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說劍術老電影:仗劍行天下(四)
四、盲俠座頭市
其實,我最想去的是不遠的東瀛日本。
因為那裡的劍好。
據說,我們大唐之後的宋代曾成船地進口他們生產的劍呢。
那種劍我見過,和我們用得不太一樣。我們的劍是雙刃劍,而且劍身很直。日本人的劍則呈現出一種優美的弧度,單邊有刃,更像是刀。所以,我們一般都叫它「倭刀」。
刀和劍的區別不僅在於形狀和用法,更主要的還在於給人的感覺,也就是後來常說的文化特色。前者多用來砍劈,顯得粗獷雄霸,後者則頎長修美,運用之法奇巧曼妙,風格流暢洒脫。因為這個原因,劍能被文人騷客視為風雅之物,和他們手中的扇子、家裡的筆硯相提並論;歐洲的紳士們不僅用它來決鬥,還把它作為隨身的佩飾,以顯時尚。刀就不行了,似乎只有蠻夷一類不開化的人群才會在和平時期攜帶它。
在不少人的眼裡,日本人就是叫「倭」的蠻夷,他們管明明是刀的武器叫「劍」,其實是附庸風雅。
不過,作為一個真正的劍者,你不能不承認這樣一個現實——「倭刀」確實「雅」。
首先,它同中國的、歐洲的劍一樣修長美觀,雖然是單刃有弧度,卻絲毫不同於鬼頭大刀的笨重粗鄙,而呈現出一種脫俗的挺雋之秀。
其次,它的製作精良,本是純鋼鑄就,千錘百鍊,不但堅韌鋒利、銳不可當,而且明如霜雪、華光炫目,雖細微之處亦見巧匠之工,是殺人利器卻不掩藝術之美。
最令人欣賞的是它在總體風格上的樸素簡潔。除了手柄上裹扎的主要功用是防止手滑的繩子或帶子,會被講究的人編出些花樣以外,它周身再沒有裝飾,不像我們當中有些人的劍那樣,會在上面栓劍穗,在鞘上甚至在劍身上鑲寶石,顯得花哨累贅;更不像歐洲某些劍客那樣濫加一些虛張聲勢的東西。鞘是黑的柄是黑的,或者都是原木色的,和劍身的銀白色加起來頂多是三色,一點都不誇張艷俗。
當然,最重要的還在於它的運用。這些,我會結合著後面講述的人物和事件加以介紹,這裡不贅述。反正,它在實戰中的應用決不同於我們對於普通的刀的理解,內容豐富而不僅僅是狂橫兇猛。
讓我覺得「雅」的還有與之相關的禮儀。從這一點來看,似乎比我們更講究,比歐洲劍客更有內涵。
因為上述這些,我認為「倭刀」確實不是我們常說的那種刀,日本人管它叫「劍」,愛叫就叫吧。
既然叫「劍」,我去會會它便更有了理由。
日本人對於劍法的修鍊,不只是作為一種技藝的研習,更將它作為一種精神境界的追求,他們謂之「劍道」。多年來,劍道高手層出不窮,出現在光影世界裡的就有許多位,較著名的有狼牙之介、丹下左膳、椿三十郎、清兵衛、座頭市、佐佐木小次郎、宮本武藏等。
我嫌一個一個的比試太麻煩,什麼七武士、四十七義士------得打上多久啊,還是找他們中間最厲害的傢伙吧。
「那應該是日本的武聖宮本武藏。」飛鴻黃告訴我說。
武聖?和關老爺一個級別,就是他吧!
「可我覺得有一個人你不能不見。他叫座頭市,是個和尚。」
找出家人下手不妥吧?
「他不是普通的出家人,而是殺人如麻的遊俠,更重要的是,他是個盲人。」
我的興趣一下子來了,因為我也曾經是個盲人啊。
金毛盲魔
我來到了不知是什麼年代的日本。
著陸的地點是一處鄉村,說確切點,是一個農家的小院里。
首先看到的是一個中年農婦在打掃院子,正清理流淌了一地的髒水。
水是從一個被柴禾垛遮擋著的角落裡出流出來的,還冒著熱呼汽兒,顯然是有人在那裡洗澡。
大白天的在當院里洗澡,好奇怪!
我忍不住朝那裡望了一眼。柴禾垛不高,角落裡的情形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哇噻!——我驚得不知怎麼就發出了這樣的一聲慨嘆。
竟然是一男一女赤身裸體地對坐在一個盛滿熱水的大木桶里!
這也太過分了!我們唐朝的風氣雖然開化,也頂多是闊人家裡的女人愛穿個低胸禮服什麼的,即便是夫妻一起泡澡,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何況還當著別人的面。
看來佐羅他們當眾親嘴還算是含蓄的呢。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木桶里的男人是個中年人,那女子卻年輕嫵媚,肌膚勝雪。
可那男人怎麼顯得無動於衷呢?
