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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字街頭」:直面現實與呈現之憾

「今日之往昔 · 安仁雙年展」正在四川省成都市安仁鎮舉辦,從2017年10月28日至2018年2月28日。展覽呈現「譜系修辭」、「十字街頭」、「回不去的未來」、「四川故事」四個展覽單元。其中,「十字街頭」由劉鼎、盧迎華策展,也是本篇評論聚焦的單元。

安仁承辦雙年展主要在於注資企業的小鎮旅遊的更新計劃,舉辦地尚處發展初期,觀展人群自然受限。另一方面,藝術以自身的語言和隱喻作為表達,本就是在淺淺地低吟,在走馬觀花的旅行地點,其發出的亮光難免變得更加熹微。展覽語言的複雜性和深奧性,如果僅僅泛泛遊覽,是無法彰顯的。與之匹配的,不應該只是單一的空間結構和場地提供,更應該是系列的導覽、講解、講座、文化討論和完備的基礎設施。現場的呈現不免讓人感到缺憾。

李仁美《向機器致敬》 照片版權:呂智強

我們處在十字街頭。

「我們」的具體指涉,要依讀者、觀者和情境而定。我們是全球公民,我們是中國人,我們是社會人,我們是底層人,我們是藝術家。往大了說,「十字街頭」是(逆)全球化下的國際局勢,是發展與落後並存的本地社會;往小了說,它是社區、人際以及階層的交往和衝撞。宏觀來說,「十字街頭」是社會與文化基本面的心態與現實;針對性地就藝術而言,在顛簸流離、動蕩不安之時,「十字街頭」表現為藝術的勇敢、使命感、落魄感和無奈感,拷問著藝術本體的問題及其定位。

策展人劉鼎、盧迎華有明確的策展指向,在文章中,他們寫到:「『十字街頭』本意指縱橫交叉、繁華熱鬧的街道,常被借指人世間與現實社會。後者便是我們此次展覽題目的真正所指。」顯然,「十字街頭」是一種策展的修辭和策略,但卻不是空洞無物的抒發,「人世間和現實社會」便是其根基所在。具體到展覽及作品選擇而言,「十字街頭」的定位指認著當下的國際局勢和本土的內部狀態。野心勃勃的項目將目光灑向全球,涵蓋了12位外籍藝術家和8位中國藝術家。涉及的國家以歐美為主,有自2008年經濟危機以來便深陷泥淖的希臘,有去年投票決定脫歐的英國,有經歷川普意外當選的美國,有剛面臨加泰羅尼亞獨立運動的西班牙,有冷戰後民族國家問題和宗教問題纏繞不斷的東歐數國……儘管,藝術家的選擇和其國籍所在國的局勢並無直接聯繫;但他們作品表達出的張力卻是特定局部歷史的延續。換言之,當下的動蕩局勢無一不和晚近的歷史息息相關。這一點我們很快將在他們的作品中看出。

就中國而言,當下的一些現實也影響到藝術領域的思考與創作。

「十字街頭」的作品自己歌唱。策展人給足他們各自的表演空間,強調藝術中的個體實踐,與此同時,又試圖從另一個維度概覽這些實踐。這一超脫的維度是「十字街頭」的空間與情感:既是實際的物理空間和人間世界,藝術在此生髮;更是關於藝術在人世間中憂愁、彷徨、迷離的心態,在冰冷的寒冬,這樣的情感共享於藝術的創作者、策展人與評論人。「十字街頭」作為展覽之所以有意義,因為它容納了這些各自為政的藝術創作。套用一些行話來說:在如今特定的「時代精神」下,「十字街頭」注視著社會現實,這裡有人間的悲慟和希望;又緊盯著藝術的反應及其內部問題,這裡有藝術的「前衛」和「唯美」。

作為「題眼」的兩部電影 照片版權:呂智強

兩部老電影是整個展覽的「題眼」,影片名皆為《十字街頭》。在龐大而厚重的由倉庫改建的展廳,策展人設計搭建了「房中房」——一個參差不齊的類方形展廳,並將其限制在一個有限高度的空間中;「題眼」位於中央,是「十字街頭」的十字路口;圍繞它們,展廳沿四周及兩側伸展開來,各處搭配著暗房、展台或展牆。

