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涼宮春日的煩悶

竹葉狂想曲

話說回來,五月份都已經夠熱了,時值七月份的今天更是熱得讓人受不了,而且濕氣也更重,一再挑動著我的不快指數(註:氣象學名詞,計算公式為0.81T+0.01U+46.3)。這個高中廉價的校舍,跟空調之類的高級機械可以說是完全無緣。一年五班的教室簡直就像前往灼熱地獄的候車室一樣,我確信設計者一點居住舒適環境的概念都沒有。

再加上這個星期是面臨期末考的七月的第一個星期,我心裡的愉快情緒還在巴西一帶徘徊,暫時沒有要回來的意思。

期中考考得凄慘無比,再這樣下去,我很難保證期末考就能有個令人滿意的結局。這一定是因為我花太多時間在SOS團的活動上,以至於沒能專心課業的關係。我根本一點都不想跟那種事情扯上任何關係,但是從今年春天開始,每當春日提出什麼建議,我就得莫名其妙地四處打轉,這個法則已經成了我日常生活,而且我有點討厭開始習慣這種生活的自己。

正是太陽從西邊斜射進教室的下課時間。坐在我後面的女人,用自動鉛筆戳戳我的背。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涼宮春日頂著一張像是聖誕節前夕的小學生那般喜悅的表情說。這傢伙開始出現這種感情豐富的表情,就是她正在思索著絕對不是什麼好事的信號。我裝出認真思索的表情三秒鐘,然後說:

「是你的生日嗎?」

「不是啦!」

「朝比奈的生日?」

「不——對!」

「古泉或長門的生日。」

「我哪知道他們生日哪一天!」

「順便告訴你,我的生日是——」

「誰理你?你這傢伙,是真的不知道今天是多麼重要的日子吧?」

就算你說有多重要,對我而言,今天也只是一個炎熱的平常日子。

「你倒是說說看,今天是幾月幾日?」

「七月七日。我不太願意去想,不過你總不會想說今天是七夕吧?」

「我當然打算這麼說。七夕七夕七夕。如果你也算是日本人的話,就該好好記住。」

這本來是來自中國的傳統,以舊曆來算,七夕應該是在下個月才對。

春日拿著自動鉛筆在我面前晃。

「從紅海開始包括這邊,全部都算是亞洲。」

這是什麼地理概念?

「世界盃預賽不也是都混在一塊兒比嗎?就像七月跟八月也很像啊,夏天就是夏天。」

哦,是嗎?

「隨便都好啦,總之我們得舉辦七夕的活動才行。我堅持這種節慶活動一定要慎重辦理。」

我覺得還有很多其他應該慎重辦理的事情。倒是你有必要刻意跟我宣揚嗎?我可不想知道你打算做什麼。

「大家一起進行會比較好玩。從今年開始,我決定七夕時大家要一起舉行盛大活動。」

「別擅自做決定。」

嘴巴是這樣講,但是一看到春日那莫名其妙顯得很得意的臉,我就覺得跟她在這邊抬杠是很愚蠢的一件事。

「你到社團教室去等我,不可以跑回家哦!」她還這樣交待。

不用她說,我本來就打算到社團教室去。因為那邊有我一天至少要看一次的人在。只有那一個人。

位於社團教室大樓二樓,與其說是SOS團跟文藝部借用,不如說是寄生在裡面的基地總部里,已經聚集了其他成員。

「啊,你好。」

盈盈地笑著對我打招呼的是朝比奈。她是我心靈安適的泉源。要是沒有她,SOS團就像沒加咖喱塊的咖喱飯一樣毫無存在價值。

從七月份開始,朝比奈的女侍裝已經換成夏季版了。帶衣服來的是春日,我從來就不知道她打哪兒弄來這麼多各式各樣的衣服,而朝比奈總是很正經八百地向她道謝:「啊……謝、謝謝你。」她今天依然是隸屬於SOS團的女侍,很勤快地幫我泡玄米茶。我一邊喝著茶,一邊環視室內。

「喲,情況如何?」

長桌上擺著象棋盤,一手拿著參考題庫、一邊把玩著棋子的古泉一樹抬起頭來跟我打了聲招呼。

「我的情況,自從進高中以來就沒有正常過。」

古泉說他下膩了奧塞羅棋,所以上個星期就帶來了象棋,不巧我不懂象棋的規則,其他成員也沒人懂,他只好一個人落寞地下著。都快考試了,他竟然還這麼悠哉。

「其實也不算悠哉啦,只是利用念書的空檔做做頭腦體操罷了。每解開一個問題,腦部的血液循環就會加速。一起下一盤如何?」

不用客氣了。我並不想再動不必要的腦筋。現在如果要去記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好像就會把我該背的英文單字相對地從腦袋裡面擠出去。

「那真是遺憾。下次我帶大富翁或魚雷對戰遊戲(註:一種小型平台遊戲,雙方以猜拳決定先後,朝敵方戰艦發射象徵魚雷的小鋼珠)之類的東西來吧?對哦,最好是大家能一起玩的東西。你覺得什麼比較好?」

什麼都好,也什麼都不好。這裡可不是棋盤遊戲研究社,是SOS團。順便說明一下,就連SOS團的活動方針對我而言也都還是個謎。我並不清楚這個謎樣的社團到底該做什麼好。我並不想知道,而且不知道比較能保障我的人身安全。所以我提不起勁來做任何事。這就是我完美無瑕的邏輯。

古泉聳聳肩,再度埋首於他的題庫。他一把抓起黑色武士,移到盤面的另一個地方去。

在古泉的旁邊,比機器人更缺乏表情的長門有希專心地看著書。這個沉默又冷漠的類外星人,興趣似乎從翻譯小說轉向到原文書,現在她正看著標題用我連看都看不懂的奇怪文字書寫、彷彿老舊厚重的魔法書的書籍。我想一定是用古代埃特魯里亞(註:Etruria,位於義大利中西部的古國名)文或什麼奇怪的文字所寫的。我相信長門連用甲種線形文字(註:發現於希臘克里特島的克里特文明的文字)所寫的碑文也都看得懂吧?

我拉起摺疊椅坐了下來。朝比奈立刻把杯子送到我面前。這麼熱的天哪有人喝熱茶的——我完全沒有想到這種足以遭受天譴的抱怨,只是滿懷著感謝之心啜飲玄米茶。嗯,又燙又熱。

教室的角落裡,那台春日不知道從哪裡搶來的電風扇不停地轉動著,但是降溫的效果卻只像是在滾燙的石頭上澆熱水一樣。既然要搶,乾脆去教職員辦公室搶台直立式冷氣機豈不更好?

