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聊寫字：歷史上的書寫水平曲線怎麼成了拋物線？

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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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爸

我們之前講過，書法史的發展不是一個線性的提高過程，而是一個拋物線形狀的過程：從不會寫到會寫，再到東晉時期達到了頂峰，然後開始回落，越來越不行。這個回落的過程不是我一個人的觀點，歷史上的很多人也都這麼看，覺得王羲之的字是學不來的。而越往後的人，都是不斷的覺得前人的字比自己好。這也不是他們謙虛，我們看歷史上流傳下來的字跡，也確實是這樣。

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奇怪的發展過程呢？就是由書寫動作的變化造成的。而書寫動作的變化，是由書寫條件的改變導致的。

拋物線的上升階段很容易理解，任何事情剛一開始出現的時候，大家都肯定是不太會用的。毛筆也是一樣，剛一出現的時候，人們肯定是不太會用的。考古中發現的先秦時期的那種很早期的文字就是屬於這種情況下寫出來的字，所以我們講了學古人沒錯但是不要見什麼學什麼，把人家自己都沒搞明白怎麼寫字的時候寫的東西也都當作經典來學。

不會不要緊，人類這個物種就是自帶探索屬性。所以在不斷的發展過程中，就在不斷的嘗試如何能寫的更好看。這個過程就不展開了，在我們的《大觀書法史》中有比較詳細的論述。試來試去，大家就找到了一個好的方法來寫字，寫出來的效果很好。這個事情發生在大概是三國前後。所以三國魏晉這個時期，寫字水平上的進步就非常快，前後不過兩百年時間，把書寫的水平、效果一下子在王羲之那裡推到了頂峰。

之後就是一個持續的衰落過程。原因有二，除了剛才說的書寫動作變化這是一個最主要的原因之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古人有一個不好的習慣，自己會點什麼就都不願意教給別人。王羲之雖然覺得他家老七王獻之「書性過人」，但是都沒有親自教他，而是給他寫了一本書讓他自學成才。每個人對於同一種事物的認知都是不同的，說的人和聽的人就更加不同。所以王獻之並沒有學到他爸爸很多的本事，他寫的確實也不錯，但是比起他爸爸還是有很大差距。後人學王羲之學不會就想拿王獻之當跳板「上追羲之」，可是沒有人成功，就是因為這個差距還是很大的原因。但是學王獻之的人多了，誰也不願意承認自己學的東西不好啊，再加上那個時候也真的是說不清裡面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的道理了，所以後來就開始爭論究竟王羲之的字好還是王獻之的。

我們說寫字也是一種藝術，那麼藝術的精髓就在於變化。合適的書寫動作會自然的帶來這種變化。唐之前的人們並不在桌子上寫字，而是一手拿著紙，一手拿著筆。你自己比劃一下這種姿勢就會發現，前臂相對於書寫平面的角度和今天的差別很大，前臂是一種偏向於橫向的角度。

這個寫字的姿勢帶來的另一個問題在於，寫字的時候手臂是沒有地方可以支撐的，需要一直懸著。這對於寫字來說絕對是一種很困難的姿勢。尤其是當時寫的字還都很小，這就對寫字時的穩定性要求更高。怎麼處理這個問題呢？

從今天的運動生理學的角度我們知道，參與一個運動的肌肉越少，就越容易使動作穩定，同時越容易精細控制。當時的人雖然不懂這些理論，但是他們自發的動作就是盡量減少參與寫字的肌肉數量。當時的那個前臂角度恰好可以以肘為軸，只擺動前臂就可以順利的在豎向上書寫。這就比連上臂一起運動要容易控制多了。

而且在這個方向上，為了更少部位參與運動，人們採取了連前臂也固定下來，只擺動手腕，這樣可以連續的寫3到4個字。然後挪動前臂，使手腕的位置向下挪動一點，再連續寫幾個字，然後再挪動。這樣不但使書寫動作儘可能的穩定，同時還發現了一個額外的功效：手腕的角度變化改變了書寫的時候用力和自發動作的方向，所以不同的手腕角度下寫字，自發的就出現了豐富的形態變化。

