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界 醫院二三事
上大學之後的每個寒假都毫無例外的要在醫院待一段時間，不是自己生病，是為了照顧奶奶。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最後一個可以陪伴奶奶的寒假。
忘了從什麼時候起，奶奶不再是記憶中那個可以為我們做飯洗衣的健朗老太太，每天被各種藥包圍著，不再多話，也不再四處走動，只是靜靜地坐在火爐旁，打著瞌睡，或是聽著我們聊天，雖然耳朵背聽不清我們在講什麼，偶爾聽到一句又會笑笑插一句話；吃飯時也不再夾菜，小半碗飯就是一頓；天剛黑就困了要上床，天亮很久了才會起床，穿衣服要好半天，從房間走到大門口就得喘好久。
回家直接來了醫院，那時奶奶已經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了，但看到她的時候還是那麼虛弱，每天就吃一點合渣飯，手上屁股上全是針眼，都已經淤青了，臉上腿上腫也還沒消。我都不知道那幾天她一個人在醫院是怎麼過的，84歲的老人，自己腿疼又喘氣，打著針去上洗手間肯定特別不方便，換針葯、吃飯喝水都沒人在身邊；一個星期沒換衣服，一個星期沒洗澡洗頭，爸媽下班後才有時間來醫院看她，找陪護也沒找合適。但事實上我太低估奶奶了，她比我想的要堅強得多，她走路不要我扶，吃飯不要我喂，就只要我幫她洗頭洗澡洗衣服，剪腳趾甲。
這一個星期，每天除了守著奶奶打針，買早餐、中飯，監督奶奶吃藥，看著奶奶睡覺之外，似乎也沒別的事兒。原本以為醫院清凈，可以看看書寫寫東西，但真實的情況並不像那樣，每天人來人往的病人和家屬，鼾聲、嬰兒啼哭聲、家屬痛哭聲、護士吆喝聲、電視聲不絕於耳；原本只能放三張病床的房間里卻擠了四張床，連個放椅子的合適位置都沒有，只能擠在病床上坐著。
回家後似乎一直充滿著負能量，一方面是因為醫院的壓抑感，一方面因為家裡。對家人的態度一直莫名生硬，不知道是在跟自己慪氣還是在跟誰表達內心的不痛快。一直在自我鬥爭，盡量理解爸媽的不容易，多關心照顧奶奶，想要多去發現生活中的小美好。所以這幾天對身邊的任何小事都覺得感慨萬分，若有所悟。
聽爸媽推薦給奶奶買早餐總是去離醫院很遠的一家油餅攤，據說已經開了十幾年，小兩口變成了老兩口，每天早上6:30開張，大冬天的無遮無擋，颳風下雪也都照常。第一天去的時候，餅攤旁圍滿了人，我說要一個油餅，旁邊一個大伯開玩笑說：「那你還夠得等，只怕還要個把小時。」我一聽便轉去了別的店鋪。沒過幾分鐘在一家豆漿店買五穀豆漿的時候，有人跟我打招呼：「誒，原來你跑這兒來了。」拿完豆漿便小跑著走了，我看看周圍，還以為他是跟別人打招呼，直到看著他跑回了油餅攤我才知道原來是油餅攤的老闆跟我打招呼呢。竟然有人只看我一眼就能記住我？哈哈，那時候就對老闆莫名好感。
後來每天早上都去他家買油餅，前兩天八點多去總是要等一會兒，來買的人常常是一次性買5個10個，兩人忙得不可開交，還得一邊安撫顧客，「很快很快，馬上就好。」「稍微等一下，前面的幾個好了就是你的。」「那還得稍微等一會兒。我以最快的速度給你做。」期間老闆娘還不停跟客人聊些家長里短，一聽就知道大家都是老主顧了。後來幾天七點多就去買，人不多的時候老闆會主動找我聊天，「今天這麼早就來了。」「嘿嘿，今天起得早。」他們也帶著賣豆漿，自己的賣完了如果還有客人要，老闆為了方便客人便會急忙去那邊豆漿店買幾杯回來，價格卻不漲。不知道是我自作多情還是真的，總覺得老闆對我很好，每次都會給我最新出鍋的餅，而把架子上現有的給我後面的人；或者前面有好幾個人要兩三個四五個餅，而我只要一個的時候，老闆就會給我插個隊先賣給我，而之前我要5個後面姐姐只要一個而且急著去上班的時候，老闆都是先給我炸好，弄得那個姐姐時間來不及還是走了。
隔壁病房是貧困病房（我一直以為是病危病房，經過都不敢多看一眼），那天早上我就看到門外科室主任在跟一位家屬談話，感覺情況不妙，畢竟我在醫院呆那麼久都沒見過科室主任，直到下午奶奶剛打完針，聽到隔壁傳來一個女孩的痛哭聲，出去一看才知道，一位18歲的小夥子因心臟病離世了。哭的是他17歲的妹妹，早上和主任談話的是他的爸爸。跟他住同一間病房的另一位老奶奶的女兒好像認識他們，跟我們講事情的經過，說早上男孩就一直說不舒服，肚子里全是水，腿腫的很粗，連眼睛都腫了，一直責罵醫生沒用，說早應該把水抽出來，就不會那麼痛苦了。正當她說這些的時候，柳醫生正從病房裡出來，低著頭，步子很沉重，臉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雖然我也很少看到柳醫生笑的樣子，但如此無奈和惋惜的神情也是第一次見。我們都知道，要是抽出肚子里的水真的那麼容易或真的有用的話，主任不可能去找他父親談話，柳醫生也不可能什麼都不作為。做醫生真的要有一顆堅強的心，面對自己的無能為力，面對病人家屬的責罵，面對年輕生命的離去。這也是我當初堅決不學醫的原因。