我將視線從長桌上那本嘩啦嘩啦迎風翻動的英語課本上移開,坐在摺疊椅上反弓著背,用力地伸了一個懶腰。

很清楚自己回家也不會念書,所以想放學後到社團教室來試試會不會比較有效果,沒想到不管在什麼地方,不想做的事還是不想做。勉強自己做不想做的事情,不管對肉體上或精神上應該都沒有好處。也就是說,不勉強自己才算是健康的生活。好吧!不念了。我轉著自動鉛筆、闔上課本,決定望著我的精神穩定劑。療愈我那被厭世觀所囚禁的心靈的精神穩定劑,正打扮成女侍的模樣,坐在桌子的另一頭解著數學題。

以認真的表情凝視著問題集,然後在筆記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寫著,無精打采地思索著,然後又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振筆疾書——不斷反覆這幾個動作的她,當然就是朝比奈實玖琉學姐。

光用眼睛看,就覺得心情舒坦許多。我產生了一般慈悲心,好像把零錢之外的錢都投進街頭募款箱中也無所謂。朝比奈沒有發覺我正在觀察她,專心一意地念著她的數學。她的每一個動作都讓人發出會心的微笑,事實上,我的臉上真的露出了笑容。我覺得自己好像正看著一隻小海豹一樣。

我們的視線對上了。

「啊,什、什麼事?我做了什麼奇怪的事情嗎?」

朝比奈驚慌失措地整理自己全身。這個動作更加撩動我的心。正當我想說一些歌頌天使般的形容詞時——

「呀呵!」

門被人粗暴地打開,冒失的女人莽莽撞撞地闖了進來。

「抱歉抱歉,我來遲了。」

不用道歉,因為沒有人在等你。

春日肩上扛著一根竹子,吵吵鬧鬧地登場了。那是一根長著茂密的綠色竹葉、活生生的竹子。你帶這種東西來幹什麼?難不成想做存錢筒?

春日挺起胸膛回答:

「當然是用來掛詩箋的。」

Why?為什麼?

「不為什麼。因為好久沒擺許願竹了,想來玩玩看。因為今天是七夕啊!」

一如往常,真是一點意義都沒有。

「你去哪裡砍的?」

「學校後面的竹林。」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那邊可是私有土地啊。你這個采竹大盜。

「有什麼關係?竹子的根長在地下,上頭少一段也不會怎樣啊!如果偷竹筍的話可能就構成犯罪了。倒是被豹腳蚊叮了好幾個包,好癢哦。實玖琉,幫我背上擦一些止癢葯好不好?」

「啊!是!」

手上拿著急救箱的朝比奈踏踏踏地跑過來,模樣就像個實習護士。她拿出藥膏,將手從水手服的衣領處伸進春日的背部。身體往前彎的春日說:

「再往右一點……太右了。啊,就是那裡。」

春日現在就像只被人輕撫著下巴的小貓一樣,舒服地眯細了眼睛。她把竹子立在窗邊,不慌不忙地站到團長桌上,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了詩箋,露出非常愉快的笑容說:

「哪,大家把自己的願望寫下來吧!」

長門倏地抬起頭來,古泉露出苦笑,朝比奈則瞪大了眼睛。她又想搞什麼鬼了?春日從桌子上一躍而下,裙子的下擺翻飛著。

「但是!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

「阿虛,有人會在七夕當天實現人們的願望,你知道是誰嗎?」

「不是織女或牛郎星嗎?」

「答對了,十分。那麼,你知道織女和牛郎星是指哪兩顆星嗎?」

「不知道。」

「是天琴座α星和河鼓二天鷹座α星吧?」

古泉立刻回答。

「沒錯!八十五分!就是這兩顆星!也就是說,必須把短箋上的願望對著這兩顆星吊起來才行。明白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剩下的十五分是哪一部份的分數?

嘿嘿。春日莫名其妙地露出一副了不起的樣子。

「我來說明。我們沒辦法以超越光速的速度移動,根據特殊相對論來說是這樣的。」

突然講這些話的用意何在?春日從裙子口袋裡拿出一張筆記本內頁,一邊描著備忘一邊侃侃而談:

「順便告訴大家,地球距離天琴座α星和河鼓二天鷹座α星分別是二十五光年和十六光年。也就是說,從地球發出去的信息要抵達某個星座,必須花上二十五年或者十六年的時間,這是理所當然的——懂了嗎?」

那又怎樣?話又說回來,你還特地跑去查這種資料啊?

「所以,這就等於是某個神明看到我們的願望所必須花的時間,對不對?而要實現我們的願望,又得等上那麼長的時間。所以,短箋上必須寫二十五年後、或者十六年後的未來希望實現的事情!如果寫上『希望在下個聖誕節之前交到超帥男朋友』,那根本是來不及的!」

春日揮舞著手臂賣力解說著。

「喂,等等。如果去程要花上二十年左右,那麼回程不也要花上相同的時間?那我們想要實現願望,不就是五十年後或三十二年後的事情了嗎?」

「對方是神啊,總會幫我們想想辦法的。一年一度總有半價大拍賣呀!」

偏偏她就會在對自己有利的時候,無視相對論的存在。

「哪,各位,現在了解我的意思了吧?短箋要寫兩種,一種寫給天琴座α星,一種寫給河鼓二天鷹座α星。請寫下你希望在二十五年後和十六年後想實現的事情。」

簡直是胡說八道。一口氣想要實現兩種願望,這種算盤也未免打得太厚顏無恥了吧。而且,我們無從得知二十五年或十六年後的自己在做什麼,現在怎麼知道要寫什麼願望?充其量不過是希望退休制度或財政金融投資方面不會出現大漏洞,機能可以順利運作吧?

織女和牛郎兩個人聽到人們這種願望,大概也會感到頭痛,兩人一年都只能見一次面了,還被要求做這種事?去找自己國家的政治家們想辦法吧!要是我就會這麼想。

可是,這傢伙仍然一如往常,老是想著一些無謂的事情。我懷疑她的腦袋裡是不是有個白洞(註:根據廣義相對論,白洞是黑洞完全相反的物質,經過白洞前的所有光線及物質都會被其強大的排斥力噴射出去,但至今仍未有直接證據證明白洞的存在)?這傢伙所想的一般常識,到底是哪個宇宙的常識啊?

