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驕傲地愛過你
文/風蕭藍黛
1
羅曉顏騎著一輛單車，在下坡的時候突然被一輛轎車撞上。幸好她及時跳車，但右肩先著地，砰的一聲響，痛徹心扉。
道被堵上了，司機下來查看情況，羅曉顏就在這時與周證重逢。周證的車就跟在這輛肇事車的後面，她看到他的時候，閃出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躲。
他穿著一件煙灰色西裝，神態穩重，還有股淡淡的書卷氣。看到她時，他也頗為意外，幫著羅曉顏跟肇事司機一番交涉，然後堅持要陪她去醫院。
周證一直以為羅曉顏在國外，他跟同學打聽過她的消息，但自從畢業她好像就消失了。
他問她在哪裡工作，她有些難堪地回答，簽證沒有辦下來所以她在國內念的大學，因為專業太冷現在在一家物流公司做文員。即使她不說，他也能看出她的境況並不如意。
他們坐在醫院的走廊上，空氣混濁，消毒水味濃烈。羅曉顏不停地搓著手，不知道跟周證聊點什麼，才能消除他們之間的尷尬。而此時部門經理打來電話，她只得低聲下氣地解釋為什麼遲到，而電話那邊咄咄逼人的氣勢隔著空氣也能察覺到，合上電話的時候她的臉紅了。
檢查的結果都是些外傷，肩膀那一處皮開肉綻，擦藥的時候她的嘴唇一直在抖。比疼更疼的，是那種羞愧的感覺。
他的車是一輛奧迪A8，寬敞而舒適，坐在副駕駛的時候，她的目光一直望著窗外。街上的樹陰像一把把綠傘，疾馳而過的光和影，把她的記憶拉得很悠長。
她相信，在落魄困窘時，沒有人願意見舊人。而在志滿意得時，也很難想起舊人。
2
漂亮的女孩多少都會有些驕傲，更何況是比漂亮還更多一些優秀的羅曉顏。
那時的羅曉顏青春逼人，束高高的馬尾，挺著胸脯目不斜視地行走，無論怎麼看，她在一群素色的女孩中間都是獨一無二的天鵝。
文藝晚會上的鋼琴獨奏，演講比賽上的流利英語，還有足以傲人的成績，都讓她有資本成為一個風雲人物。
她家裡開著一間高檔的女裝店，想要接近她的男孩總會在她家店裡店外地繞來繞去，連她媽都驕傲起來，總是對旁人說那得多出眾的男孩才配得上我家的曉顏呀！
對於這些青澀又傻氣的男孩，羅曉顏定然是看不入眼的。她對自己的人生有規劃，若是戀愛，一定得是在大學畢業後，而且那時候她父母在辦移民手續，就等著簽證下來一家去加拿大。
周證也喜歡羅曉顏。他一看到她時，臉就會迅速地漲紅，結結巴巴地話都說不清，那種喜歡是藏也藏不住的，所以同學們常常冷不丁在他身邊喊一聲羅曉顏，然後看他緊張地四下張望，哄堂大笑。
那時他是從農村轉來的鄉下小子，穿著不合身的校服，指甲還有墨邊，上課被提問，十有八九口齒不清答不上來。就是這樣一隻粗俗的癩蛤蟆，他的心卻高高地喜歡上了羅曉顏。
3
有一次羅曉顏病了，班委代表來看她，一同來的人里竟然還有周證。
他站在最外面的位置，手裡拿著幾枚金燦燦的蜜橘。羅曉顏只顧著跟別人說話去了，等所有人都散去她才看到一枚橘子被靜靜地剝了皮，連皮上的粗筋都被細細地挑了去，一瓣一瓣全是甜蜜。
還有次是放學的路上，她被外校的男生攔住脫不開身，周證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他惡狠狠地瞪著男生，手緊緊地握住書包帶子，好像隨時都會撲上去咬人一口。男生怕了，一溜煙地就跑開。羅曉顏輕聲地說了句謝謝，他的臉立刻就紅了。
她走在前面，他走在後面。傍晚的餘霞在他們身上蒙上淡淡柔柔的光暈，在轉角的時候，她飛快地掃了一眼他，他的臉是橘色的，個頭很高。
畢業前夕，很多同學都在互贈留言。
周證也拿了一個漂亮的本子來，他遞到羅曉顏的面前時，起鬨聲吵成一團。
她皺了皺眉，淡淡地說了句：「我沒空。」
她看著他的臉色變得灰白，看著他眼裡有受傷的痕迹……但說過的話又怎麼可能收回呢？這便是拒絕了。
心凜冽了一下，她是要出國的。即便有什麼想法，也只能是辜負。何必呢？
4
可後來簽證出了問題，保證金被父親動用了，他偷偷地炒股虧得債務累累。
羅曉顏情緒受到影響，高考成績一塌糊塗，只考取一個一般的學校。她從來都是眾星捧著的明月，哪容得這樣的落差，索性跟所有的同學不再聯繫，安安靜靜地念書，畢業，工作。
只是七年後的偶遇，她與周證的境況竟然差別如此大。
現在的他語氣堅定沉著，措辭簡潔扼要，跟以前那個拘謹少年完全不同。
他在公司樓下接她的時候，同事間有小小的騷動。她埋在一堆的票據里淡淡地整理，即使落魄她依然是那個驕傲的女子，她不能因為他現在有所不同而失了自己的架子。
周證並不常約她，她也並不是每次都會赴約。只是老同學間的聚會，又像是一般朋友的飯局，看不出什麼端倪。可她心裡還是覺得約會是隆重的，穿怎樣的衣服配怎樣的鞋子，她原本就漂亮，最普通的衣服也遮不住那股子美，更何況她舉止得當，一點也不丟份。