我正然發愣,就聽身後門響。為了避免尷尬,我急忙躲了起來。
進門來的是一男一女,男的也是個中年人,奇怪的是他竟然長著一頭像蘭斯洛那樣的金色頭髮;女人和木桶里的那個一樣年輕,只是更嬌小柔弱一些。
農婦忙過去招呼:「辛苦了,等他們洗完了,你們再洗吧。」
看來這裡是個經營鴛鴦浴的洗浴中心。
金髮男人擺擺手:「我還要到賭場去玩兩把呢。」
「等等!」木桶里的中年男人一聽說去賭場,急忙挺身站起來:「我也跟你去。」
金髮男人身邊的嬌弱女子一見他渾身白刺刺的肥肉,羞得轉過臉去。
中年男人也不好意思似的忙用身邊的衣服遮住了肉體:「實在對不起!」
農婦看得哈哈大笑:「你以為姐姐也是女扮男裝吶!」
這時,木桶里的女子也站起來,原來竟是個梳著女人髮髻的漂亮小夥子。
這幫傢伙到底玩得什麼把戲啊?我頓時如入五里霧中。
金髮男人擺手拒絕:「你還是不要去吧。」
「我已經學到了你聽聲辨位的本事,可以去把過去輸的全贏回來。」
「算啦,你睜著眼睛都輸的只剩兜襠布了,像座頭一樣瞎著眼睛,不光著屁股回來才怪!」
我這才注意到那個金髮男人竟然是個盲人,農婦說的「座頭」顯然是他,難道他就是我要找的座頭市?
這傢伙一臉鬆弛,神態怪異,手裡拿著一根盲公杖。這根盲公杖與他邋遢的裝束很不相配,顯得很考究,尺寸也不一般,估計裡面藏有利刃。
大名鼎鼎的「盲俠」座頭市怎麼象個黃白雜交的怪物?
來之前,飛鴻黃曾經對我說過,在美國也有一位盲俠,是個地道的白種大漢,劍法高超,連西部的快槍手都不在話下。莫非我眼前的這個人是他和日本人的混血後代?
不對呀,老黃說的這人生活在他的時代,是個參加過越戰的老兵,劍法是向越南人學的,比座頭市要晚生上百年。
座頭市帶著中年男人走出門去。我懷著一肚子的困惑,悄悄地跟在他們後面。
一路上,我看到的當地人都顯得滑稽可笑,他們身上的袍子和我們的差不多,可下邊不穿褲子,裸露著毛茸茸的短腿;腳下更加不堪,就是一雙木頭做的趿拉板,走在石板路上會發出咯嘰咯嘰的聲音。他們的髮型更逗,頂上颳得精光,四周卻留得很長,挽上去系成個鬏兒,讓腦袋看上去就好像個半裹在包袱里的皮球。
座頭市的髮型像是剃光了以後又長起來的那種。與別人不一樣是因為他的和尚身份,所謂「座頭」就是僧侶中某一級別的名稱,市才是他的名字。
可他這個和尚與我所遇到過的那些都不一樣,不但喝酒吃肉,還酷愛且精通賭博,能憑藉他過人的聽力,在賭局中大贏特贏。
這次他又贏了,贏得莊家都坐不住了,臨時更換了藏有貓膩的色子。可盲人自有盲人的長處,這一點我也有體會,那就是能把普通人目光中的敏銳轉化到耳朵上。他一聽就聽出對方有意作弊,便毫不客氣地指了出來。
開賭場的都是些什麼人?流氓惡棍亡命徒啊!怎麼會忍受一個瞎子?他們當場就把座頭市圍住,劍拔弩張地發出威脅的叫囂:「不想活了你小丫呢?」
我還以為他會義正詞嚴地斥責對方,先禮後兵,誰知他一句廢話沒有,盲公杖一舉,利刃陡然而出,當場將所有敵人砍得鮮血橫濺,斷肢亂飛,頃刻之間已取數人性命,把整個賭場變成了屠宰場。
我雖身經百戰,見慣了殺人的場面,卻也被這種殘忍驚得目瞪口呆。
這個座頭市,「盲」的確是「盲」,卻怎稱得起是「俠」!說是「魔」還差不多。
盲魔殺了人,卻沒有在牆壁上題寫「殺人者某某某」那樣的氣魄,而是和同來的中年男人一起倉皇逃跑了。
賭場背後都有黑社會作靠山,哪裡肯善罷甘休,他們趕去座頭市藏身的農婦家裡,抓人不著,就把人家的房子一把火點著了。