「也不能這麼說。」

古泉竟然說出像是在袒護春日的話來。但是聲音很小,只有我能聽得見。

「涼宮同學的言行舉止是很與眾不同,但是以現在的情況看來,她可是很清楚何謂常識的。」

古泉對著我露出一如往常的開朗微笑。

「如果她的思考活動異常的話,這個世界是不可能這麼安定的。照理說,應該變成一個由更為怪異的法則支配的奇妙世界。」

「你怎麼知道?」我問道。

「涼宮同學希望整個世界能有多一點的變化,而她也具有重新構築這個世界的力量,這點你應該也很清楚。」

我確實清楚。雖然心中有所懷疑。

「但是目前這個世界尚未失去理性,這是因為她把常識看得比自己的願望還重要。」

也許是很幼稚的舉例,不過古泉起了個頭後說:

「譬如,她希望有聖誕老人存在,但是就常識而言,聖誕老人是不存在的。至少以現在的日本這個舞台而言,是不可能有人在深夜時分闖入門戶深鎖的人家,而且在不被任何人撞見的情況下留下禮物走人的。聖誕老人又是怎麼知道每個孩子想要的東西的?他根本不可能利用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到全世界每個好孩子的家中去送禮物。就物理上而言是不可能的。」

會認真思考這種問題的人,腦袋才有問題。

「沒錯,所以聖誕老人是不存在的。」

我之所以反駁他,是因為他似乎站在春日那一邊,這讓我很不爽,於是我提出了我的疑問:

「如果照你這麼說,那麼外星人、未來人或超能力者,不是都跟聖誕老人一樣嗎?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所以我可以想像,涼宮同學對存在於自己心中的常識有多焦躁不安。常識的部分一再否定她的願望——也就是希望這是一個經常發生超常現象的世界。」

這麼說來,結果那傢伙的非常識還是略勝一籌?

「可能是她無法完全遏抑的想法,把我跟朝比奈還有長門同學這樣的存在給呼喚到這裡來,並賜給了我神奇的力量吧?雖然我不是很清楚你是怎麼想的。」

不清楚最好。至少我跟你不一樣,我確實具有自己是普通人的自覺。

雖然我還不知道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那邊的人!禁止私下交談!我現在正在討論嚴肅的事情!」

大概是看不過我跟古泉竊竊私語,春日的眼睛瞪成三角形,不悅地大叫,我們只好乖乖地拿著春日分配給我們的短箋和鉛筆回到座位上。

春日哼著歌飛快地動著筆,長門則凝視著短箋,一動也不動,至於朝比奈,則露出比算難解的數學題更困惑的表情。古泉一邊以輕鬆的語氣嘟噥著「唔,真是傷腦筋啊」,一邊歪著頭思索。你們三個,這種事情需要那麼認真地思考嗎?隨便敷衍了事不就得了?

可不要跟我說,寫下來的願望真的會實現哦!

我將筆拿在指間繞轉著,視線瞥向一旁。春日「盜採」回來的竹子伸出敞開的窗戶外,葉子因此參差不齊。時而颳起的風吹得葉子吵吵作響,頓時讓人有一種清涼的感覺。

「喂,寫好了沒?」

春日的聲音把我的魂給叫了回來。她面前的桌子上,放著寫著以下內容的短箋:

「讓世界以我為中心旋轉吧!」

「希望地球的自轉變成倒轉!」

竟然寫著這種像是沒教養的欠揍小孩講的話。如果只是為了搞笑倒還好,偏偏春日把短箋掛到竹葉上時的表情,卻是那麼地嚴肅而認真。

朝比奈用可愛而整齊的字寫著:

「希望裁縫的技術能變好。」

「希望烹飪的手藝能變好。」

朝比奈許的願望實在是太惹人憐愛了。她雙手合掌,閉著眼睛對著弔掛在竹葉上的短箋膜拜。我覺得她好像誤會了什麼。

長門的短箋則是一點趣味都沒有。只是用彷彿習字本上的楷書,寫著「調和」、「變革」這些煞風景的字。

至於古泉則跟長門差不了多少,用讓人意想不到的凌亂筆跡,寫著「世界和平」、「一家和平」之類的四字成語。

我呢?我的也很簡單。因為是二十五年後和十六年後的事情,當時的我已經是個老頭子了,我料想未來的我應該會要求這些事:

「給我錢。」

「給我一間可以用來幫狗洗澡、附有庭院的獨棟房子。」

「真是俗不可耐!」

看到我掛上去的短箋,春日愕然地宣布她的感想。她是唯一最不該對我的所作所為感到驚訝的人。長遠來看,我這種願望總比地球倒轉要對人生有益得多吧?

「唉,算了。各位,請把自己寫下的內容牢牢地記住哦!從現在算起的十六年是第一個關鍵。我們來比賽看看河鼓二天鷹座α星實現了誰的願望!」

「啊……好、是。」

我一邊窺探著朝比奈以認真的表情直點著頭,一邊回到本來坐著的摺疊椅上。定睛一看,長門早就回到她書本世界裡了。

春日將長長的竹子從窗口伸出去,然後固定住,接著拉來一張椅子坐在窗邊。她把手肘擱在窗架上,仰頭看著天空。我覺得她的側臉散發出些話憂鬱的成份,不禁有點不知所措。她是一個感情起伏非常劇烈的人,剛剛明明還那樣大吼大叫的。

我打開課本,想再跟考試奮戰一下。我嘗試背下關係代名詞的種類。

「……十六年啊?好久哦。」

背後傳來春日輕輕的嘟噥聲。

長門默默地看著她的原文書,古泉一個人玩著象棋,我則努力地背誦著英文翻譯。在這段期間,春日一直坐在窗邊眺望天空。其實像她現在這樣乖乖地坐著不動,也算是一幅賞心悅目的圖畫。我心想她總算有心想效法長門,但是表現得如此溫馴的春日,卻反而讓人覺得非常不舒服。因為,她一定又在想些會讓我們大傷腦筋的事情了。

話又說回來,不知道為什麼,春日今天的情緒莫名地低盪。有時候還會仰望著天空,發出吐氣一般的嘆息。這更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現在的靜默,只怕是相對份量的反動的開始,太可怕了。剛被流放到贊岐時的崇德天皇(註:一一一九~一一六四,日本第七十五代天皇,由於在保元之亂中戰敗被流放到贊岐),在剛開始的兩三天一定也是這個樣子的。

沙。我聽到紙張磨擦的聲音,抬眼一看。坐在我對面、本來正和參考書搏鬥的朝比奈,伸出一隻手的食指抵在嘴唇上,閉著右眼,將剛剛多出來的短箋遞給我。朝比奈窺探著春日的動靜,快速地把手縮了回去,然後帶著惡作劇成功的小女孩似的表情低下頭去。

我的共犯意識整個被激發了出來,快速地將朝比奈給我的短箋拉近來看。

「活動結束之後請留在教室里。 實玖琉」

上頭用小而圓的字體寫著這些字。

我當然會照辦。

「今天就到此為止。」

春日說著,並快速拿起書包,離開了教室。她的情況實在異於尋常。就像平常使用大量燃料的柴油貨車,今天卻變成了太陽能動力汽車一樣謙遜。對今天的我來說,這實在是正中下懷。

「那麼我也要告辭了。」

古泉也收拾好了象棋,站了起來。他對著我跟朝比奈以眼神示意之後,就離開了文藝社團教室。

長門也砰地一聲闔上了書本。哦,你也要走了嗎?謝謝了……正當我對她抱著滿懷感激時,長門踩著像貓一般靜寂的步伐走到我面前來。

「這個。」

她遞出了一張紙。又是短箋。交給我,我也沒辦法幫你送到銀河上去啊!我一邊想著,一邊看著短箋。

一面畫著意義不明的幾何圖案。這是什麼東東啊?是蘇美文字之類的嗎?這種東西就算輸入英格碼機(註:Enigma,為德軍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使用之密碼)解讀,恐怕也是徒勞無功吧!

