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雅緻生活系列之五十二
文章 飆搏萬里 聲音 小君
又到了一年的深冬大寒時節，冰冷徹骨，百花凋零，萬物休眠。
唯獨梅，冰肌玉骨，凌寒留香，獨俏於寒枝，開百花之先。故梅有高潔堅韌之意，古人稱其有君子之風。以梅喻人，是對人最好的讚譽。
讀《紅樓夢》時，覺得世上大概沒有比薛寶釵更穩重大方的女子了。直到第四十九回里堂妹薛寶琴徐徐出場，眾人眼裡完美無缺的「蘅蕪君」突然破功，說出了「我就不信我哪兒不如你」的氣話。
起因是賈母對寶琴無人能比的寵愛，而這一份寵愛正源於梅花。從妙玉處回來路上，賈母被寶琴雪下折梅的場景所驚艷，說仇十洲《雙艷圖》里的美人都比不上，還讓惜春把這幅《雪下折梅圖》畫出來，甚至起了將她許於寶玉的念頭。
且不論寶琴的美，是否因這一株梅花而愈加驚艷。由古至今，確有無數雅士為梅傾倒，王冕因梅成痴，林逋以梅為妻，陸遊以梅自喻，仕女則喜以梅為妝、以梅作禮。
早在晉代，文人便與梅結緣。相傳，晉武帝院中栽有一株梅花樹，此樹獨愛好文之人：每當晉武帝好學務文時，滿樹梅花就會盛開，反之則不開花，自此梅花便有了「好文木」的雅稱。
北宋隱逸詩人林逋，一生不娶不仕，隱居西湖孤山，以梅為妻，以鶴為子，後人稱「梅妻鶴子」。平日種梅、賞梅、賣梅，生活怡然自樂，寫下了不少梅花詩，《山園小梅》中的「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兩句，更成了詠梅的千古絕唱。
林逋之後，北宋的另一頭號「梅粉」當數陸遊，他愛梅、賞梅、詠梅，一生寫梅花詩詞無數，對梅花的狂熱幾近成痴：「插瓶直欲連全樹」，一般人折梅插瓶，最多不過數枝而已，陸遊卻恨不得把整棵樹上的梅花都裝到瓶子里，甚至想效法漢武帝，將梅花「金屋藏嬌」。他還曾經冒著褻瀆朝廷的罪名，把梅花插在官帽之上，像一個天真的孩子手舞足蹈，惹得路人大瞧熱鬧。「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真正進入元人景元啟所嘆「梅花是我，我是梅花」的境界。
歷史上最為人所熟知的贈梅典故來自南朝詩人陸凱。他行走於廣東橫浦驛梅嶺之時，忽憶長安好友范曄，便折梅一枝，托驛使送去，並附紙贈詩云：「折梅逢驛使，寄予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寄一枝春。」這實屬文雅之意，卻溫情至極，也浪漫至極。王維的《雜詩》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摩詰居士想念故鄉，自然是情理之中；而喜歡梅花，則溢於言表。
古代文人雅士之所以喜愛梅花的審美情趣，有近代學者高度概括了三種原因，即清氣、骨氣與生氣，還是頗有道理的。梅花開在冰雪裡，花以冰雪姿態冷艷感人。蘇東坡說它「玉雪為骨冰為魂」；楊萬里贊它「玉為風骨雪為衣」；陸遊稱梅「花中氣節最高堅」；辛棄疾「更無花態度，全是雪精神」，陳亮「欲傳春消息，不怕雪埋藏」，更是遺貌取神的感概之吟。王安石《梅花》詩云「牆角數枝梅，凌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讚頌梅花凌寒傲霜、清高出塵的風骨。元代詩人王冕在《墨梅》中寫到「不要人誇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把梅花的品德作為自己的立身追求。
梅花是中國十大名花之首，與蘭、竹、菊並稱「花中四君子」，與松、竹並舉為「歲寒三友」。古人對梅的認識和欣賞，在《詩經》里已有許多體現。漢代時，漢武帝的上林苑已栽植有多種梅樹。宋代時，街市上賣梅花，以梅插瓶養梅已是十分普遍。李漁講：「若以次序定尊卑，則梅當王於花」，「以梅冠群芳，料輿情必協」，是有道理的。南宋《群芳備祖》、明代《群芳譜》、清康熙欽定《廣群芳譜》，均推梅花為群花之首，民國時期的南京政府，還曾定梅花為國花。
在古代，賞梅是一件極為風雅的事情，古人還總結有著名的賞梅二十六宜，分別是淡雲、曉日、薄寒、細雨、輕煙、佳月、夕陽、微雪、晚霞、珍禽、孤鶴、清溪、小橋、竹邊、松下、明窗、疏籬、蒼崖、綠苔、銅瓶、紙帳、林間吹笛、膝下橫琴、石枰下棋、掃雪煎茶、美人淡妝簪戴。
講究生活品質的李漁曾說，賞梅就應該搭個帳篷，邊飲酒、邊賞梅；在園中紙屏里，將窗隨花所開，盡情賞花——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愛梅如此投入，賞梅如此優雅，怎不叫今人驚羨？！
有人把「梅花三弄」比做梅花花開三度，每度都含有不同的韻味。一度開花稀少，欲露還藏；二度開花大片綻放，滿樹飄白；三度開花稀落，有綠芽相伴，象徵冬去春來。在梅花花期內，一天賞梅又分早、午、晚三個時間段。早上的梅花含苞欲放，晶瑩潔白，幽香陣陣；午時的梅花繁華盛開，燦爛芬芳，笑臉迎人；而傍晚的梅花伴著西斜的夕陽，落英繽紛，景緻最為迷人。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是陸放翁寂寞午後眼中的那樹梅花；「夜來清夢好，應是發南枝。」是晚上飄進李清照夢鄉的那縷梅花香。「雪徑深深，北枝貪睡南枝醒。暗香疏影，孤壓群芳頂。」我特別喜歡南宋詞人王十朋這個句子，陽光照到的南枝已經醒了，北枝卻還在深睡。毫無疑問這是王詞人心中那兩枝生動有趣的清晨的梅花。其實一天之中賞梅應該還有第四個時段——月下賞梅。
這可不是空穴來風，有古詩為證： 「微雪初消月半池，籬邊遙見兩三枝。 清香傳得天心在，未話尋常草木知。」月下的梅花清香之氣飄蕩在蕭索的天地間，不是尋常草木可以比擬。
「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梅花冒著凜冽的寒風，傲雪凌霜，它要趕在東風之前，向人們傳遞著春的消息。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賞梅，不僅是古代文人的一種雅趣和情致，更是對花中蘊含的人格寓意和精神力量的尊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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