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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夢一場,幻象千年

歲杪是一個魔幻的時間概念,人在其間,一切情感都合理。

歲杪茶音會講《聞鈴》,初聽是帝妃情愛,細窺是人性深淵,回望是生死幻象。

唐明皇和楊貴妃,身不由己從《定情》到《埋玉》,人鬼殊途,陰陽兩隔。

你願不願,跟張貝勒,走入一千三百多年前那個風冷雨凄的日子,冷眼旁觀一段往事?

你敢不敢,隨張貝勒,過殘山剩水萬里巡行潛入愛情範本的幻境,觸目驚心半生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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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我會使你快樂,現在卻最多叫你寂寞,再吻下去像皺紙輕薄,撕開了都不覺。

天淡雲閑,攜手向花間。李隆基帶著男人的成就感看著楊玉環像少女一樣在前面歡笑嬉戲,猛然間她腳下一滑,一個踉蹌,身體歪向一邊。李隆基下意識地上前一步伸手去扶,卻落了空。他自己也身子一探,重心一傾,忽悠一下心蕩上去又甩下來,跌入層層雲下,直墜山崖。李隆基一驚,是夢一晌。眼前雲山重疊,落木響秋聲。他不是沉香亭畔李隆基,他是萬里巡行唐明皇。對著眼前鳥啼花落,水綠山青,他亂愁交並,悲懷滿腹。這片刻的愣怔,讓他疑惑,此刻是幻是真?孤雁過,添悲哽,真是孤身前行了。

笛聲綿長,字字費神,這便是百板【武陵花】的幻境。唐明皇和楊貴妃的存在是真實的,愛情未必是。天寶年間的感情是真實的,心思未必是。人心深處的一絲寒意是真實的,文學未必是。白居易和洪昇是真實的,《長恨歌》和《長生殿》里的記錄未必是。文學家以筆為媒介、以心為幻術,創造幻境,千年不凋。而你,進得去,也要出得來,既要享受幻境迷醉,也要觸碰現實慘烈。歲杪這一夜,才不枉過。

【折子戲】是崑曲很重要的一個概念,或者說是我們崑曲的根基、靈魂,它是流傳下來的最寶貴的,它承載著前面幾代藝術家、文學家、音樂家所精粹的東西。《聞鈴》是崑劇《長生殿》的第二十九出,它歸在下半本中,是比較頹勢的唐明皇。從《驚變》、《埋玉》以後,唐明皇整個人的狀態是一落千丈的。他從一個英主、霸主的氣質直接跌落到一個失勢君王的形象。

——張貝勒

百板【武陵花】是真的有一百多板,不是一百拍。一板是四拍,包括了贈板。南曲帶贈板的曲子實際上是以一個八拍為單位,在簡譜上標註第四拍後面、第五拍前面是虛線,是為贈板。這支曲子就是贈板曲,它有數不清的盪三眼在裡面(盪三眼:一個音要拖四拍),對於演唱上持久性有要求。

——張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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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信眼淚能令失落的你愛下去,難收的覆水將感情慢慢盪開去。如果你太累,及時地道別沒有罪。牽手來空手去,就去。

「提起傷心事,淚如傾。回望馬嵬坡下,不覺恨填膺。」洪昇寫這句話時,你猜他想像自己是誰?蜀道難行,青天難上。唐明皇此時若想起李白的詩,心裡的刺會扎得更深一些吧。僅僅幾天前,他的貴妃還為他歌舞了一回《清平調》,「名花國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她舞得曼妙,唱得嬌媚;自己不禁擊節讚歎:「妙哉,李白錦心,妃子繡口,真雙絕矣。」風送初綻桂花清香,眼前傾國名花不勝酒力,步遲遲,倩宮娥攙入綉帷間。自己也醉眼朦朧,看璀璨光華綉帷怎麼忽然暗淡?狠狠閉上眼,定定神,再入眼帘哪還有什麼金屋嬌鶯,分明見裊裊旗旌,背殘日,風搖影。

「問君西遊何時還?……又聞子規啼夜月,愁空山。」若是他曾讀到過這首詩,他會不會此刻驚出一身冷汗、萬箭穿心?他認識的李白是真的么?貴妃唱過的《清平調》是真的么?貴妃是真的么?如果眼見為實,那眼前只有蕭蕭颯颯西風送晚,黯黯的一輪落日冷長安。清清冷冷半張鑾駕,五六搭剩水殘山,兩三間空舍崩瓦。孤身在此,形影相弔,不堪回首半生戎馬半生錦繡一朝斷送。難道屬於自己的江山社稷就這樣拱手相讓了?

他此刻的沉重,還不全是對於楊貴妃的愛情。《聞鈴》唱到過半,唐明皇還沒有確實提起楊貴妃,他此刻想得更多的依然是那些關於權謀的複雜事情和關係。

在這裡我們看到的尚不是專屬於楊貴妃、或對於某一個人的追憶。要了解劇情背後的真實的人性思考,會發現有一些殘酷無情是我們不願意去弄明白的,寧可它寫意一些,讓我們沉浸在其中。但是,作為研究者、分享者來說,一定要把它最殘酷最真實冷峻的一面剖解給大家看。倉皇殺了楊貴妃,對於他們(軍政勢力)只是在天地、君臣、父子的世界裡很小很小的一個分支,一個小得不能再小的末梢細節而已,只是我們在《長生殿》裡面把它看得很重。在很客觀的、冷眼旁觀的世界裡,在軍政、權謀鬥爭裡面,楊貴妃只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一個角色。

——張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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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記得我是誰,猶如偶爾想起過氣玩具。我抱住過那怕失去,早想到玻璃很易碎。

李白,李白。他寫的是預言還是讖語?

