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峒北門碼頭散記
碼頭船隻
吊腳樓
初冬的湘西茶峒，少了昔日的熱鬧與喧囂。鉛灰色的天空下，清水江水面如鏡，靜靜地倒映著遠山、房屋、樹木的剪影。一排無人問津的小船靜靜地泊在河岸邊的淺水處。黃綠色的柳樹，站在碼頭邊，少了春天依依的嫵媚，多了一份蕭瑟和清冷，古鎮的韻味便在我心懷裡蕩漾開來。灰白。斑駁。曠遠。
行走在碼頭光潔油亮的石板路上，高跟鞋霍霍有聲地敲擊著茶峒的沉寂，令人滋生出無限的情思來。
順著清水江，自上游至下游，共有三個碼頭，依次是：西門碼頭(今古碼頭)、北門碼頭和水門碼頭。
最繁華、最熱鬧的，便是北門碼頭。
在湘川公路建成之前，北門碼頭不僅是花垣西進川、黔的必經要道，也是川、黔東隅物資和農副產品的集散市場和下運碼頭的集散基地。
湘川公路建成通車後，茶峒碼頭市場如虎添翼。隨著抗日戰爭爆發，大量由皖遷入的公教人員、學生、難民，潮水般地湧來。這裡，地勢偏遠，遠離戰火硝煙，彷彿是世外桃園。於是，常德、長沙、漢口……遠遠近近的客商紛至沓來，開店設鋪，經營各種商品，國民政府的四大銀行也相繼進駐茶峒。
茶峒的繁榮進入一個鼎盛時期。從四川、貴州來的桐油、倍子、茶油、鹽巴、山貨、糧食等物資，全部集中存放到北門碼頭。每天數十隻貨船，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清水江兩岸，裝貨卸貨，滿載著貨物的大小船隻在河中徐徐而過，來來往往，一派繁忙。湘川公路上車水馬龍，汽迪聲聲，滿載貨物的各樣車子不舍晝夜地馳騁於天南地北。
遇上農曆五、十趕場日，這裡商賈雲集，攤擔林立，人流如織，多達萬人。每當夜幕降臨，熱情好客的茶峒人搭台唱戲，伊伊呀呀地唱盡人世間的愛恨情仇。河碼頭，徹夜燈火輝煌，夜市達旦，人聲鼎沸。一河的燈影撲朔迷離，搖曳生輝，把北碼頭裝扮成了遠近聞名的不夜天。
戰火熄滅後，這些外來的商戶、師生、難民，都煙雲般慢慢散去。茶峒的繁華只能從尋常巷陌，從茶峒人家精緻的雕花門窗，古樸油亮的曲尺櫃檯中來追憶了。
佇立在北門碼頭，遐想茶峒「湘西小南京」的輝煌，我彷彿聽到從時光深處傳來的喧喧人聲和歡歌笑語。
如今的北門碼頭早已淡去了昔日的繁華，它安詳、寧靜、悠然。
初冬的清水江邊，仍有勞作的人們。碼頭下面的石階上，有女人背著一背簍青菜，在河流上游一棵一棵地清洗。離她不遠的下方，一名浣衣女蹲在石板上搓洗衣裳。她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閑話，時而爆發出一串悅耳的笑聲，攪碎了一河的平靜。
這條河流除了洗菜浣衣濯物，更是孩子們的樂園。三伏天里，他們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脫得精光，像泥鰍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地鑽進水裡。孩子們撩起白嘩嘩的河水，你潑我，我潑你地打水仗，脆生生的笑聲回蕩在清澈的小河裡。玩膩了這個，他們把眼睛一閉，往水裡一鑽，水面上冒起幾個水泡後，波紋不興，半天不見人頭冒出來。就在岸上的大人揪著心，暗自焦急時，「噗」的一聲，一個個小腦袋從水裡鑽出，像鴨子一下抖動著頭上的水，惹得岸上的大人們一頓臭罵。
到了夜裡，北門碼頭流光溢彩，格外迷人。五顏六色的彩燈錯落有致，輝映在河面上，猶如一副濃墨重彩的油畫，令人沉醉。漫步於碼頭上，疑似進入一個童話世界，讓人駐足留戀。
北門碼頭，更有熱鬧非凡的時候。
每逢趕場天，這裡人潮湧動，湘、渝、黔三省邊界的人們，你挑著擔，他背著背簍，從四面八方趕來。各種地地道道的山貨、物美價廉的農產品堆積如山，順著碼頭一字排開；油粑粑、米豆腐、醋蘿蔔等各種風味小吃，香氣撲鼻，撩撥著你的味蕾；苗家姑娘各種各樣的手工藝品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手繡鞋墊、手綉壁掛、手繡花包……那些五顏六色的絲線，到了她們有魔力的手上都會變成一件件精美的藝術品。苗語漢語南腔北調語，嘈嘈雜雜。討價還價聲、叫賣聲，一浪高過一浪。也有頭裹布帕，身著苗服的苗家漢子和婦人，圍坐在一隅，你一句，我一句，悠閑地對唱起苗歌來，生動地演繹著這一古老民俗的獨特魅力。
每年端午節，更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一年一度的龍舟賽、搶鴨子成了這裡的一道美麗風景線。「棹影斡波飛萬劍，鼓聲劈浪鳴千雷。」那份氣吐山河的氣勢無不彰顯出湘西男人的血性和大山一樣剛硬的骨性。鴨在河中游，人在水裡追，岸上的吶喊聲、歡笑聲、吆三喝四聲，一波又一波地在河碼頭上空蕩漾。那份鬧熱場面，在沈從文《邊城》的字裡行間仍可尋覓。
但熱鬧總歸於塵世間，唯有她，永遠置身於紅塵繁世之外，孤獨地等候著自己的愛情。隔著一條銀帶子般的河流，便可眺望到對面綠樹掩映的翠翠那影影綽綽等候的身影。對岸的愛情，在這瑟瑟寒風中，愈發顯得凄美而婉約。
就這樣站在冬日的茶峒，懷想著這個孤獨的女子，彷彿站在時光的最深處。遠古的故事或許窮盡我們的想像力也無法抵達，但我卻如此熱愛足下的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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