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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訴戒網癮學校第一案:追討曾被禁錮的自由

插畫_迢迢

12名未成年學生和兩名成年學生,曾被家長哄騙或豫章校方強行帶進江西豫章書院,如今他們以非法拘禁為由,對未成年人觀護幫教機構提起刑事控告。

文 | 何承波 編輯 | 陳顯玲 吳金

- 新聞上半場 -

2017年10月28日,知乎帖子《中國到底有多少個楊永信?》打破了江西豫章書院的表面平靜,學生們被禁閉、體罰和虐待等遭遇被大量曝光,輿論嘩然,這家以國學為口號的問題少年訓誡機構很快宣布停辦。有的家長直呼上當,也有自稱家長的人拉著橫幅呼籲復學。

本刊曾以專題的形式,對學生們的遭遇,對豫章和類似機構的怪現狀進行了報道。而今,這些所謂「問題少年」欲討回被禁錮的自由,他們起訴豫章書院終獲立案,但對於背後的父母和自身的問題,這些孩子們無法給出答案,他們會不會走進下一個豫章?

時隔4年,黛新再一次來到羅家派出所報案,指控豫章書院非法拘禁了他。這次,他帶上了律師,和另一位前豫章書院的學生,當年為他做筆錄的警官還在。不同的是,這次他沒有被父母以鬧事為由帶回家。一個月後,黛新收到了立案告知書。

在關注戒網癮志願者眼中,這是國內獲立案的起訴戒網癮學校第一案。12名未成年學生和兩名成年學生,曾被家長哄騙或豫章校方強行帶進江西豫章書院,如今他們以非法拘禁為由,對未成年人觀護幫教機構提起刑事控告。

但從小愛看法治節目的黛新明白,這件事不只他和豫章書院那麼簡單。這場官司可能還會牽涉到第三方,他的父母。甚至,他在群里宣稱要起訴他們。

突如其來的「綁架」

2013年9月的一天,南昌天氣燥熱,黛新家發生了激烈的爭吵,與父母一陣對罵後,黛新摔了東西,砸了門。隨後進房間睡了。

晚上8點,父親領進來一個人,一米八五的塊頭,穿著警服,佩戴警徽,自稱「曾金」,是西湖區的警察。他告訴黛新:「樓下有人被高空拋物砸傷了,有目擊證人看到是你這一層,請你協助我們調查。」

父母語帶驚訝,「啊!你怎麼會碰上這種事?」

剛睡醒的黛新被催促著找身份證,去派出所做筆錄。

剛出家門,黛新看見三四個全身黑衣服的人,正覺得不對勁,就被架了起來,拖進較遠處的電梯,直達地下室。隨後雙手被反扣著,押到一輛銀灰色麵包車裡。右手邊的人掏出電棍,伸到他眼前,電流滋啦滋啦的嚇人。

「這些人不會瘋了吧?」黛新想到自己是被綁架了。

一個小時後,黛新被關進一間小黑屋,門口擺著尿桶,散發著刺鼻的尿騷味,另一邊看上去還有個老鼠洞。自幼怕老鼠的黛新,只得抱著發霉的軍用被,睡在尿桶這一側。

第二天,他問前來送早飯的人:「這是哪裡?我要見警察!」對方說:「以後你自然會懂,是你父母……」黛新沒聽清,心裡嘀咕道,我只是跟父母吵了個架。

到了第三天,黛新耐心耗盡了,他試著用飯勺捅肚子,想著捅出了血,或許可以放他出去。但沒能「得逞」。8天後,黛新走出小黑屋,才弄清楚自己進了豫章書院,身後的小黑屋是「煩悶解脫室」。

一個十四五歲男孩講起自己被父母以旅遊名義騙進來,黛新才恍然大悟:「警察」進門前,一切早就密謀好了。

「棍棒孝子業務外包」

高三之前,黛新覺得自己是個乖孩子。學校、補習班、家裡,三點一線,艱難地維持著越來越偏科的成績單。高考考砸了,家裡悄悄報了個大專,學校和專業黛新都不喜歡,堅持要復讀,「但人其實變懶散了,迷茫了很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該幹嘛,只想給自己放個假。」後來複讀班就不怎麼去了。

大專學校交了錢遲遲不去,父母只好幫他辦了一年的休學。眼看一年過去了,復讀不成,讀大專也指望不了,爭吵越來越頻繁。

黛新的父親是本科學歷,姐姐畢業於美國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文憑是塊敲門磚」,是他自幼接受的觀念。臨近開學那幾天,圍繞上不上學,爭吵已發展成相互辱罵。以至於脾氣爆發起來,黛新那天抄起東西砸了家裡的門。

黛新性格內向,但也執著。而父親是個暴躁的人,在他的講述中,「稍有不聽話就是一頓打。控制欲很強。」黛新自幼跟外婆一起生活,對父親最初的印象是在4歲。那時候一個陌生男子來到外婆家,要把他帶走。黛新畏懼,拉著門不放,他生拉硬拽,最後還是被扛著走了。

