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問西東，聽從內心前行
01「一群大雁往南飛，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排成個一字。啊！秋天來了。」假如有一天，語文老師講《秋天》一課，讀到這裡。
李白定是馬上跳起來，「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咦，秋天來了，正可以喝酒，趕緊整一杯。
杜甫卻有點為難，「萬里悲秋常做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雙鬢，潦倒新停濁酒杯。」唉，可惜我戒了酒了。
劉禹錫肯定看不下去，拍案而起，咱能不能別酒啊愁的，來句詩行不？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宵。
這時候，如果老師說，劉童鞋，秋天是一年四季的第三季了，身為小三，太高調了不好。
劉禹錫就會略加沉吟，一會又脫口而出：
山明水凈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
試上高樓清入骨，豈如春色嗾人狂。
老師只有直搖頭，你怎麼與叫春的季節杠上了？每次都要捎上她。你這麼任性真的好嗎？你被判了無期徒刑不得減刑和假釋，你造嗎？
02
這時的劉禹錫，正在朗州司馬任上，因永貞革新於805年被貶連州刺史，赴任路上又被貶朗州司馬。都這樣了皇帝還不消氣，又作出「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的裁定。
歷史已經證明，永貞革新所針對的潘鎮和宦官，是大唐兩大毒瘤，大唐最終因此被毒死。
但是，有道理的，卻不一定行得通的。既得利益面前是無道理可講的，既得利益就是道理。就算你是一塊瘋狂的石頭，擲向一座山，結果肯定頭破血流甚至粉身碎骨。
當然，一切都會煙消雲散，你贏了，或者你輸了，都不影響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並把你碾壓成為塵埃，飄散於無形，就像王導謝安，夠牛了吧，還不是一樣了無蹤影。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任朗州司馬十年後，被召回京，劉禹錫又按捺不住小心肝，寫下「玄都觀里桃千樹，儘是劉郎去後栽」，再次被貶為連州刺史（詳見施主，你命有桃花）。
這事至少給了我們兩個教訓，一是朝中無人要認命，不要任性。二是碼字有風險，寫詩需謹慎——想想自己這個破公眾號，背上冷汗涔涔，萬幸的是，自己不會寫詩。
好不容易刑滿釋放，又二進宮，不對，二出宮。
然後，連州刺史，夔州刺史，和州刺史，又是十幾年，再次回京，已是826年。用劉禹錫的話說是，「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03
就算生活一地雞毛，也要把它們一根一根撿起來，紮成漂亮的雞毛撣子。
夔州，也就是今天的奉節。李白曾高歌「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李白那是心情好，看到母豬都會說貂蟬。罪臣勞動改造的地方，肯定好不到哪去。
去到夔州，劉禹錫小夥伴驚呆了。
「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連袂行。」這裡是廣場舞的發祥地嗎？滿街都是又唱又跳的廣場舞大媽和男女老少。
劉禹錫像得了精神病一樣，一下子來了精神，跟著唱，跟著跳，還讓當地美眉手把手教。
然後，逆天了。劉禹錫一個外地人，能聽懂竹枝詞已不錯，但他唱得比當地人還地道，你有考慮過當地人的感受嗎？
那時大唐如果有春晚，他肯定是坐上直通車。白居易的點評是，「聽者愁絕。」還聽出癮來了，幾天不聽心就像被蟲子抓撓一樣癢得厲害，不時約劉禹錫唱K，「幾時紅燭下，聞唱竹枝歌。」
他還寫詞，一口氣寫了十幾首，有竹枝詞、堤上行、踏歌詞等，每個月唱一首都不重樣。
詞里有風景——「山桃紅花滿上頭，蜀江春水拍山流」，有風俗——「橋東橋西好楊柳，人來人去唱歌行」，還有風情——「南人上來歌一曲，北人莫上動鄉情」。
三風？難道這是要耍太極？
這些歌傳到長安洛陽，立馬成為流行金曲。會唱竹枝詞，那可是核心競爭力，身價完全不一樣。
孟郊對此還寫了一首《教坊歌兒》詩，像打翻了醋罈子：「去年西京寺，眾伶集講筵。能嘶竹技詞，供養繩床禪。能詩不如歌，悵望三百篇。」