「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或匪親,化為狼與豺。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側身西望長咨嗟!」

風挾雨相侵,他的老常侍請他暫進劍閣避雨。還好,身邊還有高力士,一生跌宕,他倒是始終都在。唐明皇此刻身心睏乏,坐在劍閣中好不凄涼。四下風吹雨,檐前鈴鐸驚。唐明皇此刻聽著這不做美的鈴聲,眼空蓄淚淚空垂,心一厘一厘沉下來,沉下去,沉到峨眉山中深潭底,不覺得冰冷,反而燙起來。不應該呀,怎麼身邊只有個高力士?我七夕夜長生殿里盟過誓,我李隆基與楊玉環,情重恩深,願生生世世,共為夫婦,永不相離。

啊呀,妃子呀!啊呀,玉環呀!怎麼言猶在耳乍分離?你果然死生守誓,怎麼我獨在人間?天家富貴難享,民間夫妻無份,此刻只悔倉皇負了卿。江山雖起烽煙,但仍在眼前腳下;社稷雖已殘破,但還是李家天下;這些都是我的,卻也都負了我;唯有妃子你,香消玉殞,馬嵬新墳,是為了我。鈴聲遙聽隔山隔樹,墳塋望極天涯不見。可嘆我一生,鮮花簇錦烈火烹油,到頭來也不過是孤寂終老事事空。

似這般不作美的鈴聲,

不作美的雨呀。

怎當我割不斷的相思,

割不斷的情。

灑窗欞點點敲人心欲碎,

搖落木聲聲使我夢難成。

噹啷啷驚魂響自檐前起,

冰涼涼徹骨寒從被底生。

孤燈兒照我人單影,

雨夜同誰話五更。

從古來巫山曾入襄王夢,

我何以欲夢卿時夢不成。

……

眼睜睜,

既不能救你又不能替你;

悲慟慟,

將何以酬卿又何以對卿。

最傷心一年一度梨花放,

從今後一見梨花一慘情。

我的妃子呀!

一時顧命誣害了你,

好叫我追悔新情憶舊情。

——京韻大鼓《劍閣聞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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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要許多福氣。或者承受不起,或者懷恨比相愛更合理,即使可悲。

空氣凝滯,安靜得呼吸都突兀。

劍閣里光線微弱,照不出真切地影子。老皇帝枯坐在閣中,反倒像一個影子。身邊的隨從、護衛、將士,是守護也是牢籠,他的一生原來不自由。他曾經殺伐決斷,滅了韋氏集團,賜死太平公主。叱吒風雲,指點江山,他是不是過早透支了全部運氣?回溯一生經歷,從哪個環節開始脫軌?如果再重頭來過,會有改變么?沒人知道老皇帝在劍閣里看見了什麼,想到了什麼,他的心事被密密匝匝包裹起來,他始終是一代君王,他的頹敗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卻不能公佈於眾。

「萬歲爺且免愁煩。雨止了,請下閣去罷。軍士每,前面起駕。」

高力士的聲音彷彿一柄劍,劃破了劍閣中的凝滯,空氣流動起來,李隆基從他內心的幻境中被召回,他的身形一點一點清晰起來,頹喪地影子迅速暗淡消散。在真身和影子銜接的短暫縫隙中,李隆基留戀了一剎那,唐明皇遲疑了一秒鐘。唐明皇站起身,不回頭,走出劍閣,走向前路。是成都,也不是成都,也許是哪裡都不重要了,他的命運他已經洞悉了。

迢迢前路愁難磬,招魂去國兩關情。望不盡雨後興山萬點青。他心裡是這樣想的,可他話到嘴邊的時候,卻是「迢迢前路愁難磬,厭看水綠與山青。啊呀,妃子啊,傷盡千秋萬古情。」

這,是一個帝王的自覺,或者是一個文人的理想,抑或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之所向?真實的帝王和貴妃,在歷史中的樣子已經不那麼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已經成為了愛情的標準註解的一種。到底哪些是真實,哪些是虛幻?還是,這一切都不過是幻夢一場,幻象萬年?

歲杪一夜,燭火已熄,殘茶已冷,清笛已歇,滿宮滿調的百板【武陵花】已盡。唯有你,未醒。

非常有幸,在我即將進入而立之年的時候,終於都涉及學習了小生的四個家門——巾生、官(冠)生、雉尾生、窮生——這是老師對我們的要求。從學習的角度來說,作為一個小生演員,儘可能多積累。

——張貝勒

唱【武陵花】時,即使頹敗也依然要有帝王的氣質,這是和巾生、雉尾生、鞋皮生的唱法不同。天生同樣是一條嗓子、兩片聲帶、一個聲道、一種共鳴腔,但是根據家門的分類和人物的區別,要運用聲音的不一樣。它對於聲音的把控、共鳴腔的位置、發音的力度、包括唇齒之間的距離的控制是有截然不同的區別的。我想說的是,這些本身是一個小生演員應該都要具備的,是我們的必修課。也可能是因為學了這種張力比較大、表現風格比較獨特的劇目,讓我好像更明白了(這些人物形象)之間的區別,和他們各自所表達的一些特點、情感需求在哪裡,對於我們一個崑曲小生演員的自修課程裡面,顯得更加豐滿,理解得更加透徹,以便我們在舞台方面更加真確地詮釋角色和劇情。

——張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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