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明終於做到「只問深情，無問西東」
我在《無問西東》的首映日，見到了黃曉明。他前兩天還發著高燒，那天稍稍好了些。當然，從始至終沒耽誤過路演。
和觀眾互動結束後，他緩緩走進採訪間，但不落座，就在海報前站著。攝影大哥差點扛起機器拍了，後來導演李芳芳進來了我們才知道，黃曉明是在等她，確保她先坐。
坐定後，好幾個記者把手機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錄音，放得有遠有近。前兩個問題都是丟給導演的，黃曉明便開始擺弄這些手機，一一歸整，乖巧地擺到最近的位置。過一會兒，還主動問前排半蹲舉著錄音筆的記者：「要不要給我，我幫你拿？」先群訪，後專訪，一邊的工作人員在卡時間，每次想叫停的時候，黃曉明都會把胳膊肘明確地拐向記者這邊：「沒事，問問完。」
用「暖男」來形容黃曉明再恰當不過了。他時刻注意著周圍人的表情和動向，觀察他們可能會需要什麼樣的幫助，溫暖細心，讓人如沐春風。
翻看他最近的微博，簡直比《無問西東》的官微還敬業。徐崢、張紀中、陸川、盛一倫、景甜、周冬雨、張靜初，馮紹峰、李冰冰、任泉、李光潔、於正、劉芸......這一連串未必在一個交友圈的同行都會幫他宣傳、轉發，也應了他人緣極佳這個評價。而他也會在回應里加上諸如「永遠不要忘記給予愛人面對真實的力量」，「希望每個人都能不負青春，不負執著，不負等待」……他很樂意當雞湯博主。
當然了，期間，別人誇他《琅琊榜之風起長林》演得好的評論，也都沒落下。他會再迴轉對方新作品的宣傳，這件事才算「到位」。好人有千千萬萬種，其中當屬老好人最身心俱疲，疲於奔命，命里有時終須有，夫妻雙雙把家還。
不過，現在應該是黃曉明social得最愉快的時段。
演員小明
從2017年12月到2018年1月，這短短一個月，「演員黃曉明」久違且戲劇性地迎來了口碑高峰期。
《琅琊榜2》雖然台播的檔期不如第一部黃金，網路選擇周播也被指磨光觀眾耐心——但豆瓣評分始終是在往上的，從開畫7.9，到現在已經有8.5了。不少勤勞追劇的觀眾都覺得收官時能妥妥地上9分。
《無問西東》的情況也差不離——口碑扶搖直上，不僅刷屏朋友圈，票房也已經快4億了。作為一部文藝片，已經是很好的成績了，我們到底還是會被「珍貴的你」和「只問深情，無問西東」的學術味雞湯打動。更別提，在《前任3》破十億的魔幻時刻，《無問西東》的出現，為「一線有品位的觀眾」提供了完美絕殺的途徑。
時機，Timing，實在是個折磨人的小妖精。
包括黃曉明自己也沒想到，2012年就拍完的《無問西東》最後居然能和《琅琊榜2》撞上，還產生不少化學反應。而這些年裡他拍了那麼多戲，竟都給2017年末2018年初這個時間段讓了道——
讓教主毫無預警地完成了一次高質量的霸屏，和實在、妥貼的轉型。
這般好的時機，許多演員一輩子都遇不上。因為不僅作品整體要優秀，表演水準要過關，你的角色還得具備極高的觀眾緣。
《琅琊榜2》表面上，去掉了主角一路金手指復仇的所謂主線，流失大批需要靠「逆襲」才能吊著一口氣的觀眾。但事實上，它的格局更大了，通過主角的成長徐徐展開家國天下的梅嶺風骨。
黃曉明的選擇也是這樣。表面上，他選了一個配角，還是演到一半就領便當的那種。事實上呢，他演的大哥冷靜、剋制、聰睿、不怒自威，在淘氣弟弟的襯托下，更顯可靠。家庭愛情事業每一面都面面俱到，甚至還是朝廷的頂樑柱。
這樣一個無死角的角色，半路為了救弟弟，達成故事創作中情感最濃烈的情節——死——無論是劇中人還是觀眾，餘味都能飄到大結局，可比那些毫無營養的80集主角戲性價比高多了。
看《琅琊榜2》的彈幕，有句話我印象深刻：向紅領巾發誓，一集對教主消除成見，三集就能愛上世子。世子下線時哭倒一片觀眾。教主自己也捨不得這兩個角色，白天剛哭完《無問西東》，晚上回去接著哭蕭平章。
那麼再說《無問西東》。
黃曉明是第一個看劇本的演員，當時，角色是任他選的。李芳芳想讓他演張震那段，他表示：「我還是想演一些有年代質感的東西。」王力宏演的飛行員他也考慮過，因為「淚點最多，最容易討好」。
但最終他還是選了雲南村落長大的陳鵬。穿著膝蓋都不到的白色短褲，衣服扎進褲腰，清爽的平頭和不求回報的愛情觀，在章子怡被毀容之後「托底」上線。