黑社會把女妝小伙和他漂亮的姐姐帶回了老巢,說是要看他們的歌舞伎表演,其實卻另有陰謀。原來,姐弟倆與黑社會大佬有血仇,一直在暗中追查,意圖報復,與座頭市的合作,正出於這個目的。黑社會對此已有察覺,大佬想讓他們自我暴露,並引來座頭市,以便一網打盡。果然,姐弟倆面對仇人按捺不住,拔劍而起,結果寡不敵眾,陷入重圍。關鍵時刻,座頭市突然趕到,再施凌厲殺手,將黑社會一鼓蕩平,殺得雞犬不留。
黑社會事先聘用了一個武藝高超的浪人擔任保鏢,可這傢伙玩忽職守,在座頭市大開殺戒,將同夥殺得一無全屍的當口,竟然不知道去哪兒瀟洒去了。等他得知了消息,組織已經不復存在,他只能為了自己那點可憐的榮譽與座頭市一戰。
那場戰鬥發生在一條小河的邊上,被我看了個滿眼。
說實在的,我除了看到一種罕見的兇殘和暴戾之外,別的什麼也沒有看見。
聽飛鴻黃說,日本人在他出生的二十多年前,曾經在我們中國的南京大肆殺戮,殘忍的程度空前絕後。我當時很震驚卻無法想像。這時,當我看到他們所謂的「盲俠」殺人的樣子——儘管他殺的都是壞人,「大屠殺」的景象在頭腦中立時清晰起來。
他臉上痙攣的肌肉,恐怖的獰笑,讓我覺得他毫無人性。
他殘酷的手段,無情地劈殺,讓我無法從中看到一點伸張正義的影子。
他不但身體殘疾,心靈更有殘缺,當他認為必要時,一定會無視世間一切寶貴的生命!
我不想和他比劍,那樣太抬舉了他。
黑社會被剷除了之後,附近一帶本該和平安定,可奇怪的是農民們沒有去下地幹活,而是在一起跳起了癲狂的舞蹈。
是在慶祝嗎?不像,倒好像是更加不安。
作為一個劍俠,我覺得有必要為他們除去心頭更大的隱患。
於是,在我著陸的那個鄉村的村口小道上,我攔住了正不知道要去向何方的盲魔。
「座頭市,你正在為沒有人可殺而困惑吧?」
「什麼座頭市,他能有我這樣一頭時髦的金髮嗎?」
「難道你------?」
「我冒名頂替,不過是因為他的名氣大。現在我的名氣也不小啦,該恢復我的本來面目啦。我叫北------」
「我沒興趣知道你叫什麼,只知道你不是座頭市就行啦。」
「你敢看不起我!」
他張大一雙盲眼,露出可怕又可憎的白色瞳孔,拔出盲公杖里的利刃向我撲來。
他是反手持劍,利用腕部與手臂的配合,結合身體的旋轉與敏捷的步伐,發出銳利的攻勢。敗在他手下的武士多是用正面的打法迎擊,速度稍慢就會被他化去鋒芒,一擊中的。
我是誰?我的中國雙手劍又豈是尋常可比?
他快,我比他更快;他轉得象陀螺,我轉得更像旋風------我的手臂加上我的劍,攻擊距離明顯長於他的反手劍,咔嚓一下子,將他的頸項砍中。
他的身體和手中的劍都還在轉動,頭卻撲通掉進路邊稻田的泥水裡,露在外面的只有被污染的幾綹金毛。
既然他不是座頭市,那我下一步就該去找真正的盲俠啦。
按摩師座頭市
喔,眼前這個雙眼皮的胖子才是真正的座頭市。
他是真正的瞎子,走路全憑手中的一根盲公杖,看上去和普通的盲人沒有什麼兩樣。
我也做過盲人,知道他們的行動全憑視覺以外的感覺,特別是聽覺。但座頭市的本事還是讓我感到有些匪夷所思。
座頭市賴以生存的手段是為人按摩,手法相當不錯。據他說,他也曾經靠吹笛子來掙錢,就像我們老家那些靠拉胡琴乞討的賣藝盲人差不多。
既然是藝人,就不會只懂得一兩樣技能。他實際上還是個多才多藝的人,能彈琴,能唱歌,能舞蹈,能玩打擊樂;還會相撲、雜技、釣魚,最絕的是閉著眼睛射箭,能百發百中。
這樣的人大都性格開朗,隨和好相處,所以,他到哪裡都能受到人們的歡迎。但也有例外,那就是當他的愛好或說是才藝損害到別人的時候。
他還有個愛好,那就是賭博,到賭場里去玩幾把擲色子,有時比按摩和賣藝掙得還多。
可賭場里的人們都不是善類,輸了錢便想辦法坑害和欺負他,經常弄得他血本無歸還受皮肉之苦。為了自衛,他把自己的盲公杖改造成了杖中劍,必要的時候就用它和別人拚命,次數多了,竟然練成了劍術高手。
