他站在樓道上面，皺著年輕英俊的臉。
原來是因為這生氣啊。林遲遲心裡湧出無限委屈地說道：「我不管什麼自我保護，我只知道誰都不可以欺負你。」
他心中有一點點柔軟彷彿開了瓶的汽水正在翻騰，可他想起林遲遲父親的話，故意板著臉說道：「林遲遲，我過幾天就要走的，你這樣子做不值得。」
她面露傷心之色地看著他，最後逞強地說道：「我做什麼啦？政府不是說了嗎，你們是台胞，我們要和平相處。再說了，相機裡面還有我的照片呢。」
最後一句賀當歸像是聽明白了，他安靜地把臉轉向別處，言語十分客氣地說道：「這卷膠片也拍完了，明天我就把照片洗給你吧。」
6
第二天賀當歸真的把照片洗出來了，用一張報紙包得整整齊齊，在旅館的樓下他把照片交到她手上。
接過照片，她笑得有些澀然，「拍得很好看，謝謝你。」
只是林遲遲心裡清楚，照片一到手她和他之間所有的糾葛就要斷了，她捨不得人和人之間這樣果斷撇清關係的方式。片刻猶豫後，林遲遲鼓起所有的勇氣脫口而出：「賀當歸，其實我喜歡你。」
那時的巷口那樣靜，賀當歸一定聽到了，可他也只是頓了頓，一路向上沒有回頭。林遲遲站在巷口，身後是幾個正在玩沙的小屁孩，在拍著手學她：「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從沒有一個時刻像現在這樣丟臉，她抬頭望著旅館的窗，心裡又酸又軟，可是賀當歸的臉沒有出現在窗口。她垂頭往回走，有什麼東西從眼角流了出來。用手摸一摸，竟是大顆大顆的淚。才走了三兩步，身後賀當歸的聲音飛快地傳了過來：「林遲遲，你等等。」
林遲遲抹了一把臉，飛快地扭過頭，身後站著的賀當歸正微微笑著看她。兩人的視線膠在了一起，她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沖，可怕再次丟臉的她謹慎地問道：「你怎麼出來了？」
賀當歸的普通話說得抑揚頓挫：「林遲遲，其實我也喜歡你，只是你的父親那天跟我說，他遲來的女兒才喚名林遲遲，他不想讓她和親人分離。我只是不敢違駁一個父親的心愿，才不敢把喜歡說出口。」
她低下頭看著赤腳的賀當歸，因為著急他連拖鞋都忘了穿。她臉上的淚水怔住，她怕自己再次被他推遠，所以她反問道：「那你為什麼還要追出來？」
賀當歸認真地思索了一番，才一本正經地說道：「可我不覺得很遠啊，只是一道海峽。你沒有聽過一句話嗎？所愛隔山海，山海亦能平。」
兩個人偷偷談起了戀愛。
林遲遲帶他到處拍照，有一天兩人走到了第一次相識的橋洞。賀當歸提到了自己的歸期，他握著她的手，兩顆年輕的頭互相抵著，「林遲遲，總有一天我們會很輕易就能見面的。你看我們的祖輩，他們靠海吃飯，誰也不知道大海到底有多大，可他們連深不可測的海都可以征服，我們要征服的只是一條海峽。」
聽到賀當歸說的話，林遲遲黯然的眼神忽然就亮了。
賀當歸走的那天，林遲遲去送他。她站在街頭，看著賀當歸跳上了車，她不知他這輕輕一躍，從此他們的人生走向了各自迥然不同的軌跡。
林遲遲也不知道自己寫了多少封信，可那些信都如投入大海的石子，悄無聲息。她開始有了一些挫敗感，一條海峽真的可以斬斷兩個人所有的聯繫。
賀當歸走後的第十年，林遲遲的父母忍無可忍，和她堂哥兩人左右開弓把她押到了酒樓相親。相親的對象是個笨拙的年輕人，他跟林遲遲說他姓賀，是個報社編輯。父母怎麼也想不明白，一向刁蠻的女兒怎麼會選擇這麼個笨拙的年輕人。
其實也沒有什麼理由，擋不住流言蜚語，終究有一天是要嫁人的，那麼就保留最後一點天真，將自己的名字從此冠上了某人的姓。