個人認為這是電影中完成度最高的一條線，儘管黃曉明和章子怡對戲緊張到手抖，但演得一點也不怯懦，甚至完成了高階的「渾身散發著單純天真的安全感」的塑造。用章娘娘的話說：「曉明的表演很真誠很自然，沒有（用力）演。」
兩部作品擺在一起，用網友的話說，則是黃曉明「控油成功」了。
控油成功
「控油成功」這四個字，看上去莫名帶著漫長的時間狀語，總給人一股歷經艱難、苦盡甘來，終於闖過終點線的錯覺。
當然，我不否認40歲的黃曉明確實是苦盡甘來了。可他如今的爆發，是一個又一個的時機組成的。儘管他放棄了飛行員一角的理由是：「那個時候不想演帥哥，想演一個內心反差、層次比較多的角色。」但「那個時候」是2011年，在這六年間，黃曉明還是拍了些「霸道總裁」式的偶像劇。
所以，這些年，黃曉明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有人統計過，黃曉明出道至今，一共拍的影視劇在一百部左右。2010年，三個主演加起來超過100歲的《泡沫之夏》惹來一片罵聲。但他是最苦的那個：疊加上08年「鬧太套」的陰影，各種質疑撲面而來。那兩年，他一度懷疑自己患上了抑鬱症。平時基本不敢出門，一出門，看誰都覺得人家在嘲他。對黃曉明而言，那兩年整個世界都塌了：「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完蛋了。」
沉寂了一年，2011年，他開始「爆髮式復工」。這直接導致2012年他有《大上海》《血滴子》《匹夫》《春嬌與志明》四部電影上映，成為當年上映新片數量最多的男藝人。
這四部電影拍完後，黃曉明接下了文藝的《無問西東》。前面也說了，他是第一個定下的演員，後來的章子怡王力宏都是他出面找的。看完粗剪，他又追加投了些錢。其實這電影最不缺的就是錢，而他也不是沖著收益投的。
採訪中，你能看到他的情懷和堅持，也能看懂他的眼光：「這部電影會是一部很有意義的作品，我希望它能在中國電影歷史上留下點什麼。它訴說的東西是像我這樣的人真心想要的，人生中你會不斷地碰到選擇，碰到懦弱的時刻，但是你如何面對真實的自己，這點是非常重要的。」
《無問西東》是黃曉明在懦弱時刻作下的珍貴選擇。了解了這一段，再看他緊接著接下了《中國合伙人》就不會奇怪了。
一開始，陳可辛和所有人一樣，並不相信黃曉明能演出毫無存在感的「土鱉青年」。他找他來試的是鄧超那個角色，然而教主看過劇本後，拜託讓他試一次妝。不就是土嗎？他把褲子提到胸上，腰帶打到肚子上，別一把鑰匙串兒弄了一BB機，戴了一副特別老式的眼鏡，提一個小包，穿了一件特別垮的襯衫，走到陳可辛面前。
當時，隨便一個路人，張口就能批評他。所以黃曉明心裡有個不被肯定的空間，那就是毫無存在感的成東青。
當時的輿論和現在討論「蕭平章是否是黃曉明有史以來最好的角色」一樣，那些以前從來不覺得他跟演技兩字挨得上邊的觀眾，都被洗掉了濾鏡。試想，如果《無問西東》能和《中國合伙人》前後腳上映，教主還會接後面那些劇嗎？
沒有如果。
和《中國合伙人》前後腳上映的是《神奇》《瑪德2號》《白髮魔女之明月天國》和《一場風花雪月的事》（三年前客串的）。再之後是電視劇《何以笙簫默》《錦繡緣華麗冒險》和《封神傳奇》。
那段時間的黃曉明，被總結為「不愛惜羽翼」。一方面，他被困在了「幫襯」的困境里，身邊也沒個靠譜的軍師，接戲時容易在眾人的影響下喪失判斷力。「我當時怎麼勸他們，我不要拍《神奇》，他們都不相信。當時他們勸了我兩個月！不瞞你說，當時，嘴硬是說『嗯，沒事，我來』，心裡還是挺不願意的，可朋友真的需要你幫忙，所以就去幫一下。」
另一方面，他開始介入資本運作。參與了《精忠岳飛》的投資；是《匹夫》的出品人；也是《一場風花雪月的事》的投資人。對於自己喜歡的作品，他是不考慮收成的，在他看來，那是必須做的事。
這其中有一部不得不提的電影——2015年6月開機的《大唐玄奘》，他是片子里最辛苦的演員。茫茫黃沙中被狂風吹得灰頭土臉，烈日下暴晒到嘴角爆皮，40多度的高溫下赤腳燙到起泡，苦得不行。我也想不出，還能怎麼努力了。
然而，同樣非商業片的《大唐玄奘》卻沒能收穫像《無問西東》這樣的好評。
他挺迷茫的。
躺平任嘲
在蕭平章出現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只要是黃曉明參演的戲，還沒上就會被大眾群嘲——你不能指著觀眾因為你「努力」就嘴下留情。於是，黃曉明也順勢找到了生存空間——那不如在你之前，我先把我自己罵一頓？