武藝是把雙刃劍,能保護自己,卻也難免被捲入各種各樣的爭鬥之中。
由於爭鬥,他的生活無法安寧,只好離開家鄉,到四處去遊歷,說確切點就是流浪。流浪的途中,為了排解寂寞,他經常會獨自吟唱:「到處流浪,命運使我奔向遠方------」
性格影響行為,隨和的他其實眼裡特別不揉沙子。
他畢竟是和尚,心存救苦救難之念,遇到不平之事總愛伸出援助之手。
他同情弱者,對婦女兒童一向慷慨。在有關他的故事中,為了拯救婦孺而拔劍相助的章節佔了大半。他甚至還曾經勉為其難地給嬰兒做過奶爸。一些被救助的年輕漂亮的女人愛慕他,卻被他婉轉拒絕,還真有點功成身退不求回報的俠義心腸。
對待惡人惡行,他可一點不含糊,不管你是黑社會老大,還是流氓混混,當著他幹壞事,他便毫不客氣地一律斬殺。好賭的他愛錢,卻從未因錢而被收買放棄自己的原則。
這才是座頭市,一個愛憎分明的按摩師,絕不像金毛那樣濫施殘酷。
我遇到他是在一個附近有著一條大河的小鎮里。
當時正是初春,冰雪消融,萬物重生,世界被籠罩在清新的泛著香甜味道的空氣之中。
他一個人在河邊釣魚。
我感到很奇怪,瞎子看不到水中的魚漂兒,怎麼才能知道魚兒咬鉤了呢?
「不久前,一個武士也曾問過這樣的問題。」
「你怎麼回答的?」
「我能聽到魚兒吞吃我的魚餌的聲音。」
「真的嗎?」
「他也一樣不相信我。」
「你證明給他看了?」
「可當時他就坐在我的身邊,也在釣魚,魚兒全被他釣走了,我怎麼證明呢?」
「後來呢?」
「我用我的劍作了證明。」
「你們比劍了么?」
「比了。他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就因為他釣光了本該吞吃你的魚餌的魚?」
他笑著搖搖頭,向我絮絮叨叨地講述了事情的原委。
不久前,座頭市到了小鎮里,當聽到賭館裡傳出的色子聲時,他被吸引了過去。
賭徒們見來了個瞎子,沒有太多在意,很痛快地答應他加入進來。結果座頭市大贏特贏,把所有人的錢全都卷了去。賭徒們不甘心,污衊他出老千使詐,雙方劍拔弩張。正在這時,門外來了個大肚皮的漢子,他一見座頭市就興奮地大喊:「怎麼是你呀!」
座頭市聽出這個傢伙就是自己不久前結識的一個黑社會老大。
黑老大對周圍的人介紹說:「座頭可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啊,他的劍法別提多神奇了。」
賭徒們大都是他的手下,聞聽此言都暗自慶幸,多虧沒有和這個瞎子動手!
黑老大熱情的出乎座頭市的意料,不但安排他住在自己的家裡,還派了一個小混混專門伺候他。
小混混倒也盡心。一向給人按摩的座頭市竟然享受到了別人的服務,儘管手法不及自己專業,但也感覺非常受用。
那些天,座頭市過上了少有的閑適生活,沒事便到河邊釣魚什麼的。就是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那個武士。
武士給他的印象不錯,彬彬有禮的很有教養。他們之間並沒有發生什麼爭執,而是在探討了一通釣魚技術之後,平和地分手了。
這樣舒服的日子過久了,座頭市開始感到不安。黑老大和自己並沒有太深的交情,怎麼對自己這麼好呢?
一次偶然的機會,讓座頭市得知了黑老大的動機。
原來,黑老大所控制的小鎮,一直被另一夥黑幫覬覦。這個幫派的頭目自知力量不足,便找來了一個流浪的武士做幫手,準備大舉進攻。黑老大得知消息後,召集自己的手下開會,討論應對事宜。在開會期間,他毫不掩飾地說出了自己的打算,到時候讓座頭市去抵擋一陣,這傢伙別看瞎,劍術可是萬人敵的。
有人質疑說,那個瞎子真的有那麼厲害嗎?