我皺著眉頭,注視著這些不成圖也不像字、看起來像圈圈又像三角形或波狀線的東西。這時長門轉過身去收拾書包,然後大步離開了社團教室。

算了。我把那張短箋收進運動褲的口袋,重新轉身面對朝比奈。

「對、對不起,我希望你跟我到一個地方去。」

這句邀約不是來自別人,而是朝比奈。要是我拒絕的話,可會遭天譴的。只要她一聲招呼,就算叫我跳進熔爐也奮不顧身。

「無所謂啊,要去哪裡?」

「那個……嗯……三年前。」

我問的是什麼地方,她回答的卻是什麼時候。可是……

三年前。又是那個嗎?我有這種感覺,但是仍然興起了莫大的興趣。這麼說來,朝比奈是一個來歷不明的自稱未來人。雖然因為長得太過可愛,常常讓我忘了這個事實。可是三年前?前往三年前?也就是說,我們要做時光之旅嗎?

「是——是的。」

「啊,我是很願意去,但是為什麼找我?去幹什麼?」

「那個……去了就知道!我想是吧。」

什麼東東?

大概是我的臉上露出若干狐疑的色彩吧?朝比奈驚惶失措似的舞動著雙手,然後閃著淚光請示我:

「求求你,請你現在什麼都不要問,只要說好就好了。否則我……那個、那個、會很困擾。」

「這個嘛——那就走吧。」

「真的吧?謝謝你!」

朝比奈雀躍不已,欣喜地握住我的手。啊,朝比奈的快樂就是我的快樂啊,哈哈哈!

回想起來,朝比奈主動表明身份時所說的「來自未來」,老實說也不過是單方面的聲明而已。因為有一個已經長大的朝比奈適時出現,才讓我對此事深信不疑……但是我也不能否認,這其中或許存在著某種詭計。那麼,這不就是補強「朝比奈未來人說」的大好機會嗎?

「那麼,時光機器在哪裡?」

我本來以為只要鑽進抽屜里就可以了,但是她說沒有這種裝置。那麼,要怎麼進行時間跳躍?朝比奈扭扭捏捏地揪著圍裙前端,說:

「從這裡去。」

咦?這裡?我毫無意義地環視著已經沒有其他人在的社團教室。只有我們兩個人。

「是的。請坐在椅子上。能不能請你閉上眼睛?對,肩膀放輕鬆。」

我順從地照做。總不會有人從後面往我頭上猛然一擊吧?

「阿虛……」

朝比奈壓低的聲音從耳朵後方傳來。好輕柔的氣息。

「對不起了。」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正待睜開眼睛的一瞬間,突然間四周一片黑暗。一股強烈的站立暈眩般的感覺,奪走了我的意識。在完全的黑暗降臨之前,我隱約地想著:早知道就不答應了。

當意識蘇醒時,我的視野顛覆了大約九十度。本來應該直立的東西都變成橫躺,看到街燈從左邊往右橫生,我才知道自己現在是躺著的,這時我立刻發現左側頭部有一股暖暖的觸感。

「啊,你醒了?」

一個天使般的聲音。我完全清醒了。左耳下方蠢動的東西是什麼啊?

「那個……如果你再不把頭抬起來的話,我有點……」

是朝比奈充滿困惑的聲音。我挺起身,確認自己的所在位置。

夜裡公園的長椅上。

這是怎麼回事?我好像睡在朝比奈的膝蓋上。而且因為睡著的緣故,我一點記憶都沒有。真是太可惜了。

「我的腿已經麻了,很難受。」

朝比奈很難為情似的笑著,同時低下頭去。不知道她到哪裡去換衣服的,身上穿的已經從女侍服變成北高的水手服了。從傍晚到深夜,這中間應該有很多時間可以換衣服,但是我卻睡死了。可是,我為什麼會睡著呢?

「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時間跳躍的方法。嗯,因為規則是這麼禁止的……你生氣了?」

不,一點都沒生氣。如果是春日的所作所為,我當然會揍她,但是如果是朝比奈,那就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話又說回來,剛剛才坐在社團教室的椅子上閉著眼睛,怎麼突然就跑到深夜的公園來了?而且我對這座公園似乎有一點印象。記得之前被長門找出來時,也是約到這座公園。這裡是一些怪人們的聖地嗎?

我不解地搔著頭。有件事必須先問清楚:

「現在是什麼時空背景?」

坐在我旁邊的朝比奈回答:

「距離出發地點三年前的七月七日。晚上九點左右吧?」

「真的嗎?」

「是真的。」

她一臉認真。

沒想到這麼容易就來了。但是,我可沒有單純到她說什麼都照單全收。我必須找個地方確認一下。打117問問看吧?

正當我想把自己這個想法告訴朝比奈時,左肩突然變得好沉重。咦?朝比奈的頭正擱在我的肩膀上。精疲力竭的朝比奈把身體靠了過來,這代表什麼意思啊?

「朝比奈?」

沒有回應。

「那個……」

「呼——」

呼?

我把脖子往斜前方轉了八十五度,定睛一看,只見朝比奈閉著眼睛,半張著朱唇,發出均勻的鼻息聲。什麼跟什麼啊?

沙沙——

突然,背後的草叢不自然地晃動著。我頓時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什麼東西啊?