行李都收拾完的時候他媽媽才放聲大哭起來。剛養大的兒子就這麼走了，這種痛苦我無法體會。又或者說，好不容易生個兒子卻患有心臟病，本就不寬裕的家庭因此雪上加霜，卻又不得不給他治病，聽說在紅岩寺就住了半個多月的院，實在不行才轉來縣裡，以前在溫州、武漢好像也住過很久。花了那麼多錢，受了那麼多苦，兒子還是離他們而去。而這個苦命的男孩子，也許都還沒有經歷高考，都還沒能去到人們口中所說的大學，一輩子都在跟心臟病作鬥爭，沒有瘋玩戲耍的童年，更沒有前途光明的未來。
每次想到這些，我都覺得自己已經非常幸運，非常幸福了。有句話說：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跟學霸、業界大牛們比起來我們自然是只能黯然神傷，但跟更不幸的家庭比起來，我們又會覺得自我滿足。所以無論是一時失意，妄自菲薄的時候，還是一時得意，飄飄然要上天的時候，都應該格局大一點，想一想上下的人，就自然能擺平心態了。
奶奶旁邊的病床上住著一位高坪的奶奶，今年77歲，很瘦弱，但腿腳很好，還能時常跟著她兒媳去樓下超市逛逛。那位奶奶還會玩智能手機，一直問我怎麼開流量，我剛開始只是敷衍著說要開通流量包業務，我自然知道她聽不懂是什麼意思，但也沒再解釋，後來她又問我，我才知道原來那個手機裡面沒有卡，是她家人用WiFi給她下載的各種雲南山歌視頻，我奶奶看過一回後羨慕得不得了。
那位奶奶跟奶奶經常聊天，互贈水果和零食，一來二去，連對方的家底都摸得一清二楚了。我沒回家的時候那位奶奶的兒媳經常幫奶奶換針葯，扶著上洗手間，買飯，後來阿姨回家的時候我也幫著那位奶奶買早餐和中飯，換針葯。出院的那天那位奶奶還特別捨不得奶奶，說奶奶走了不習慣，一直跟著送到走廊，依依不捨得握著奶奶的手，祝願彼此身體健康，長命百歲。昨天奶奶還在說，那位奶奶估計也已經出院了。
從小時候一直到老我們都在交朋友，很多我年幼時的夥伴早已失去了聯繫，連名字都不一定記得，很多奶奶年輕時的朋友也早已逝去，再也無法見面。但不斷有人離開，也不斷有人趕來。只希望離開的人都留下了美好回憶，還在的人我們都懂得珍惜。
其實一直想著要不要給奶奶買部智能手機，只要能用微信，看視頻，然後教會她怎麼收發語音消息，怎麼接打視頻電話就行。總覺得奶奶一個人在家不放心，要奶奶跟著爸媽住她又不願意，說是爸媽上班去了一個人在家太無聊，回老家了還能有幾個老太太來陪著她看看雲南山歌劇，聊聊天，鄰居阿姨也常常來送點肉和菜，自己在家吃喝拉撒都自由，儘管自己做飯有些累。奶奶每天在家都和一些老奶奶看雲南山歌劇，諸如《花心婆娘愛帥哥》、《多個兒子多把刀》、《三個娃娃兩個媽》……我都被洗腦了，奶奶不識字，眼睛也不好，竟然還能跟著裡面唱出來！我回家後奶奶每晚都跟我聊天到很晚才去睡覺，顯得格外精神，睡的時候還要叫著我一起。爸爸叫我去建始搬家，奶奶還不願意，只想我多陪她幾天。
跟奶奶相處時間久了，才發現奶奶的精神世界其實比我想的年輕的多。奶奶喜歡用有香味的洗面奶，喜歡用香水，喜歡擦香香，喜歡穿白色的鞋子襪子，喜歡圍紗巾，還對一切新奇的東西感興趣，看到我帶回家的粉底、BB霜、護髮精油都要問是什麼，看我們玩手機搶紅包也會跟著激動。自從幾年前教會她用手機後，家裡有點什麼事她就會打電話告訴爸爸，周末我忘了打電話她也會主動打給我問我在幹嘛。奶奶還會跟我聊愛情！說起她年輕時跟第一個爺爺的故事，跟我的爺爺的故事，好像有說不完的話；說起被迫離婚，她還說：「其實我還想著他，他也是真的愛我。」我聽完真的覺得奶奶的少女心好像又復活了一樣！奶奶一直都很支持我和傑哥，還一直教導我不要看對方的家庭和錢財，要看能力和真心，要真的喜歡這個人。
媽媽經常說奶奶生了那麼多孩子，還能如此高壽的原因就是她心態好。很少有老人能像奶奶這樣，捨得吃肉捨得穿衣還愛打扮，她有9個孩子，雖然孝順的除了我爸和小姑之外沒幾個，但她好像從來不會因此煩惱。鄰居叔叔阿姨都很喜歡奶奶，說奶奶整天笑嘻嘻的，特別慈祥，還經常幫他們照看房子。奶奶也記得他們的好，一聊天就講這個阿姨送了什麼菜，那個叔叔幫她扔垃圾，她幫對面阿姨養兔子。這種生活有點像《請回答1988》裡面的的雙門洞，大家和和睦睦，互幫互助，所以奶奶才不願意去城裡過四門緊閉的生活啊！
本來覺得自己寫這些挺無聊的，可是又想起當初開這個號的初衷不就是寫些生活小事嗎？一些不寫下來就會很快忘記的小事。也許意義不大，但我這十多天確實就是這樣過來的呀！小事件，小感悟，組成了我的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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