他們沒有注意到,座頭市剛好來到會場,就在眾人身後悄無聲息地坐著,把他們的話全聽去了。見有人輕視自己,他挺身站起,大步走到了黑老大的跟前。
黑老大很尷尬:「座頭,你剛才全聽到了么?」
「當然,我是什麼耳朵啊!」
說著,座頭市將身邊燭台上燃燒的蠟燭拔下,隨手拋在了空中。幾乎與此同時,他手中的杖中劍也出鞘了,在空中飛快地划過了一道弧線,然後又被準確地送回了鞘中。
蠟燭這時跌落在大夥腳下,竟然已經被豎著切成了兩半。
劈蠟燭的過程
所有的人都被驚呆了。
座頭市一改平時獃滯的模樣,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只是不想讓你們輕視盲人,但你們的行動我絕不會參加。」
座頭市拂袖而去。黑社會們瞠目結舌,良久才慨嘆出聲:「我尻,這麼牛掰呀!」
反手劍
前面說過,座頭市是一個充滿著仁愛之心的俠客。這樣的人,不管他的內心裡有多麼的不情願,最終總難免會陷入紛爭。
原因在於他的同情心、他的責任感、他對於正義的追求,更在於他所具有的能夠擔當得起這一切的好本事。
他的好本事就是那一手神奇的所向披靡的劍法。
說起他的劍法,和我的佐羅的蘭斯洛的都不同。最顯著的不同在於他握劍的方法。我們的劍法別管有什麼差異,都是用虎口對著劍身,我們管這叫「正手」;他則不然,劍身與虎口剛好相反,就像是反拿著把匕首那樣,謂之「反手」。在實戰的時候,我有時也會用反手,譬如最終刺死段王爺那一劍,但大多數是用正手的。正手劍利於與身體的協調,靈活多變,能攻善守;反手劍的難度較大,攻擊的路線和範圍相對受限,所以較少見,但運用得好了,可以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按照兵法中的說法,正手劍算是「正」,反手劍則應該算是「奇」,二者交相運用,相輔相成,方為上乘。像座頭市這樣一味「奇」的劍法,實是鳳毛麟角。
座頭市反手劍的一「奇」到底,表現為出人意料的速度、角度和勁道,以及他在出劍之前的不動聲色和盲公杖杖中劍的隱蔽無形。而他本人是盲人的特點,極易令對手麻痹大意,所以,不光是劍法,他整個就是一「奇」人。
為了展示出劍的速度,他曾不止一次地表演類似於劈蠟燭的把戲,以威懾對手。我聽說他劈過水果,劈過酒杯,劈過賭博用的色子,最不可思議的是劈過飛翔中的蒼蠅,每次都是從腰間出劍,反手上撩,興起了再接一記下劈,把已經分為兩段的東西再切一段出來。這一手亮出來,無論多麼兇悍的敵人都會心驚膽戰,噤若寒蟬。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若有人不相信他的厲害,沒有被他的這套把戲唬住,非要惹他不可,那他就要把這種速度、角度和勁道強加在對方身上了。「不招不架只是一下,犯了招架就是幾十下」,這一形容中國功夫的用語,在他身上剛好合適。一旦打將起來,他往往會像旋風一樣摟不住,嘁哩喀喳,砍掛切菜一般,把所有敢於對抗之敵全部斬殺。
這種殘酷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讓他老人家看不見呢?即便是帶著乞憐的敵意,也換不來他絲毫的憐憫。
從這一點來看,他和金毛很相似,不同的是他在殺人之前的有意炫耀,那是一種充滿著仁慈的勸誡,你要不聽,那就沒辦法了。
他自出道以來從無落敗,無論是在樹林里、房間里、河水裡,還是環境更複雜的小巷深處,對方有多少正手拿劍或其他兵刃的人,都被他的反手利劍打得七零八落。
小鎮黑老大以及他的對頭這次也不例外。
雖然座頭市明確表態不參加雙方的爭鬥,但受他同情和幫助的人被卷了進去,為了救人,他還是拔出了自己的杖中劍。想利用他的黑老大命喪劍下,另一夥黑幫的頭目也難逃身首異處的下場。所有的敵人都被幹掉了,但他仍要面對並不情願的挑戰。
挑戰者竟然是在河邊和他一起釣過魚的武士。
原來,這位武士就是黑老大的對頭找來的幫手。
確切地說,這位武士應該被稱作是浪人。在日本,有可侍奉的主公才能被稱作是武士。就像貓狗有主兒才配稱作是寵物,否則只能叫流浪貓流浪狗一樣,武士一旦沒有了主公,只能被稱作是浪人。
浪人投奔了黑社會還不能算是有了主公。主公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當的,這種人要有身份,起碼是段王爺、柳王爺、李將軍那樣的,他們被稱作是「大名」、「藩主」或「族長」什麼的,都有房有車有存款,重要的是有權有勢有地盤。
浪人成了黑社會,還只能被稱作浪人。但受過「武士道」精神熏陶的他,內心裡並不甘於墮落,和座頭市一樣,也不願意參與到無聊的幫派爭鬥當中。但他沒有座頭市的勇氣,為了生活,只好委曲求全寄人籬下。這或許是他閑著沒事去和瞎子搶魚釣的原因吧,煩吶!