「她睡熟了嗎?」

一邊說著、一邊從草叢裡冒出來的是……另一個朝比奈。

「啊!阿虛!晚安。」

現身的是朝比奈豪華版。比在我旁邊睡著的朝比奈年長了幾歲,各方面都已經完全成長的朝比奈,是一個可愛依舊、魅力程度卻經過大幅正面修正的妙齡美女。之前我也見過她一次,而她跟當時一樣,穿著白色上衣和藍色的緊身迷你裙。這一個朝比奈走到我們面前。

「嘻嘻,這樣看起來……」

大人版朝比奈輕輕地戳著睡美人朝比奈的臉頰。

「真像個小孩子。」

朝比奈(大)一副很懷念的表情,伸手去撫摸朝比奈(小)身上的水手服。

「這個年紀的我是這個樣子的啊?」

我的手臂感受著朝比奈(小)輕微的氣息,一動也不能動,愕然地抬頭看著朝比奈(大)。

「把你帶到這裡來是她的任務,今後引導你就是我的任務了。」

我用像個呆瓜一樣的語氣,對盈盈笑著說話、充滿成熟魅力的朝比奈問:

「啊……這到底是……」

「我沒辦法做詳盡的說明,因為這是被禁止的,所以我只能請求你。」

我轉頭去看靠在我身上沉沉睡著的朝比奈。

「我讓她睡了,因為不能讓她看到我。」

「為什麼?」

「因為當我處於她的立場時,我並沒有見過我自己。」

好個讓人似懂非懂的理由。充滿魅力的朝比奈閉上一隻眼睛說:

「沿著那邊的軌道往南走,有一座學校,是公立國中。我想請你去幫助在校門前面的那個人。你能不能馬上趕過去?很抱歉,還得請你背著這個我一起前往。我想應該不會很重。」

她說的話好像出現在RPG遊戲當中的村民一樣。不知道我會得到什麼寶物作為報酬?

「報酬……嗎?這個嘛——」

大人版朝比奈拿手指頭抵在形態優美的下巴思索著,然後成熟地笑了。

「我沒什麼可以給你的,不過你可以親親睡著的我。只能趁我睡著的時候喔。」

好吸引人的交換條件啊!這簡直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朝比奈的睡相可愛得讓人不禁想染指。可是——

「那有點……」

不管就心情上或者狀況上而言,這種行為都有違我個人的主義。我對自己在這種時候表現得份外理性的性格,其實是蠻噁心的。

「時間有限,我得走了。」

這就是你這次給我的建議嗎?

「啊,還有,請別讓她知道我的事。說好羅?勾勾手?」

我無意識地伸出手指,去勾住朝比奈(大)的小指頭。能不能勾個一分鐘左右?

「阿虛,再見了。」

朝比奈(大)開朗地說道,接著往黑暗中走去,不消多時便不見人影了,這一次她走得可真是乾脆。

「現在呢——」我自言自語。剛剛的大人版朝比奈,還要多久才能和我再會呢?我覺得她跟上次給我奇怪提示時,幾乎沒有什麼變化。或許剛剛出現的她,是比當時更早以前的她。我不懂。我不可能懂。我只知道,從剛剛的氣氛來看,我可能還會再跟不同時代的朝比奈重逢。

背在我背上的朝比奈不算輕,可是要說重也不至於。很自然地,我的腳步變慢了。在我耳邊發出輕微鼻息聲的天真臉孔,簡直就是造孽。她的氣息讓我的脖子酥酥痒痒的。

我避開路上行人的目光(雖然沒什麼人在路上),快速地沿著大人版朝比奈指示的道路走去。大約在行人漸漸變得稀少的路上走了十分鐘左右吧?彎過一個轉角,就到達目的地了。

東國中。我很熟,那是谷口和春日的母校。順帶說明一下,一個我熟識的人就緊貼在校門前。我一眼就看出正作勢要爬上鐵門的嬌小人影。

「喂!」

叫了一聲之後,我才感到訝異。我怎麼會知道那個人是誰呢?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只看到那個人的背影,而且身高也小了一號。漆黑的直發不長不短的。

雖然,我認識的人里會趁夜晚翻牆爬過校門的只有一個。

「幹嘛?!」

我終於實際地感受到,我所面對的是三年前的過去。不是說笑,我好像真的來到過去了。

緊貼在門上、回過頭來的那張臉,確實比我所認識的SOS團團長來得年幼。但是那雙絕對不會錯認的眼睛中的光芒,不折不扣就是春日的眼神。即使她是一身T恤配上短褲的輕鬆打扮,這種印象依然沒有什麼改變。三年前的現在,涼宮春日是國中一年級的學生。朝比奈要我協助的人,難道就是這傢伙嗎?

「你是什麼人?變態?還是綁架犯?看起來真是可疑。」

朦朧的街燈將四周照得微微發白。我沒辦法看清楚春日細部的表情,但是還在念國中一年級的春日的眼神,很明顯地變成看著可疑人物的色彩。三更半夜企圖溜進學校的女孩子,和背著一個熟睡的少女四處徘徊的我,哪一個比較可疑?我實在不想深入去思考這個問題。

「你才可疑。你在這裡幹什麼?」

「那還用說?當然是非法入侵。」

別這麼冠冕堂皇地宣揚自己的犯罪行為。惱羞成怒也要有個限度。

「你來得正好。我雖然不認識你,但是要是你有空的話,就幫我一下忙吧,否則我就去報警。」

該報警的是我,但是我跟另一個朝比奈約定在先。可是話又說回來,為什麼涼宮春日這個存在會如此緊緊地糾纏著我,甚至來到過去也不放過呢?

春日跳到鐵門內側,然後打開固定門閂的荷包鎖。你怎麼會有鑰匙啊?

「我趁人不注意偷來的。實在太容易了。」

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偷。春日慢慢地滑開校門的鐵門,對我招招手。我走近個子比三年後矮半個頭左右的小女生,將朝比奈重新背好。

一走進東國中的正門,緊鄰的就是運動場,對面則聳立著校舍。春日開始往前走,斜向穿越漆黑的運動場。

還好天色這麼暗。在這種狀況下,她並沒能看清楚我跟朝比奈的臉。三年後的春日似乎從來就沒有想過,曾經在國一的時候見過我跟朝比奈,所以事情非得這樣不可!不然就傷腦筋了。

春日直接前往運動場的角落,把我帶進體育用品倉庫後面。那邊放著生滿鐵鏽的拖車,還有掛著輪子的畫線機,還有幾包石灰粉。

「我在傍晚的時候,從倉庫里拿出來事先藏好的。很聰明吧?」

春日沾沾自喜,將幾乎有她自己的體重那麼重的石灰粉包扛到行李架上,抬起把手。她顫顫巍巍地推著拖車的手法,更讓我意識到她的年幼。國一生還算是小孩子吧?