兩部電影分別來自上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和六十年代的英國。中國電影《十字街頭》由導演沈西苓於1937年拍攝。彼時的中國見證了左聯的誕生以及1931年魯迅和馮雪峰創辦的《十字街頭》雜誌的出現。儘管電影聚焦的是青年人個體和生活選擇的私人領域,而雜誌是作家政治性評論的公共刊發地,但二者的左翼取向卻大致相似。用策展人的話說,「都是左翼文藝工作者在當時特定的社會背景下,企圖指出解決困境的急救路徑的文藝實踐」。電影《十字街頭》雖然呈現的是青年人的片段生活,且是糟糕的生活,卻有極強的社會批判性,更為重要的,有著導演透過部分人物表達出的一種社會使命感——在奉勸朋友不要自盡時,老劉強調:「我們使命未完成,是不能就此了結的」;在經歷失業後,四個青年人吶喊出「勇氣」和「向前走」的字眼,隨後電影的閉幕便搭配著激昂的管樂,目送勾肩搭背的四勇士毅然走向街頭。英國的電影《十字街頭》(Up the Junction)同為社會現實主義描摹,卻更凸顯了階級屬性和階級差異。來自切爾西的富家女Polly逃離家庭,進入底層階級的工人區找尋「真實」的生活,並與男搬運工墜入愛河。但底層男友卻為了擺闊討她開心,違法獲取錢財入了監獄。無論Polly多麼真誠,階級壁壘自始至終無法打破。影片切入1968年英國的社會現實,以半記錄的形式切入底層勞工的生活圈層,並通過雙重內容體現:顯性的是工廠、女工、酒吧、餐飲、獵奇感、俚語等等;隱形的則是看不見卻能處處體味的階級差別,以及眾人對階級身份的所感所想。展覽以兩部電影作為「題眼」,彙集了「十字街頭」一詞含義的多重性,從失業彷徨到相信未來,從階級區隔到群體想像,從藝術抒發到社會批評,等等。這些認識和感知仍然在當今成立,如果不是更加強化的話。作為鋪墊,它們為展覽的複雜性打開了窗口。

對於「十字街頭」字面意思最直白了當的表達是斯洛伐克藝術家托馬斯·拉法(Tomá? Rafa)的「新民族主義」系列。這是以歐洲街頭活動為主的在地影像記錄,有波蘭民族主義者的吶喊和遊行、柏林反資本主義的示威、匈牙利和塞爾維亞邊境難民的四散與流離狀況等。它們昭示著歐洲由來已久卻在近年集中爆發的危機。同樣以歐洲為核心視角,西班牙藝術家丹尼埃爾·加西亞·安杜哈(Daniel García Andújar)圍繞著「戰爭」的母題,探討了20世紀以來戰爭的不同模式及其對社會和藝術的影響。他以弗朗西斯科·戈雅描繪西班牙內戰的《戰爭的災難》系列為引子,以45副之多的體量,藉助廣博的歷史檔案以及高新的數字科技和機器繪圖,呈現了戰爭的深化和泛化——而這樣的危機,隨著中性的科技進步,反而預示著消極可怖的未來景象,除卻直接可感的軍備擴張和核戰爭危機,還拓展到技術操控的極權、無所不在的審查和機器的控制等等。

托馬斯·拉法視頻系列 照片版權:呂智強

丹尼埃爾·加西亞·安杜哈作品局部 照片版權:呂智強

拉回本土的語境,中國藝術家呂智強和賈淳的作品儘管媒介和內容迥然不同,但卻都能讓人感到背後潛移默化的一種社會推動力。呂智強的聲音裝置《告誡》是中國教育體系下的產物,他將展廳的一角刷上綠色的牆漆,模擬出學校教室和走廊的樣子;走上亭台,聽到重複的告誡和灌輸,凝合了自我勵志的話語和意識形態的宣傳。展覽中呈現的無論是中蘇的籃球交流還是中國武術的體育化道路,都能看到其背後的意識形態之力和輻射能量。