其實,和這位浪人同樣境遇的還大有人在,與金毛拚命的那個倒霉蛋不也是嗎?只是人家過得比他開心些,畢竟家裡還有漂亮的老婆給暖腳呢。
這位浪人身無系掛,心中只保留著對於幫派的承諾。儘管他與座頭市之間,彼此沒有什麼惡感,但出於自己的立場,仍要和對方拚個死活。這就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座頭市避無可避,只好應戰。
別以為座頭市只擅長針對團伙打大仗,針對單人打硬仗也不含糊。以往類似的經歷很多,他的戰績格外輝煌。
幾乎每一次與壞蛋團體的爭鬥,最終都以他戰勝一名有著良好出身,氣宇軒昂,武藝過人的流浪武士告終。這從另一個角度也表明,當時的日本武士有些供大於求了。
被座頭市打敗的對手中有著名的仲代達矢、三國連太郎,他老家的哥哥和曾經指點過他劍術的師傅也在其列。我們中國曾經出了一位一條胳膊的英雄,人稱「獨臂刀」,江湖上鮮有敵手,有「刀王」美譽,他不知怎麼的和座頭市結下了梁子,二人也大打了一場。一條胳膊對兩眼全瞎,想來當時的場面一定非常精彩。這位獨臂刀大概是和盲俠交過手卻不曾輸的極少數人中的一個。
盲俠大戰獨臂刀
來之前,飛鴻黃向我介紹了座頭市的過往戰績,這是令我最感興趣的一點。我就是要用自己的劍法打破他無敵於天下的神話。因此,對於他和浪人之間的這場決鬥,我給予了極大的關注。
座頭市不了解我的目的,向我詳細地講述了當時的情形。
雖然對眼前的敵人懷有敬意,但形勢不容他有絲毫的退縮和謙讓。二人在一座狹窄的橋上針鋒相對,在拔劍出鞘的同時即向對方發起了致命的一擊。「正」的強大足以克制詭異的「奇」,相反,「奇」的高超也能夠打敗凌厲的「正」。生死搏鬥,勝負不在於你的風格特點如何,輸贏只取決於實力的差異,哪怕雙方的距離只在毫釐之間,結果也會有雲泥之別。
座頭市肥胖的身體像陀螺一樣飛轉,只稍稍領先於強取直進的對手,對方的劍刃剛貼到他的衣衫,他的劍卻已經撕裂了對方的肌膚,隨即切入肺腑。
鮮血濺了出來,噴了座頭市一臉。這時,盲目的他彷彿看到了浪人的眼睛,目光中沒有仇恨,而是一種令人悲憫的茫然。
他說,他這時想起了那天二人一起釣魚的情景。
他緩緩地收起了自己的劍。他收劍的姿勢一向很帥,既乾淨利落又從容優雅。在日本,有人就專門練習這種功夫,拔劍劈殺收劍入鞘,流暢自如一氣呵成,前後都伴有鄭重其事的禮儀,顯得特別陽春白雪。他們給這套功夫取名叫「居合道」,為很多武士所熱衷。座頭市的收劍顯然深受其影響。
可這一次,他沒心思玩兒帥。
說到這裡,座頭市黯然神傷:「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啊!」
「既然不想殺他,你不會不打嗎?」
「你不是日本人吧?惺惺相惜的武士之間更要用自己的劍來表達對對手的敬意啊!」
用劍來表達敬意在咱中國也有,但並不一定要取對方的性命。我在段王爺那裡開劍道館時,也曾和一個年輕的劍客比試。那小夥子相當棒,我雖然瞎著眼,可還是能感覺得到,即便是亮眼的時候也未必贏他。我們互相表達敬意的方式是點到即止,心照不宣。過後,他還給我磕了頭呢。
座頭市看不到我臉上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問我:「我要到不遠處的一個村子裡去,你要不要同行?」
我痛快地答應了。
我知道這個座頭市無論到哪裡都會遇上麻煩,剛好可以趁機親眼見識一下他的反手劍。
雙雄會
可這一次,座頭市不想遇到任何麻煩。
他要去的小鎮就是他的家鄉——這條村。在他離開的時候,這條村的山也綠水也清百姓安康社會安定。這是座頭市引以自豪的地方,每當他流浪到那些田園荒蕪匪盜橫行的地區,內心裡總會湧起一種優越感——還是俺的家鄉好啊!每當他揮刀砍向危害一方的惡勢力時,內心裡總是懷著這樣的憧憬——剷除了壞蛋,這地方就會同俺家鄉一樣,美好的日子萬年長。