我小心翼翼地將熟睡中的朝比奈放下來,讓她靠在倉庫的牆上。就請你在這邊乖乖坐一下吧。

「我來吧!把那個給我!你拿著畫線機。」

我是不是不該表現出協助的態度?春日一直以來都在奴役我,就像發狂的機器人非把東西操到壞才肯罷休一樣。這種性格從以前到現在都沒什麼改變,看來一個人的本性,在三年的歲月當中是很難有所成長的。

「按照我的指示畫線。沒錯,就是你。因為我得在遠一點的地方監督你,看看你有沒有畫好。啊!那邊歪了啦!你在搞什麼?!」

她竟然可以這樣臉不紅、氣不喘地,對一個素昧平生的高中生頤指氣使,果然是如假包換的春日。要是我第一次遇見這種國中女生的話,我大概會認為她是危險的神經病吧?

如果,是在遇到長門、朝比奈以及古泉之前的話。

我按照春日的指示,在運動場上時左時右地畫著白線。在這將近三十分鐘當中,既沒有值夜班的老師出現,警方的巡邏車也沒有接到附近居民的通報,前來一窺究竟。

谷口所說的突然出現在運動場上的謎樣訊息,難不成就是我寫的?

我默默地望著自己辛苦描繪出來的圖案。這時春日來到我旁邊,一把搶走畫線機。她一邊微調似的加上線條,一邊說道:

「喂,你認為有外星人存在嗎?」

好突然。

「應該有吧?」

我的腦海里浮現長門的臉孔。

「那麼未來人呢?」

「唔,就算有也不奇怪啊。」

現在我自己就是未來人。

「那超能力者呢?」

「我想到處都有吧?」

無數的紅色光點掠過我的腦海。

「異世界人呢?」

「我還沒認識這種人。」

「哼。」

春日將畫線機一把丟開,用肩頭擦拭沾滿白色粉末的臉。

「嗯,可以了。」

我開始感到不安。難道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春日吊著眼睛看我:

「你穿的是北高的制服吧?」

「是啊。」

「你叫什麼名字?」

「約翰史密斯(註:英國探險家,據說是發現美洲的第一人)。」

「……你白痴啊?」

「就讓我匿名一下會怎樣?」

「那個女孩子是誰?」

「我姐姐。她罹患了一種『猝睡症』。這已經是老毛病了。她隨時隨地都會睡著,所以我得扛著她走。」

「哼。」

春日一臉不相信的表情,咬著下唇轉向旁邊。換個話題吧。

「對了,這到底是什麼?」

「看也知道吧?是訊息啊。」

「給誰的?不會是給牛郎和織女星的吧?」

春日很驚訝地反問道:

「你怎麼會知道?」

「……唉,畢竟是七夕嘛。我只是認識某個人,做過類似的事情。」

「哦?真想認識那個人。北高有那樣的學生嗎?」

「嗯。」

現在還有以後,企圖做這種事情的都只有你一個。

「嗯,北高啊……」

春日若有所思地嘟噥著,好一陣子像腌菜石一般沉默,下一瞬間卻又突然轉過身去。

「我要回去了。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再見。」

她邁開大步走開。連一句謝謝都沒有嗎?真是沒禮貌到極點,不過也確實是春日的作風。而且,她一直到最後都沒有自報姓名。我總覺得,也還好她沒說。

總不能老待在這種地方,於是我把朝比奈叫醒。當然是在把春日棄置不理的拖車和石灰收回倉庫後面之後。

睡臉像小貓一樣的朝比奈,雖然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從事不軌行為,但是我極力忍住這般衝動,慢慢地一下搖晃她的肩膀。

「唔……呼。咦?」

睜開眼睛的朝比奈不斷地張望四周。

「咦!」

她一邊驚叫,一邊站起來。

「這、這、這……里是什麼地方?為什麼?現在是什麼時候?」

我該怎麼回答她呢?正當我在腦海里摸索著答案時,朝比奈突然尖叫一聲「啊」。即使在黑暗中,我依然可以看到她白皙的臉孔漸漸變得鐵青。

朝比奈用兩手摸索著自己的身體。

「TPDD……不見了。找不到——」

朝比奈露出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過了一會兒就真的哭起來了,她用手捂著眼睛哭泣的樣子,就像迷了路的小孩一樣。但是,現在不是笑眯眯地欣賞她的時候。

「TPDD是什麼?」

「嗚……根據禁止事項,我是不該說的……是像時光機一樣的東西。我是用那個東西來到這個時代的……現在找不到了。沒有那個東西,我們就回不到原來的時間了……」

「那怎麼會不見了?」

「我不知道……不應該不見的……但是真的不見了。」

我想起碰觸過她身體的另一個朝比奈。

「會不會有人來幫忙——」

「不可能的。嗚——」

淚眼婆娑的朝比奈說明給我聽。時間平面上的既定事實應該都已經決定了,因此如果TPDD存在的話,就應該在她手上……而現在這個東西不在她身上,那就表示這已經是既定的事實,所以「沒有」是已經決定的事……諸如此類的。什麼跟什麼啊。

「也就是說,我們會怎麼樣呢?」

「嗚、嗚、嗚。也就是說!保持現在這個樣子,我們會留在三年前的時間平面上!沒辦法回到原來的時空。」

這可是很嚴重的事啊!我在心中這樣想著,但是卻欠缺一種危機意識。朝比奈大人版並沒有針對此事提出任何警告。搶走什麼TPDD的,製造出目前這種狀況的人應該就是她。我推斷,朝比奈(大)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來到過去的。對比這個朝比奈更未來的朝比奈而言,這是既定的事實。

我把眼睛從不斷哭泣的朝比奈身上移開,視線移向運動場。由春日構想、由我製造的謎樣白線,顯得非常凌亂。明天對事實一無所知的東國中師生看到這個東西,一定覺得恐怖吧?我祈禱這些鬼畫符可千萬不要是什麼咒罵外星人的話……當我胡思亂想之際,天啟於此時降臨了。

四周一片黑暗,校園裡只有昏暗的街燈燈光朦朧地照射著。我所畫出來的白線面積太大,要是不拉開一點距離,根本看不出全貌。

所以說,我才會發現得太晚。

我摸索著口袋,拿出長門交給我的短箋。上頭畫著謎樣的幾何圖案。

「或許有辦法解決。」

我說道,朝比奈淚眼迷濛地看著我,我則繼續看著短箋。

上頭所畫的圖案,跟剛剛我跟春日一起在校園裡塗鴉的、想傳達到天際的訊息是一樣的。

我們火速離開東國中,來到車站前面一間分售的豪華公寓前面。

「這裡是……長門同學的家?」

「嗯。我沒有詳細問過她什麼時候來到地球,不過我相信她三年前應該就在這裡了……大概吧?」

我站在公寓大門口,試著按下708室的電鈴。對講器發出咚的一聲,顯示有人應門。隔著袖子,可以感受到戰戰兢兢的朝比奈的手溫。我對著麥克風說:

「請問是長門有希同學的家嗎?」

「……」對講機如此回答。

「啊,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

「我是涼宮春日的朋友——這樣說你懂了嗎?」

電線另一頭傳來凍結般的氣息。短暫的沉默,然後——

「進來。」

鏘的一聲,玄關的門鎖打開了。我帶著處於驚駭狀態的朝比奈搭進電梯。上到七樓,目標就是我以前曾經造訪過的708室。我將門一推,門隨即緩緩地打開。

長門有希就站在門內。我產生了一種迷失現實的感覺。我跟朝比奈跳回過去這件事,是真的嗎?