大宋京城四少之一也是蘇東坡好友的黃庭堅，也是劉禹錫的迷弟，逢人就說，「劉夢得竹枝九章，詞意高妙，元和間誠可以獨步。」
黃庭堅還爆料說，蘇東坡用竹枝詞作為手機鈴聲，以表示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欽敬之情，「昔東坡嘗聞余詠第一篇，嘆曰此奔軼絕塵，不可追也。」
叫大唐好歌曲有點委屈，應該叫中華好歌曲。
《竹枝詞》今天不用來唱了，卻是用來提升逼格的神器。
有人說你無情，你可以回他一句，見過東邊出太陽西邊下雨不？俺就是「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男人只有三分鐘熱度，你可以發朋友圈，「花紅易衰似郎意，水流無限似儂愁。」
對人心無常，朝三暮四，你可以說，「懊惱人心不如石，少時東去復西來。」
04
假如命運辜負了你，你也不能辜負自己。無論如何，也要在平淡無光的生活里，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劉禹錫喜歡玩，他說，「納爽耳目變，玩奇筋骨輕」。
他早早就起床，用他的話說，起床困難戶，感受不到早晨的元氣，「昏昏戀衾枕，安見元氣英」。
在夔州，他遍游當地名勝，在先主廟感受劉備「天下英雄氣，千秋尚凜然」；在八陣圖遺址吟詠諸葛亮「軒皇傳上略，蜀相運神機」，在巫山神女廟悵問神女「何事神仙九天上，人間來就楚襄王」。
夔州刺史任滿，他轉任和州刺史。作為資深驢友，怎麼能放過公款旅遊的機會，他一路飽覽風光，洞庭湖當然不會放過：
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
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裡一青螺。
勞頓的舟車，枯燥的路途，江邊匆匆而過，他看來卻是生動的，寫在《自江陵沿流道中》里：
三千三百西江水，自古如今要路津。
月夜歌謠有漁父，風天氣色屬商人。
沙村好處多逢寺，山葉紅時覺勝春。
行到南朝征戰地，古來名將盡為神。
從和州卸任回洛陽，經過金陵，他感嘆濤聲依舊，不見當初的夜晚：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
白居易對這首《石頭城》讚美有加，「我知後之詩人無復措詞矣。」這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都打赤腳啊。
比如，北宋周邦彥的《西河·金陵懷古》，「山圍故國繞清江……怒濤寂寞打孤城……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聽說這不抄襲，而叫通篇化用，漢語真是博大精深。
大文豪蘇軾也仿寫了，「山圍故國城空在，潮打西陵意未平。」
05
劉禹錫的名片上，還印著一個頭銜——哲學家，他在核心期刊發表了《天論上、中、下》等哲學論文，一字一句都是自己動腦想動手寫，沒有抄襲沒有造假，放在今天，評個教授綽綽有餘。
提起哲學我就容易被繞得頭暈，專業論文也看不懂，不過還好，他的詩里也有哲學。
「桃紅李白皆誇好，須得垂楊相發揮」，有沒有矛盾對立統一的味道？
「雪裡高山頭白早，海上仙果子生遲」，像不像一分為二的方法論？
「多節本懷端直性，露青猶有歲寒心」，感覺到否定之否定的真理性沒有？
白居易默默地獻上膝蓋，說這是詩界的土豪，簡稱詩豪，他的詩有靈物護體，還默默地把二人往來的悄悄話結集出版。
當然，元稹始終是白居易的最愛（詳見你愛的人更愛你！ 愛你的人只愛你！），他先講元稹，「仆與足下二十年來為文友詩敵，幸也，亦不幸也……以子之故，使仆不得獨步於吳越間，亦不幸也。」再提劉禹錫，「今老矣，復遇夢得，豈非重不幸也？」
這話聽起來，就像你問女神，今晚滾床單嗎？如果女神說滾，那就是要滾了。如果女神說討厭，那也是要滾了。白居易說的不幸，有點像討厭的意思。
詩人就是嬌情。
06
《無問西東》一開場，有這麼一句話，「如果讓你提前了解了自己的人生，那你還會有勇氣前來走這一遭么？」
我想，劉禹錫在《子劉子傳》里已經作了回答，「其所施為，人不以為當非。」同時他也用一首《浪淘沙》告訴了我們答案：
莫道讒言如浪深，莫言遷客似沙沉。
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
什麼意思？二十幾年後，老子還是一條漢子，不，成了一塊金子。
無問西東，聽從內心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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