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內容概要（5）
第三節道論一、總說：道法自然
老子對「道」的論述可分為四個方面，一是始源、本根和終歸，這是存在論方面。二是運行生演，這是運作論方面。三是性象特徵，這是性徵論方面。四是作用能效，即大道對宇宙萬有的作用、功效，這是效能論方面。第一、二、三條僅及大道自身，第四條實即大道與宇宙萬有的關係。第二、三、四條可以統歸於老子所說的「自然」（第一條也可以歸入「自然」）。
始源、本根、終歸：宇宙萬有起源於大道，依賴於大道，最終回返於大道。大道在整個宇宙過程中永恆存在、永不消亡、性徵不改、活力永在。宇宙萬有均依賴大道而存活、關聯、運演，所以大道又是一切的根據、依靠、根本。老子分別用「始、根、母、恃之以生、歸、返」等語詞表示。
需要注意一點，復歸大道並不僅僅是最後階段的全面復歸，宇宙萬有在運演過程中也有復歸現象（即物質消解而復歸於「象」，類似於物理學中分子分解為原子。詳見老子宇宙論和老子與粒子物理學等章節。老子的表述是「同其塵」、「萬物歸焉」等）。
運行生演：大道的運行方式是循環脹縮、反覆不已。在膨脹伸展階段生出了「一」，並協助後續者的生演，此階段以生育滋養為主。收縮階段是宇宙萬有漸次復歸的過程，此階段以宇宙萬有的消解復返為主。兩個階段，老子分別用「生、母、反、復、歸」等語詞表示。
性象特徵：前文列舉了10條，但主要是從存在論角度選擇老子的有關表述。下文「道法自然」一段，我們將予以全面歸總。
作用能效：這是指大道對各類生成物的作用、功效。老子的表述主要有「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生、長、育、亭、毒、養、覆」、「根、奧、恃之以生、玄同、母」等，可從不同方面予以分析歸結。本書一般歸結為：引導、聯結、調諧、滋養、混同。
1，引導。是指開闢道路，擴展疆域，引領宇宙萬有的生滅運行。大道循環脹縮，在擴張階段，首先是「道生一」，繼續擴張到一定程度，則有了「一生二」，依次則有了「二生三，三生萬物」。大道就好像開路先鋒，宇宙萬有跟隨著大道開闢的道路、方向，分階段不斷生成；大道猶如開疆英雄，宇宙萬有在其疆域里逐次生成，運演活動。沒有大道的開闢，就不可能有宇宙萬有的生成和運演。在收縮階段，先是天體消解，繼之則是分子原子消亡，最後則是「三二一」的逐次復歸，這依然是大道帶領下、大道引導下的自然過程。
老子給宇宙始源所起的正式名字是「大」，謂其廣大曠遠。老子又仿照古人取字的習慣，給「大」取字曰「道」。古代取字根據該人的特點，在老子看來，「大」的基本特點就是道路、原則、方式。這是因為「大」的運行就是開闢路徑、率領引導，「大」的性象特徵和作用方式就是原則、法度。
2，聯結。是指大道將宇宙萬有聯結在一起，整個宇宙是相互關聯的整體，每一具體區域也是相互關聯的。從今日科學來看，遠距離信息傳遞（如電磁波）也是通過大道進行的。沒有大道的這種聯結，宇宙萬有不可能存活和運演，或者說即便存活也是各自離散的。
3，調諧。是指大道調理宇宙萬有，使其相互協作協同，形成有序穩定的和諧狀態。具體即老子所說的「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這一條與聯結密切相關。
4，滋養。是指大道繼續生成（持續的「道生一、一生二」等），為宇宙萬有提供資糧，起到養育、維護的作用。具體即「生畜長育亭毒養覆」。
5，混同。是指化解消融、融匯會通。大道高速振動，在振動中物質塵埃受其作用會有開解消弭現象，然後從新參與物質領域的活動、乃至復歸於大道並再次生成。大道猶如溶劑，將塵垢污穢等都溶解消化，且再次生出。這一條從今日物理學出發是很容易理解的。