這個自發動作和用力方向的變化由毛筆自身轉動引導，就形成了豐富多變的筆畫和文字形態。這是王羲之在書法史上的貢獻。但是他並沒有明確的把這個方法留下來。雖然沒有明確留下，但是我們講了，王羲之能夠達到這個程度，是由歷史的發展規律所決定的，之前對用筆的探索已經基本完成，只需要把前人的成果熟練並且與人們自發的書寫動作結合起來就能夠迸發出巨大的威力。他恰逢其時，歷史也就給了他這個榮耀。歷史已經發展到了那一步，用筆的方法已經被很多人認識，東晉那個時期的人們寫字多多少少都帶有那種用筆方法以及書寫動作產生的豐富變化，差距只是結合的技巧而已。所以成就了那個時期在書法史上的特殊的地位。

什麼導致了後來的衰落呢？

最先減弱的是毛筆自身轉動的規則。到唐為止，人們書寫的姿勢並沒有什麼很大變化，所以那個自發動作以及前臂、手腕自然擺動所帶來的毛筆上角度的變化還都在。但是毛筆自身轉動的規則卻已經不很清晰了。所以我們發現到唐為止，人們寫字的結構還和魏晉時期有些相像，但是筆畫形態變化的豐富程度卻大不如前。後來人說唐楷「法度」森嚴，其實只不過是那個時候的人也想變化多一些但是不知道怎麼能寫得出來，沒什麼變化，筆筆都那樣，就成了法度森嚴了。結構還不錯，筆畫又簡單，所以唐楷就成了一個很流行的入門教材了。

唐之後到了北宋，這個變化就更大了，桌子開始普遍應用於寫字，這在無形中就改變了前臂角度。而前臂角度的改變帶來了一個很不好的連鎖反應。

首先前臂角度的改變，改變了手腕的基礎位置，失去了原來寫豎向筆畫的便利條件，使寫橫向筆畫和豎向筆畫的動作互換，寫橫向筆畫易於豎，現在我們剛一開始接觸寫字的人也同樣會覺得橫比豎容易寫一些。但是北宋時書寫的方向沒有改變，仍然是豎排文字，所以就打破了之前在豎向上書寫的連貫性。

前臂的角度改成偏向豎直之後，進而使得不可能通過手腕擺動來連續寫多個豎向文字。寫字的時候手腕的挪動次數增加，從寫3、4個字挪動一次變成只能寫一個字挪動一次。這不但降低了書寫速度，而且完全失去了手腕角度變化給文字形態帶來的自然豐富的變化。這兩項疊加起來，就決定了唐之後再無人能達到魏晉的變化之豐富。

書寫動作不能自然的帶來那麼美觀的形態，可是還都想要有變化，怎麼辦呢，於是就出現了米芾說的蘇軾「畫字」的現象。

再往後，到了趙孟頫之後，用筆的規則在留下來的作品中就再也看不到了。用筆的的方法，古人稱之為筆法，就是用來處理筆畫形態的，能夠寫出來無窮變化的筆畫形態。尤其是那個起筆和收筆，是要靠這個筆法處理的。沒有了這個之後，人們就不再知道古時候那個筆畫都是怎麼寫出來的了。不會用筆之後，筆在紙上接觸的面積越大，就成了一種負擔，因為筆畫的兩頭不太容易寫好看。所以就減小接觸面積，這樣一來那個兩頭兒就不明顯了。尤其是小楷，這麼做起來更是順手。所以我們看到明代的文徵明的小楷就是這樣的，筆畫都很細。不是他們不想寫粗，是不敢。別說和魏晉作品對比，就連唐朝的靈飛經裡面的粗細變化的處理，他都搞不定。文徵明自己也知道，他對自己的評價可沒有後人那麼高，他自己說80多歲之後才略知用筆，這確實是真的，可惜他知道以後也沒時間去進一步提高了。不知道用筆的一個顯著特點就是筆畫中的變化少而且生硬，你從他的行書中就能看到這個問題。

清代的時候，人們也知道祖宗傳下來的寫字的能耐已經基本沒啥了。他們想發展，於是就去搞什麼碑學，去滿地球找古人留下來的各種東西去學，但是基本上就沒有什麼幫助，反而搞得更亂。所以我們看清代的作品和之前的所有作品差別就很大。那不是進步，而是無所適從下的有病亂投醫導致的混亂的衰退。但是還不至於搞出來下面這種東西去教孩子。

再往後的發展，就跟我前面講的那篇內容銜接上了。

我們真的很想知道你對於學行書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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