長門完全沒有改變,使我幾乎要產生這種懷疑。她穿著北高的水手服,面無表情地凝視著我的眼神,以及讓人感受不到體溫和氣息的無機質模樣,跟我所知道的長門完全沒兩樣。不過有一樣東西是最近長門沒有、而眼前的長門有的,那就是我剛認識這傢伙時她所戴的眼鏡。

這個長門的臉上,戴著不知道什麼時候不再是眼鏡姑娘的長門以前所配戴的眼鏡。

「喲!」我舉起一隻手,露出一臉和藹可親的笑容。長門依然面無表情。朝比奈躲在我背後,不停地發抖。

「可以進來嗎?」

「……」

長門默默地往屋子裡面走去。我把她的動作解釋成Yes,准許我跟朝比奈進屋去。我們脫下鞋子,走向客廳。跟三年後沒什麼兩樣,房間還是一樣空空蕩蕩。長門動也不動,等著我們進來。無可奈何之餘,我決定繼續站著,把事情說明給她聽。該從哪裡說起呢?從和春日認識的開學典禮那一天開始說起嗎?那可是一段好長的故事呢。

我一邊省略各個細節,一邊做了大致的說明。沒有一絲感情的視線,透過眼鏡凝視著我。我大約講了五分鐘的時間吧?雖然我個人認為,這段春日故事的摘要實在不得要領。

「……就是這樣。三年後的你,給了我這個東西。」

長門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拿出來的短箋,手指頭在那些奇怪的文字上游移著,就像在讀取條碼一樣。

「了解了。」

長門簡單地點點頭。是真的嗎?等等,發生了一件更讓我在意的事情。

我把手抵在額頭上想著。

「我跟長門的確早就認識了,但是那是三年前……今天的你……也就是現在的你,應該是第一次跟我們碰面的,對不對?」

連我自己都聽不懂,我到底在說什麼。但是長門卻鏡片一閃,若無其事地、淡淡地回答:

「是的。」

「那麼……」

「進入異時間同位體的符合記憶許可申請,下載時間連接平面帶動可逆性越境資訊。」

什麼東東啊?

「存在於距離現在三年後的時間平面上的『我』,跟存在於目前時間的這個『我』,是同一個人。」

那又怎樣?不就是這樣嗎?但是也不該因為這樣,三年前的長門和三年後的長門就擁有共同的記憶啊。

「的確擁有。」

怎麼辦到的?

「同期化。」

唔,我還是不懂。

長門不再回答,只是慢慢地拿下眼鏡。沒有任何感情的雙眼,抬起來看著我眨了眨。那確實是我已經再、書蟲少女的臉。是我認識的長門有希。

「你為什麼穿著北高的制服?你已經入學了嗎?」

「沒有。目前我是待機模式。」

「待機……你打算待機將近三年嗎?」

「是的。」

「那可真是……」

好有耐心啊。不覺得無聊嗎?可是長門卻搖搖頭說:

「這是任務。」

清澈的瞳孔筆直地看著我。

「移動時間的方法不只有一種。」

長門用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說道:

「TPDD只是一種控制時空的裝置,具有不確定性和原始性。關於時間連續體的移動過程,存在著各種不同的理論。」

朝比奈重新握緊我的手。

「請問……那是什麼意思?」

「使用TPDD進行有機資訊體的轉移是被允許的,但是會產生噪音。對我們而言,那並不是完美的東西。」

所謂的我們是指資訊思念體吧?

「長門同學可以用完全的形態做時間跳躍嗎?」

「形體是不必要的。只要同一個情報能夠往返就夠了。」

在現在、過去、未來之間來來往往啊……

要是朝比奈做得到的話,或許對長門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因為長門應該擁有比較充分的能力。不僅如此,我也開始懷疑:和長門及古泉相較之下,朝比奈是不是最狀況外的那個人?

「那就好了。」

我介入朝比奈和長門之間。現在不是悠然討論時光旅行的時候吧?問題在於要怎麼做,我跟朝比奈才能回到三年之後。

可是,長門只是簡單地點點頭說:

「可行。」

然後站起來,打開通往客廳旁邊的房間紙門。

「這裡。」

那是一間鋪著塌塌米的和室,除了榻榻米之外別無其他東西,顯得很寂寥,不愧是長門家的一部份。這些我都可以理解!但是她把我們帶到這間客房到底是要怎樣?難道時光機器就藏在某個地方嗎?正當我滿腹疑問時,長門從櫥櫃里拿出墊被,開始鋪了起來。而且還鋪了兩床墊被。

「是不是我想太多了……難道你要我們睡在這裡?」

長門抱著棉被回頭看我。我跟朝比奈的身影,就映在她那像水晶一般的瞳孔當中。

「是的。」

「這裡?跟朝比奈?我們兩個?」

「是的。」

我斜眼一看,只見朝比奈怯生生的,而且一張俏臉漾起了紅暈。那是當然的反應吧?

但是長門卻一點都不在乎。

「睡吧。」

別這麼單刀直入嘛!

「只是睡覺而已。」

唉……我本來就這麼打算啊。我跟朝比奈不由得面面相覷。朝比奈紅著臉,我則聳聳肩。我們只能找到長門幫忙。既然她要我們睡覺,那就睡吧!如果一覺醒來就發現置身於本來的世界,這倒算是很簡單的方法。

長門伸手摸上牆上的電燈開頭,口中念念有詞。當我想著「她應該不是跟我們道晚安」,此時叭的一聲,燈熄了。

那就睡吧!我蓋上了棉被。

就在這個時候,燈又亮了。日光燈叭叭叭地閃著,正在穩定光量。咦?這種奇怪的感覺是什麼?窗外是跟剛剛一樣漆黑的夜空。

我支起上半身,朝比奈也用兩手拉住蓋被的一端起了身。

那端整而童稚的臉上滿是困惑的表情,兩隻眼睛對我投來「?」的記號,我當然沒辦法回答她。

長門站在那邊。跟剛才一樣,手摸著牆上的開關。

我覺得那張臉不像平常的長門,好像帶著近似感情的東西,我定定地看著那張白皙的臉。那是明明想傳達什麼訊息、卻又因為某種內心糾葛而無法暢所欲言的表情,細微到除非長期看慣了這傢伙的面無表情否則會無法辨認。雖然我不敢保證不是我的心理作祟。

旁邊響起吸取空氣的聲音,我轉頭一看,只見朝比奈正要操作戴在右手手腕上的液晶手錶。

「咦?不會吧……咦?真的嗎?」

我瞄了她的手錶一眼。那不會就是所謂的TPDD之類的東西吧?