《琅琊榜2》開拍前，他剛上過《今夜百樂門》扮青島大媽自嘲：「我連演技都沒有，你憑什麼要求我有唱功？」
看，承認「不足」對黃曉明來說，從來不是什麼難事。被問及這10年里黃曉明最大的改變，另一位自黑鼻祖楊冪說過：「更成熟了，人更幽默了。以前跟他開玩笑可能就還好，他只是會笑笑不說話，現在不管我說什麼，他都能接我的話，不管是損人還是自黑都有一套。」
黃曉明還是北影的學生的時候，還想過拿奧斯卡影帝，甚至連「要感謝祖國」的獲獎感言都想好了。但等到2011年以後，他的姿態已經變得極低了。
這是個很灰色的區域。
他放下身段自嘲，雖說對演技沒挽回，但起碼博了你一笑；可若開不起玩笑，反倒會被說是無趣、說不得、耍大牌。
綜上所述，「躺平任嘲」確實是黃曉明的最佳公關姿勢。比如這次的「控油表演」其實是個挺難處理的好評，你接受的前提，是承認自己以前真的油膩。而黃曉明在這方面如魚得水。
記：這些年你的作品相對來說比較精挑細選一點，你現在選作品標準是什麼？
黃：沒關係你可以說那些那樣子的話，我可以接受。
記：網友的評價是說你現在不油膩了。
黃：意思就是說我前一段油膩唄。確確實實有一段時間，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稍微有點沉迷於那種角色當中。
記：那你有聽過「控油表演」的評論嗎？
黃：嗯，受寵若驚，特別感動。好久沒有收到過這麼好的評價了，看到網友不再罵我的時候，我都感動得快哭了。
不過，明明演得不錯，劇本作品也不錯，還會被罵得體無完膚，被疑似水軍的人一輪輪粗暴地刷低分，卻是他最近才感受到的。
我問他，「《琅琊榜2》拍攝過程中，導演有給過你讓你覺得醍醐灌頂的建議嗎？」他卻把話鋒轉到了輿論上：「《琅琊榜》沒有難拍的戲，對於演員來說，騎馬、挨摔、被打都是應該承受的。讓我承受最多的是輿論壓力。」
我以為他早就刀槍不入。事實上，這回黃曉明相當在意。他在意別人的對比，在意他們說他「火什麼就跟著拍什麼」。
在《無問西東》之前，他也沒想過自己投入這麼大的電影，還沒上映就已經累計了一堆一星評論。所以他在路演和採訪中不斷問所有人：「你們真的看了這部電影對吧？你們確實有喜歡的對不對？那，有不喜歡的嗎？（沉默）那沒有就是都喜歡咯？那既然都喜歡的話，能不能去幫我們打一個高分？」
這種感覺就像差生交了張滿分卷，老師卻集體「不聽不聽王八念經」。而黃曉明這回才是真真切切地受了挫：承認自己沒做過的，比承認自己做過的要難多了。所以，與其說他是在拍攝中神來一筆地覺醒，倒不如說是本來一路順遂，尚且能完成邏輯自洽，如今時機作祟，終於正式收到一份傷自尊的打擊。
而儘管他在採訪中自認很佛，屢次說自己是個「沒關係，無所謂，都可以，你看了辦」的佛系中年。《無問西東》壓了這麼多年也不急，因為「我依然還會有一些其他油膩的表演出來」，所以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等等。
所以當我表示出對《琅琊榜2》很喜歡時，他整個眼睛都亮了，拉著我聊：「你喜歡吧？那這部（《無問西東》）呢？沒有他們說的那樣吧？」
好的作品和好的表演讓黃曉明收到的評論清晰地分為客觀和無腦，而後者比以往的殺傷力強了百倍。
不問西東
黃曉明是帥的，但他不會耍帥，所以之前那些霸總的角色不怎麼成功，因為他體內最自然的是一股憨勁。遇到合適的角色就能發揮出色，一旦和角色本身不合拍，質量就會起伏劇烈。而陳鵬這個角色的單純、痴情、樸實和成東青一樣，與黃曉明本身憨態老實的性格比較貼合。
當年他演陳鵬，用的更多的是眼神，讓觀眾看到這雙眼睛的時候，就覺得他是那個學生。《無問西東》第一幕出來的也是他的眼睛，他本人很喜歡探進藥房的這一幕，「眼神比較乾淨清純」。
而那年他已經35歲。
黃曉明這些年，終究錯在了選擇。老天往往會在他興緻勃勃的時候澆一盆冷水，說清醒一下吧，這條路不該你走。說不清是幸還是不幸，40歲他才徹底明白，自己眼神里那抹純真（用在戲裡）有多可貴。
「周圍的朋友都說，我是幾十年眼睛裡永遠透露著真誠和單純的人，特別容易相信別人。我始終保存著一份善意和純真，這是我最開心的事情。」說這句話時，黃曉明臉上少有地出現了得意。
那股憨勁，隨著年歲，隨著父親的新身份，蒸發出了教主之前缺乏的可靠和深情。
願往後，他再不問西東。
TAG:許老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