情感循序漸進地發酵，慢慢貪戀起相守的時光，但誰也不說破。有時就是約在河邊柳樹下坐著發發獃，也覺得心情雀躍。羅曉顏不敢想，她還有資格得到他被延遲了這麼多年的愛嗎？他還記得當年被她忽視的傷害嗎？
那天周證送羅曉顏到家後，她到門口發現忘帶鑰匙。有些懊惱地走下樓，才發現他竟然還沒走。他依在車前，望著樓上她的窗口，手裡夾著猩紅的煙點，一雙眼睛在暗夜裡像沾滿了墨汁的筆頭，顯得又深情又寂寞。
四目相對的時候，周證突然就把她攬進了懷裡。她沒有掙扎，順從地抱住了他。
5
那天早上，在他床上醒來時，羅曉顏第一眼見到的是一束開得張揚的百合花，撥開花束是他情意款款的眼睛，他說：「曉顏，你好美。」
抱住花的時候她的心隱約地有些失落，如果是三個字的話為什麼不是我愛你？但驕傲如她，怎麼會把這樣的問題問出口，何況他們已經開始。
他待她很好，並不嫌棄她租的小房子，常常脫了西裝為她煲湯和熬粥。他也知道她自尊心強，所以從來不大張旗鼓地送她東西，不動聲色地往她公寓添了電腦、微波爐、烤箱、加濕器……有一次他為了送她一個手機，甚至串通餐廳說那部手機是抽獎活動的禮物。
他們吃橘子的時候，他總是細細地剝了橘肉上的粗筋，微笑地看她一瓣一瓣地吃掉。
她說你還記得你第一次給我剝橘子嗎？
他說當然還記得，那次你生病我用我所有的錢買了最好的橘子。
他又說，你知道嗎，你改變了我的人生，那時我就暗暗起誓我要做個很優秀的人，才能配得上你。你是我青春時期最重要的夢想。
她想說她很早以前就被那枚橘子打動了。在後來遇到的所有人里，再也沒有誰會為她剝那麼漂亮的橘子，而那時候的她，不過故作驕傲才對他冷漠罷了。
她也想問他，現在我還是你的夢想嗎？
張張嘴，到底沒有說出話來。
其實她應該在這時表白的，但她把驕傲已經當成了一種習慣，怕這樣說出來，有一天會輸得灰頭土臉。
6
夢居然很快就醒了。
一個清麗的女孩子來找羅曉顏，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透著酸澀和憂鬱。
女孩說：「我和周證在一起四年了，大學時候就開始追他，追得很辛苦，後來又跟著他一起創業，直到現在他的公司開得這樣大。」
她還說：「我知道周證並不是很喜歡我，他選擇我，不過是因為那個時候我是離他最近的一個。我也知道他心裡一直有一個人存在，但我能夠忍受他心裡深情的過往，因為我相信我才是最適合他，最能幫他的人。」
羅曉顏心情複雜地望著她，她知道只要她堅持不退出周證就屬於她，甚至她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因為周證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個女孩的存在，他只是去跟那個女孩分手，以一種天崩地裂的姿態，願意放棄一切，只想要自由。
隔天羅曉顏坐在周證的車裡，聞到了那股香水味。
她暈車了，他把車停在輔道上，輕輕拍著她的背，她吐得翻江倒海，眼淚無聲地淌在臉上。
那種淡淡的氣息其實並不惹人生厭，就跟噴那種香水的女孩一樣。付出愛和陪伴，卻得不到一個男人的真心和永恆，這一切都透著可憐。
晚上，周證拿出兩張機票來，他興奮地笑著，說一直都想給自己放個假。
她抱住他，把頭貼在他的胸口，靜靜地聽他的心跳聲。她在想，這個男人，是值得託付一生的吧。可她心底卻兵荒馬亂，她沒有驚天動地地付出過，她剝奪了另一個女孩的幸福，她何德何能得到這麼多？
羅曉顏從來沒有主動過，那天她主動吻了他，他還覺得緊張，那種緊張就像他還是那個青澀少年，站在心愛的女孩面前就會變得手足無措。
羅曉顏覺得自己真殘忍。
7
那天周證在機場等了許久，羅曉顏都沒有出現。
他已經把公司所有的事務都交了出去，他想只要他和羅曉顏在一起，他就一定可以再為她拼一個天下。那天他等了又等，拖著行李站在機場明亮的大廳里，卻等來了一天一地的失望。
她給他發了簡訊：「對不起，這一次我真的要移民了。」
他一直知道她是心高氣傲的女孩，所以在他看來，她還是覺得他配不上她，她不願意跟他在一起，她還有更好的選擇。
周證把手機狠狠摔向地面，臉變成了絕望的青灰色。羅曉顏淚流滿面，偷偷站在大廳轉角處看著他，心裡內疚得無以復加。
她不願意讓他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也不願意把幸福建立在另一個女孩的痛苦之上。因為她清楚自己並沒有那麼愛他，更多的是感動他的長情眷戀他的溫暖，人在沒有選擇時做出的選擇，並不一定是正確的，也不足以支撐一份愛情的厚重。
所以她希望自己是做出選擇的人，是那個他心目中永遠的最驕傲的女孩。
她決定忘記他，忘記她在失意之時遇到的一小段美好的愛情往事。這是她最後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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