暴力教育從此伴隨著黛新的成長。小時每次挨打,黛新不頂嘴也不反抗,而是記在心裡:「長大後一定要報復回來。」棍棒底下出孝子,是這位父親的家教信條。

父母堅持認為,豫章書院可以管住他衝動暴躁的行為,矯正他的逃學厭學。黛新對此解釋稱,那段時間,父親是有意激怒他,促發他做出過激行為。

被送進豫章看上去毫無徵兆,其實早就計劃好了。

在豫章書院里,暴力教育變成了打鋼尺,睡眠剝奪,十多個小時的罰站,烈日下直視太陽,閉眼就被打,一天喝一次水。乃至劣質食物,極端體能運動,也是一種磨鍊。黛新回憶道,「豫章用暴力教育,把你打服,打趴下。他們的標準是,你是不是聽話了。但聽不聽話完全取決於父母。」

黛新見自己父母的時間很少。黛新認為,豫章並不願意學生跟自己家長接觸。「他們會說,你的孩子還沒教好,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磨鍊,你再給他報個班,一年之後還你一個非常聽話的小孩。」

在豫章期間,他搬了很多磚、水泥,給池塘換水。有次搬瓷磚,手指割破出血,只能簡單地沖洗一下,立刻歸隊幹活。他給父母寫信,反思勞動的意義,對父母說:「我要賺錢養你們!」並在信中承認了錯誤,開放家長探望後,黛新把信偷偷塞給母親。

黛新獲得「搬水泥抗沙子挑磚塊大賽一等獎」,並發表獲獎感言,後來這成為他起訴豫章的唯一證據。

事後回憶起來,這封「虛偽而肉麻」的信沒起作用。但真正對他獲得自由起到幫助的,反而是自小疼他的外婆。

4個月後的一次悄悄探望中,外婆隔著窗戶,遠遠看著曾經的胖子變得身形消瘦,走路不穩。對他父母施壓後,黛新總算結束了「地獄噩夢」般的日子。

媒體曝光後終獲立案

走出豫章大半年裡,黛新經常陷入一片空白,大腦獃滯,說話口吃,見著生人害怕。去南昌大學第一醫院診斷,醫生告知他患有社交障礙。

離開豫章後,醫生為黛新做的診斷

他打了一段時間工,始終覺得狀態不對,只好回家調理。大部分時間,他把自己鎖在房間,極少跟父母說話。「豫章之後,我的家庭關係破裂了。」採訪中,黛新說與父母「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父母也不相信他,不相信豫章真實的一面,始終認為那兒只是個學校,「是去度假的」。

2014年9月,黛新曾到派出所報案,直指豫章的違法行為,但警察打電話通知他父母接他回家,並告訴他要請律師才可以報案。

事情不了了之,黛新沒有放棄,在微博上發帖,求助各類機構和大V,也都石沉大海,而豫章書院仍然作為父母眼中的「管束寶地」,冀望一段時間後領回一個乖孩子。

2017年10月底,知乎用戶爆料了江西豫章書院存在體罰、軟禁學生等問題,校方自稱用於森田療法的「小黑屋」、戒尺、龍鞭被曝光,一時之間,這家機構成為輿論的焦點。

11月2日,江西豫章書院宣布停止辦學,隨後南昌青山湖區委宣傳部對外稱,已註銷豫章書院的辦學資格。

不少家長表示被騙,也有一些自稱家長的人,拉起橫幅呼籲豫章書院恢復辦學。有媒體去黛新家裡採訪他和他父親,父親堅稱,如果不是豫章出事了,他還會再把黛新送進去。這位父親的困惑在於,家裡解決不了問題,日子沒法過,派出所也不管,政府應該有這樣的機構。

但黛新主動參與到指控豫章書院的行動中來, 真正站出來的人很少,願意維權的人也不多,中途又有人退出了,最終只留下14個人一起報案。

來自河南豫龍律師事務所的付建律師,經由記者介紹,跟學生們簽了免費代理的合同,在外圍走訪調查,幫著收集證據。

父母並不支持黛新參與指控,稱入學協議找不到了,黛新找不到自己在豫章的證據,他覺得父母不配合,甚至一度在群里宣稱要起訴他們,「如果他們繼續不配合,如果有必要,這場官司肯定會把他們牽扯進來。」

後來,黛新無意間在網上找到三張照片,照片拍攝於某次搬運勞動的表彰大會,黛新因表現好,得了「搬水泥抗沙子挑磚塊大賽一等獎」,站在台上領了一張獎狀。這成為唯一的證據。

「某某被非法拘禁案,經查,我局認為構成立案條件」,12月7日,南昌市公安局青山湖分局決定對黛新的指控立案偵查。

時隔四年,黛新終於收到了立案書

簡短几十個字,薄薄一頁紙,卻是努力許久的結果。在志願者子沐看來,比起民事賠償,學生們更希望校方在刑事上承擔法律責任,「可以算是戒網癮第一案,算是對過去那段黑暗的合理交代」。

付建經律師認為,跨度時間較長,涉及人員較多,由於學生在學校裡面沒有保留相關證據,所以案件偵辦有一定難度。但他同時也說:「立案,幾乎就是贏了。」

類似豫章的機構在中國遍地開花,問題也不斷被曝光。但學生起訴學校,並立案偵查的,江西豫章還是第一起。

對於黛新而言,漫長的中場後,豫章書院終於走向它的下半場。而他人生的下半場,尚不知道如何開始,他只想著快點過了雅思托福的考試,離開南昌這個傷心的地方,不再回來。

《南都周刊》2018年1月刊

來源|南都周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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