可當他真正踏上了家鄉的土地時,才發現他所自以為是的一切都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無所不在的黑社會勢力同樣盤踞了這裡,原本平靜的村莊如今到處是爭鬥和殺戮。鐵匠鋪里的生意不再是製作鐮刀、鋤頭,而是打造殺人的兵器了。
過去的村長現在成了石匠,每天在他的作坊里雕刻石像。他告訴了座頭市發生這一切的起因:
「前幾年,這條村和那條村裡都發生了鼠疫,這條村裡還有糧食,所以吸引了那條村的人大量湧入。為了保護我們的利益,我便把政吾郎的幫派引入村莊,結果不但沒有換來平安,反而使村子變成了殺人的屠場。」
「政吾郎,他不是本地大佬的兒子么?」
「他們早就斷絕了父子關係。政吾郎離家出走,在外面糾集了一群壞蛋,現在村子裡無惡不作。」
座頭市大失所望,卻沒有立刻離去,因為他這次回來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去探望一下他過去的戀人——梅乃小姐。如今這樣惡劣的環境,他更要去關照一下了。
梅乃小姐也早就不是他心目中的純情少女了。她現在一個酒店裡當招待,除了陪吃陪喝,客人出的價錢滿意,還會陪人睡覺。最近,經常去騷擾她的是個浪人,名叫「用心棒」。
用心棒可不是個普通角色,他的劍法高超,江湖馳名。當年,他流浪到一個幫派紛爭激烈的小鎮上,剛好遇到兩股勢力展開對決,殺戮之殘酷令人髮指,街市上一派蕭疏,只有棺材鋪里的生意紅紅火火。人們避之猶恐不及,用心棒卻如魚得水,利用雙方都拉攏自己的機會,挑動他們對抗升級,彼此消耗,最終以一己之力將殘餘全部剷除,不但為民除害,還給自己賺了一筆不菲的錢財。
幾乎做著同樣勾當的座頭市對用心棒不無仰慕,不想會在自己的家鄉與他不期而遇。
令他感到吃驚的是,用心棒竟然做了政吾郎的保鏢。
看來這個浪人也是個善於賺錢卻拙於理財的傢伙,不然該不會出此下策。
座頭市聽說用心棒是個男性魅力十足的漢子,這樣的傢伙去找梅乃,讓他感覺很不是滋味,也更加劇了他要去見老情人的迫切心情。為了給梅乃留下個好印象,他先到溫泉洗浴中心去泡了個澡,然後叫了一位按摩師給自己鬆鬆筋骨。
以座頭市的專業眼光來看,給自己按摩的師傅實在「二把刀」,弄得他身上直痒痒。他一氣之下,把按摩師按在底下,給他親手示範起來。正在這時,幾個渾身都是刺青的莽漢闖進來,硬要他給自己按摩。
座頭市最煩這類虛張聲勢的傢伙,以為把皮膚弄得像穿了件花坎肩似的就是黑社會了,還不知羞恥地到處嚇唬人------他毫不留情地把他們的胳膊全給弄脫了臼,然後教訓一頓攆了出去。
這幾個莽漢剛好是政吾郎的手下,哪裡肯善罷甘休,哭哭咧咧地找到用心棒,要他為自己出氣。用心棒一聽是座頭市來了,一下子興奮起來,整整衣服就提劍出了門。
用心棒雖然是政吾郎的保鏢,卻一向無所事事,整天除了喝酒就是泡妞,最近手頭緊,兩樣都不行,便在家裡睡覺。對於座頭市,他只知道這個瞎子經常惹禍,有人出了一百兩金子要他的性命。自己最近剛好羅鍋子上山,且拿他換點酒錢。
為了提神,用心棒還把自己存的最後的一點救急酒給喝了,結果弄得醉醺醺的。
二人在黑夜的街頭相遇了。座頭市好像剛剛經歷了一場打鬥,身邊躺著好幾具屍體,其中就有那個「二把刀」的按摩師。
用心棒二話不說,掄劍上去就砍,座頭市急忙閃避,用心棒一劍未中,反手再刺。
我就在旁邊觀看,發現這個用心棒確非等閑,他用的是典型的正手劍法,但正反轉換之迅速,簡直比我不遑多讓,一下子就讓座頭市慘叫不已。
誰知座頭市只是故意為之,他的腹部的確中劍,但那劍一點殺傷力沒有,因為根本就沒有出鞘。要是座頭市在這個時候反擊,以他的凌厲準確,用心棒必死無疑。可座頭市只是滑稽地嚷嚷了一氣,完全沒有還手的意思。
用心棒也停了手,一臉訕訕地說:「看來我真是喝多了呀!」
這一短暫的碰撞,更增添了彼此的好感。用心棒竟然把座頭市掉在地上的盲公杖拋給他,還把他牽到了梅乃小姐的酒店裡。
用心棒對梅乃說:「這個人就是我的一百兩金子,足夠還你的賬了。趕緊給我倒酒!」
原來,他常到梅乃這裡來,主要是為了喝酒,為此已經欠下了不少的債。
梅乃見到久違了的座頭市,非常激動。但此時的她在內心裡更傾向於高大英武的用心棒,對座頭市表現出的只是像對兄長般的關心。