呂智強 《告誡》 照片版權:呂智強

賈淳作品 照片版權:呂智強

曾以社會主義現實主義聞名的畫家林崗先生,在改革開放後,從政治主導的風格轉到了純粹抽象作品的創作。他的個體實踐揭示著,在無法或者疲於直面社會問題之時,藝術總能退回唯美的層面,成為主體的選擇和變相的博弈。來自荷蘭的畫家保羅·德里森(Paul Drissen)則仍然持續著一以貫之的抽象實驗,超脫於時代的各種風潮,以宗教的執著反思著未知的藝術本體的疑難,延續著「為藝術而藝術」的古老命題。即便二人的抽象創作不屬於社會現實的「十字街頭」,但他們勾勒出的藝術圖景卻又是核心地處於藝術問題與社會問題的交叉口。

林崗作品 照片版權:呂智強

保羅·德里森作品 照片版權:呂智強

策展的意圖兼容並包,「十字街頭」被理解為人世間紛繁的現實社會,又隱喻著藝術在社會變局中的多重選擇。它既容納了真實記錄歐洲街頭行為的影像,直接揭示社會現象;又包含了在多國社會語境下十分個人的、遠離現實的抽象藝術創作。它們各自的存在並無直接聯繫,但在展覽中,它們成為了有機的一體,充分而完滿地填充了「十字街頭」的物理空間和情感維度。

儘管如此,仍然有極其耀眼的作品,不安於幾乎無所不包的敘事,而隱喻、洞察著深刻的問題,和當下的時代發生不可斷絕的聯繫。韓裔美國藝術家李仁美(Inmi Lee)藉由卡夫卡的小說《在流放地》的遺失手稿,信誓旦旦編造了一個極其令人信服的謊言。當觀眾駐足觀看紀錄片,他們真的以為這是卡夫卡的歷史故事,但作品卻僅是「卡夫卡式」的弔詭諷刺。李仁美說,「我們永遠不能接近真相,除了通過撒謊」。在後真相的數碼時代,這是藝術家的焦慮,這也是悲切的現實。在李仁美作品一旁,是一幅三米乘四米的大畫,是當時77高齡的袁運生先生於2012年繪製的《看無字碑》。較之藝術家同期多數具有抽象性和表現力的作品,這幅《看無字碑》的寫意成分少,刻畫程度深。無字碑的語義不明、模稜兩可,而這種情緒既屬於畫面中的老者,也屬於看畫的觀者。兩個作品的並置,恰巧應驗著當下的個體心態:我們總在認真嚴肅地注視或傾聽著什麼,要麼琳琅滿目,要麼聲音駁雜,各種宣言和號召都歪歪斜斜寫著「真相」二字,但字縫中卻儘是「虛無」。

袁運生 《看無字碑》 照片版權:呂智強

藝術刺探、揭示著這些問題,多數情況下,無力提供出路,不得已或主動地指向自身的狹小空間。「十字街頭」及其所選作品都有著強烈的表達,但其整體呈現也彰顯著如此問題:它是狹小的。

安仁承辦雙年展主要在於注資企業的小鎮旅遊的更新計劃,舉辦地尚處發展初期,觀展人群自然受限。另一方面,藝術以自身的語言和隱喻作為表達,本就是在淺淺地低吟,在走馬觀花的旅行地點,其發出的亮光難免變得更加熹微。展覽語言的複雜性和深奧性,如果僅僅泛泛遊覽,是無法彰顯的。與之匹配的,不應該只是單一的空間結構和場地提供,更應該是系列的導覽、講解、講座、文化討論和完備的基礎設施。現場的呈現不免讓人感到缺憾。

繞了一圈,「十字街頭」的歸程仍是啟程,發著熹微的光,映照著社會的風波,內心的彷徨和藝術的無力感。但即便無所適從,依然在訴說,至少在發聲。「十字街頭」是這樣的一種嘗試,提示我們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尤其在當下,藝術能做的有限,但卻仍然可以呈現:有外化的極為明確的社會素材,有隱喻的討論謊言和真相的晦澀作品,又有塌縮為單純而純粹的抽象語言。只有從整體而言,他們才是當代的藝術,那麼無力,那麼奮勇。也許一無是處,但是艱難地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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