「道法自然」：
「自然」即自身的樣子狀相、自有的性理法則，本書有時以「自性」稱之。老子說「道法自然」，就是指大道以自身的樣相法則而存在、生演、作用。大道獨一無二、自本自根，沒有什麼東西生成大道、滋養大道。大道也不被任何生成物所改易、不因任何生成物而改變。
然則大道的「自然」都有哪些內容呢？五千文中老子有大量說明。老子的闡述見於這些章節：4、6、14、21、25、32、34、37、40、41、42、43、45、51、52、63章。另外，聖人、水、天地、善為道者（善為士者）以及老子對自己的闡述，實則也是對大道、大道之「自然」的說明。
這些闡述可以用不同的方式進行分析歸結，如我們上文是分為四類，即存在、運演、性徵、作用。這裡將存在和性徵合在一起、運演和作用合在一起，再次羅列如下（個別有調整）：
存在和性徵方面：虛無（老子的用詞有「虛、無、谷、沖、夷、希、微、眇、無形、無狀、無物」）、廣大（老子的用詞有「大、遠、寥、淵、無隅、不見其首、不見其後」）、靜謐（老子的用詞有「寂、希、靜」）、獨立（老子的用語有：「獨立而不改」）、渾樸（老子的用詞有：「混、一、朴、綿綿、同」）、纖微（老子的用詞有：「眇、微、夷、奧、綿綿、繩繩、似或存、窈、冥、玄、隱」）、柔弱（老子的用語有：「柔、弱、若存、夷、希、微、無有」）、純粹（老子的用詞有「同、玄同、一、不皦、不昧」）、芒忽（老子的用詞是「芒、忽、似或、若」）、連綿（老子的用詞有「綿綿、繩繩、不見其首、不見其後」）、永恆（老子的用詞有「常、不改、不殆、不死」）、本根（即將始源、本根、終歸合在一起。老子的用語有「根、恃之以生、奧、母、始、歸」）。
這些特徵相互交關、互有相通，如柔弱與纖微、虛無與廣大，柔弱、纖維與虛無等等。也可以採用另外的分析歸結，如整體、均勻、無限之類。
運演和作用方面：反覆（即脹縮循環、不休不止。老子的用詞有「反、復、歸、返」等）、生成（老子的用詞有「生、母、出、玄牝」等）、養護（即前文滋養。老子的用詞有「母、長、育、養、覆」等）、活力（老子的用語有「不死、不勤、芒忽、生、母、虛而不屈、動而愈出」等）、引導（老子的用詞有「道、從」）、聯結（老子的用詞有「根、綿綿、繩繩」等）、調諧（老子的表述是「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亭、毒」）、混同（老子的用詞有「朴、混、一、同」）、周遍（意即沒有遺漏，老子的用詞有「周行、不失」）。
大道所具有的「自然」大體如上所述，大道就是根據這些永恆不易的自然本性存在、生演。
大道的上述「自然」——無論是存在、狀態、性徵、特質，還是運作、生演、作用、能效——實際上就是方式、形式，就是大道的存在、運作、作用的方式、形式，應用於其他領域就是原則、原理、方法、法度。
二、分論：「無」
「無」實際上是大道的另一個名稱，如40章所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無」也是最抽象玄奧的概念，歷史上曲解紛紜、誤解紛紛，多有望文生義、穿鑿附會之舉。但如果清楚了老子的宇宙論和生命論，「無」也容易領會把捉，至少不可能妄解臆測。
「無」可從存在論和性徵論、作用論和方式論等領域分別理解。
存在和性徵：
從存在論來說，「無」指沒有穩定的物質實體，換言之，「無」即純粹的「道、象」。「有生於無」就是指穩定的各類纖細實物是由「道、象」生成的。