結婚後她漸漸地說話越來越少，像個啞巴一樣地過著日子。最先受不了的是她那笨拙的丈夫，他辭掉工作下海經商的第十年，一紙離婚協議寄給了她。
旁人都為她不值，她像是解脫了一樣，拿了一本台灣旅行的冊子認真地研讀了起來。家裡人怕她想不開，派了林朝陽全程陪著她。
7
林早早慢吞吞在花蓮港口遊盪著，林朝陽在她身後亦步亦趨，沿路都是深藍色的海，路的兩旁開滿了美麗的花，風吹得它們嘩啦嘩啦地響。
林朝陽竟慢慢體會出一種美來。
兩個人走到一家賣海魚的店，看店的是個戴著漁夫帽的年輕人，年輕人盯著林早早的臉，遲疑地問了一聲：「請問您是不是叫林遲遲？」
年輕人的一句「林遲遲」，讓她疑心是自己出了幻覺。她抬起頭，若干年後林早早再看到一雙眼睛，跟三十幾年前的那雙一模一樣，她脫口喊道：「賀當歸。」
年輕人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她，「賀當歸是我叔叔，他已經不在了。」
她預想過很多種結果，最壞的那一種也就是賀當歸手攜妻兒跟她說一句抱歉，當年只是少不更事招惹了她。或者賀當歸跟她一樣，思念已經被磨成了灰。就是沒有想過這一種結果，年輕的賀當歸已經不在這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她獃獃地看著年輕人，年輕人從店子的閣樓上面捧出一大疊信，「這是我叔叔留下來的，我爺爺當初要燒掉是我搶救下來保存了這許多年，現在物歸原主。」
上面用繁體寫著林遲遲親啟。
思念和痛楚，轉了一個彎來到了面前。林早早打開信，一封封都是平常事，最後一封信的末尾一兩句透著欣喜：「遲遲，聽說自由行很快就會到來，到時你來我這裡或是我去你那裡。」
林早早握著信，呆立在港口，這裡就是賀當歸長大的地方，他曾說人哪那麼容易就生離死別。他說我們都是漁民的後代，我們的祖輩連海都可以征服，不過是一條海峽又有什麼難的呢？她神色惘然地舉目望去，漁船挨得太密，只能望見朦朧的燈火，哪裡有賀當歸的影子啊？
給她信的年輕人還在說：「我的叔叔每周都會在港口拍一些照片，他說他很快就會見到那個叫林遲遲的女孩子。到時他就把照片拿給她看，這是他長大的地方，這樣她就不會覺得缺失自己的成長。只不過有一次他出海的時候遇到了颱風，就再也沒有回來了，連那台相機也找不回來了。」
林早早收好信，彷彿看到年少的賀當歸，穿一件雪白毛衣轉身向她走來，張開掌心對她說：「林遲遲，你放心，我會回來，我們之間隔得這麼近，一條海峽而已。」
8
賀當歸離開的那一年，林遲遲執意要改名字。改名字的過程非常繁瑣，各種證明折騰得父母罵她作。儘管她常常被戶籍民警刁難得面紅耳赤，可還是堅持把名字改成了早早。
因為遲遲兩個字寓意非常不好，和賀當歸的名字在一起，意恐遲遲歸。
可改了名字的她等了很多年，始終沒有等來她的賀當歸。
原來這世上總有一些戀人，他們不是因為憎恨別離，不是因為誤會而分開。可他們卻無法在一起，看著很近，其實很遠。
走很長很長的路也到不了彼此身邊。（原題：《他如輕舟渡》，作者：清優qy。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眾號：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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