在座頭市的情感生活中,這樣的經歷不少,雖說受傷害得總是他,但他對那些女人們卻從來憐愛有加。
梅乃是借了政吾郎的高利貸,才不得不做眼下的勾當。座頭市和用心棒得知後,都想幫助她償還這筆孽債。可他倆雖然身懷絕技,卻是地地道道的窮光蛋,就沖其濫飲和狂賭的嗜好,也不可能攢下錢,要想達到這一目的,只有從一個大款身上想辦法。
他們瞄準的目標都是本地的首富——政吾郎的親生父親。
這個老頭曾經做過朝廷的大官,如今退休在家。江湖中到處傳言,說他貪污了一大筆財產,足有幾千兩金子。政吾郎曾經登門索要,卻被他一口否定。那個「二把刀」按摩師據說是個朝廷的密探,也是來調查這件事的,結果卻被人殺害。老頭為了自身安全,專門邀請了一名高手叫九頭龍的做貼身保護,同時,還想將座頭市拉攏到身邊。
朝廷派來的正式調查人員被九頭龍殘忍殺害,而做石像的老村長也死於非命,這些跡象讓用心棒和座頭市相信,老頭的確擁有一筆巨大的不義之財。
座頭市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老村長製作的那些粗糙的石像上,結果發現那裡面藏有大量的金沙。
政吾郎為了奪財,喪心病狂地發起了對父親的進攻,結果在混戰中身受重傷。用心棒趁亂追蹤老頭到石匠作坊,剛好看到九頭龍將老頭和他的兒子殺掉。九頭龍聲稱自己是朝廷密探,一切都是在執行使命。用心棒也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原來他也是專門來調查財產下落的官方人員。九頭龍想獨吞金沙,向用心棒開槍,卻擊中了捨身掩護的梅乃。用心棒悲憤之下,拔劍出擊。九頭龍的劍法也不差,奮力格擋。二人雙劍相交之際,用心棒迅速地從腰間拔出小太刀(短劍),劃開了對手的胸膛。
遠遠觀看的我大吃了一驚,真沒想到用心棒還有這一手!要是我貿然與他較量,沒準也會中招呢。這難道就是他們的「十字刀法」或稱「雙手劍法」?
解決掉了所有的敵人,用心棒和座頭市圍繞著那一大堆金沙兩相對峙。他們都以為對方會貪圖這筆巨富,因為在此之前,二人曾經不止一次地交流過對於錢財的看法,所說的都是那種麻痹或試探對方的假話,彼此都誤會了對方的真意。
一場生死決鬥不可避免。
憑我的判斷,用心棒的勝算應該在座頭市之上。因為他不僅精熟正反手的劍法,而且了解盲目條件下的格鬥。幾天前,他和座頭市被一夥歹徒包圍,他的眼睛被風沙迷住,仍斬殺了四個敵人。
二人一步步地靠近,就在幾近接觸之際,鋒芒齊現。電光火石的瞬間,座頭市已經中劍倒地。這一回他中的可不是沒出鞘的劍,用心棒鋒利的劍刃劈開了他的胸腹。要是平常,他早就該血花綻放、紅光崩現了,可這會兒,從撕裂的衣裳里流淌出的卻是大量的金沙。
用心棒一愣,我果然沒有看錯你這個老財迷!
就在這時,幸運的座頭市回手反擊,將自己的杖中劍用力拋出去,正中用心棒的大腿。
顯然是打急了,悲劇的結局即將上演。
我再不能坐山觀虎鬥了,為了挽救這兩個正派的好漢,必須出手干涉。
就在我要跳出來的當兒,意外的轉機出現了。
「梅乃小姐活過來了!」有人驚喜地大喊。
座頭市一聽,也不顧自己身上的傷痛,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朝著停放梅乃小姐的房間里跑去。用心棒也急忙一瘸一拐地跟在後面。
九頭龍的槍法比他的劍法顯然要差,打在梅乃身上,卻沒有要她的命。這時,她已經完全醒了過來,見座頭市和用心棒進來,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座頭市匍匐在她的床前:「我為你弄到了很多的金子,可以贖你十次以上------現在看來不用了。」
用心棒不無責怪地:「你不早說!我還以為你要拿了金子去開刀削麵館呢。」
座頭市低頭看看已經空空如也的衣裳里袋,苦笑著搖搖頭:「開刀削麵館就要被殺掉嗎?」


TAG:飛鴻黃影武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