從性徵論來說，「無」即空無、虛無。正是因為虛無，所以才無形無狀、廣大無際（若是「有」，必然存在形狀、邊際，除非這「有」緻密無間、充塞宇宙）；所以才廣為包容、兼收並蓄（如果是「有」，就無法容涵包容了）；所以才給宇宙萬有提供了廣闊的生活空間和活動自由（如果是「有」，必定有各種限制約束）；所以才渾樸不分、渾然不散（如果是「有」，必然存在各自的邊界，就產生分疏離異）；所以才柔弱幽隱（如果是「有」，就存在堅固強硬、顯現出顯）；所以才均勻純粹、平等等同（如果是「有」，必難形成均勻平等的狀態）；所以才安寧靜謐、無聲無息（如果是「有」，就可能不安靜、有聲息。實際上老子的「無」是各個方面的「無」，本就意指無聲無息）；所以才周遍無遺、入於無間（如果是「有」，必定無法周遍、有不能進入之所）；所以才有無窮無盡的生機活力（如果是「有」，生機活力必然有限）。
可以看出，上述存在和性徵方面的「自然」與「無」的意蘊是相通一貫的。大道如果沒有「無」、如果不是「無」，那麼必然難以形成千姿百態的宇宙萬象，比如生存空間狹仄受限、樣態機能受到限定。
作用和方式：
從作用論來看，是指無偏（無偏向偏執）無失（無遺失遺漏）、不宰（不宰制）不制（不驅控），對宇宙萬有提供同樣的根據，並任由萬事萬物根據「自然」（自有秉性）自由自在的生存運演。倘若大道不是「無」而是「有」，必然會存在偏向偏失、約束限制，於是宇宙萬有必定是簡單的甚至是同質等同的，不可能存在萬千事物。正因為大道是「無」，才可以「平等」對待而無「偏私」、無偏向、不遺漏，輔事物之「自然」而不拘系、無限定、不宰制；才提供了無邊無際的展現平台、活動空間，宇宙萬有才得以自由自在的根據本身之「自然」生存運演。老子人生社會的「平等、公正、自由、寬容、民主、無私、無為、無名、不有、不宰、不恃、不執」等都與「無」會通融貫。
從方式論來看，是指柔弱輕緩、處下不爭、無確定、不固著。倘若大道是以固定和確定的方式去應對其生成者，那麼必定不可能生成宇宙萬有，只可能存在適合於其方式的生成物。倘若大道是以強烈猛勁的方式對待生成物、或者與萬有發生紛爭對立，那麼其生成物也只能是單調、簡單的種類，不可能是萬物萬象。正因為大道是「無」，才能夠「允許」各式各樣、各個性理的事物存在運演。
關於「無」和「有」的關係和另外的意蘊，見本書第三篇老子無有觀一節。關於「無」在認知、人生、社會等領域的具體應用，參見本書老子方法論、老子認知論、人生與處世、社會和治理等篇章，下文也有提及。
三、分論：「反」
「反」有兩類意指，一是大道的運行特徵，即反覆，謂伸展回縮、反覆循環。這可以歸入道之「自然」（「道」的固有永恆性理）。二是比較對比，即經驗世界與大道的比對，尤其是人類社會的現實方式與大道性理的比較。
老子對歷史和現實的治理之道、對歷史和現實的人類心行方式進行了仔細考察，發現了人類現實（天德嬗變異化之後的人類現實）與大道特徵具有恰相反對的情形。五千文對此多有論述，比較突出的，如2章、10章、51章的「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功成而弗居」，56章的「玄同」，10章、51章、65章的「玄德」，41章的「明道若昧，進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質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隱無名」，45章的「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等。
綜合言之，大道與人類通常方式的「反」體現在心、行、果（用）三大方面，每一方面都有許多具體內容：
心：大道「無欲、無言、無名、無知（智）、虛無、寬容、無私、無為、質樸、玄同、渾然、清靜、安寧、信實」，而人類則相反。
行：大道「柔弱、處下、不爭、不宰、不恃、不居、不有、善貸、不害、平靜、無聲」，而人類則相反。
果：大道如此作為，宇宙萬有秩序井然，沒有分崩離析、衝突激蕩。而人世如彼作為，社會紛爭擾攘、時常動蕩不定、匱乏不足。
也就是說，在心態心境、交往相處、行為特質、治理之道、價值取向等諸多領域，人類通常的方式是與大道相反的。這就是人類災難不斷、衝突動蕩的緣故。
老子著重闡述的是治理方式（統治階層常用的方法、取向）、精英意識（統治階層常見的見解、心意）與大道之「反」。其中，老子突出強調的是，「強、智」以及「趮、擾、私、自」等等，這都屬於「有為、妄作」。而大道則「柔弱、質樸、信實」以及「靜、無、公」，這都屬於「無為、自然」。統治階層以為強力和智謀很有效用，因而不斷加強、使用。但強力之下「民不畏威，民不畏死」，此時強力又有什麼效用呢？必定會「自傷其手」；智計之下，則「以智治國國之賊」，最後必然是上下鬥智、爾虞我詐，世風敗壞、民德喪亂，統治階層此時還有什麼招數呢？如此等等，見本書第三篇有關章節，也可參考本書對原文的注釋辨析、章句詳解（實際上，這用不著筆者多言，各人自有體證、領悟，許多人比筆者還要深刻、廣遠）。
既然人類社會常見的方式，是有害少益、多有禍殃的，而依循大道、奉守天德則有益無害、沒有災殃（沒有因為自身作為而招致的災殃，自然災害等除外），所以，老子建議人們歸依大道從而社會安康。
四、分論：人世之道
這實則是指大道在人生社會領域的應用，即11章的「無之以為用」，14章的「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多章的「守道」，4章和51章的「玄德」。
有人會質疑說，道的性徵、方式等「自然」，只是物質領域的現象，怎麼可能應用於人生社會？這就涉及到五千文的一個根本問題，即道與德的關係。我們在下文德論部分予以說明。
前文所述的道之「自然」，除了個別內容之外（比如芒忽、連綿、活力），其餘均是人世之道的內容，但需要轉化為另外的語詞（五千文都有相應的表述）。比如廣大轉為寬容並畜、心胸寬廣（如老子的「知常容」、「上德若谷」），比如混同（玄同）轉為平等、公平，比如虛無轉為自由，比如「無」之下有「無為、無私、無事、無執、無知（智）、無名、無言」等等。「不」與「無」對應，「不」之下有「不宰、不有、不恃、不居、不自是、不自見、不自矜、不自伐」等等。
總之，五千文對「道、大」的闡述、「無、不」之類的表述，對聖人、天地、水、有道者、善為士者、老子自己的表述，絕大多數都是道之「自然」在人生社會的具體應用，是大道原理的現實運用。我們在老子方法論、人生和處世、社會和治理等章節有詳細歸結，這裡不再贅述。
另需注意幾個問題。首先，大道在個人修養、交往相處方面的應用，與在社會治理方面的應用是有區別的。比如「處下」，僅適用於個人修養（尤其是統治階層的個人修養）、交往相處（包括人際和國際），但不適於作為治理之道；比如「寬容」，對社會治理來說就是容許異見、容忍異議，而對個人修養、人際相處來說則主要是指有度量、不計較。其次，統治階層個人修養和普通民眾個人修養要求不同，統治階層更嚴格一些、要求高一些，這是因為他們很容易通過權勢而放大自身的情慾喜好，產生強大的社會影響、社會效應。再次，大道作為原則、指歸，人們肯定無法全面契合（除非是有志於修鍊、解脫之士），但應該儘可能趨近、儘可能依循。最後，「不、無」一類的表述，很容易引起誤解曲解、甚至遭受抨擊指責——如「無為、不言」等——但這都是沒有真確領會的淺薄無知之見。「無為」是順因「自然」（自性本性，即法則規律）不妄作，而不是呆坐一處、一動不動。「不言」是以身作則而非言語教化，另外也有不妄言、無虛言的意蘊在內（如各類人文學科的虛語妄言在所多有），而不是一句話不講，全都成為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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