「不是,這只是一般的電波手錶。」

就是那種按照標準時間電波自動對時的東東嗎?朝比奈很高興地微笑著說:

「太好了,我們回來了。我們出發的時間是七月七日……的晚上九點半過後。真是太好了……呼!」

她發出了打從心底鬆了口氣的聲音。

站在門口的長門就是那個長門。如果要以有沒有戴眼睛來區分的話,她確實就是後來那個稍微軟化了一點的長門有希。見到三年前的她之後,我終於了解了。眼前的長門,確實比我被春日帶去文藝社團教室時見到的長門多了一點變化。那種變化之細微,大概連她本人都沒發現吧?

「可是,你是怎麼做到的?」

長門用絲毫不帶感情的語氣,對一臉茫然的朝比奈說:

「將選擇時空間內的液體結合資訊凍結,置於已知時空間連續體的符合點,然後解除凍結。」

她說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停頓了一下又補充道:

「那就是現在。」

朝比奈作勢要站起來,兩邊膝蓋卻又癱軟了下來。

「難道……怎麼會……有這種事……長門同學,你!」

長門默不作聲。

「怎麼了?」我問道。

「長門同學——讓時間靜止了。可能把這個房間連同我們的時間凍結了三年之久,一直到今天,才解開時間的凍結是吧?」

「是的。」長門應了一聲,點點頭。

「真不敢相信。竟然可以讓時間靜止……哇哇哇——」

朝比奈全身無力地癱著,吐了口氣。

我心裡想著,看來,我們是平安地回到三年後了。光看朝比奈的反應就可以確定,因為她是一個表裡如一的人。這倒無所謂。我就姑且相信從三年前回到原來的時間的理由,甚至讓時間靜止這種把戲吧。現在的我已經具有足夠的包容力,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大體上都可以接受了。這也好,遇到的都是好事,但是——

我並不是第一次造訪長門的家。一個多月前,她曾經邀請我來過,但是當時我只到過客廳,並沒有進入這間客房,也不知道她家有這樣的房間。所以,嗯也就是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看著長門。長門看著我。

也就是說,當我第一次來訪,聽她談起電波之類的事情的時候,隔壁房間里正躺著另一個『我』。

這是怎麼一回事?照邏輯推演不就應該是這樣?

「是的。」長門說。頓時一陣暈眩席捲而來。

「……喂,總之,你在那個時候就知道大概的發展了?包括我,包括今天發生的事情?」

「是的。」

站在我的立場來看,我和長門第一次見面,是在春日想到要成立SOS團的那個新綠季節。可是長門卻早在三年前的七夕那天,就已經見過我了。對我而言是剛剛才發生的事情,但是她卻告訴我已經過了三年。我覺得自己快要瘋掉了。

我跟朝比奈此時變成了哥倆好,兩個人都一臉茫然。我一直覺得長門很有一手,可萬萬沒想到她甚至會讓時間靜止。這麼一來,她豈不是無敵女超人了?

「也不盡然。」

她做出否定的動作。

「這一次是特別的,是特例,是緊急模式。鮮少發生,除非有相當重要的事。」

至於那個相當重要的事就是我們了。

「謝謝你,長門。」

我先謝過再說。雖然我只能這樣表達謝意。

「無所謂。」

一點也不和藹可親的長門點點頭,然後把那張畫著幾何圖案的短箋遞給了我。我接過來一看,紙質很明顯地差了許多,就好像紙張放了三年之久會變成的感覺。

「對了,關於這張短箋上的圖案,你能念給我聽是寫些什麼嗎?」

我若無其事地問道。我不認為有誰能念出春日所寫的胡亂訊息,所以自以為這應該只是一個玩笑。

「我在這裡。」

長門回答道。我頓時虛脫了。

「上面是這樣寫的。」

我有點陷入混亂。

「難道……那些地畫(註:位於秘魯納斯卡平原上的巨大圖案,據推測兩千年前已經存在,是南美洲古文明之謎)或者像符號之類的東西,該不會都是某種外星語言吧?」

長門沒有回答。

我跟朝比奈離開了長門的家,一起在月明星稀的夜空下走著。

「朝比奈學姐,你要我前往過去是有什麼意義嗎?」

朝比奈做出拚命思索的樣子,最後抬起頭來,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

「對不起。我……其實……嗯……不是很清楚……我就像……最末端……不是,下層……不,就像實習生一樣……」

「但是你卻待在春日身邊?」

「因為,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被涼宮同學逮去參加社團嘛。」

她有點鬧彆扭似的說。朝比奈學姐,你這樣的表情也好可愛哦。

「我只是聽從該說是上司或者是上頭的人……的指示。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代表什麼意義。」

看著羞答答的朝比奈,我心想著:那個所謂的上司,會不會就是大人版的朝比奈啊?這是個沒有根據的想法。我所認識的未來人只有正常的朝比奈和她,也難怪我會這麼想。

「是嗎?」

我歪著頭嘟噥著。

可是,我還是不懂。既然那個大人版的朝比奈是前來給我暗示的,那麼她應該知道我們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才對。可是,她好像也從未告訴現在這個朝比奈任何事情。這是怎麼回事?

「唔——」

再怎麼想破頭也沒用。朝比奈不懂的事,我更不可能猜得透。長門也說過,時間移動有各種不同的過程之類的。未來應該有屬於未來人的規則或法則吧?希望哪天有人能教教我,當一切都塵埃落定時。

我跟朝比奈在車站前分道揚鑣。嬌小的人影一再地對我致謝,同時無限婉惜似的離去了。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我才開始往回家的路上走著,這時我才注意到我把書包留在社團教室了。

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八日。就我的認知而言,確實是第二天,但是以我的肉體來說,似乎已經有三年又一天沒到學校了。空手上學的我直接前往社團教室,找到自己的書包之後走向教室。朝比奈可能比我早到吧?她的書包已經不見了。

到了教室後,看到春日已經坐在教室里,一臉正經地眺望著窗外,渾身散發出等待外星人哪天降臨似的氣息。

「怎麼了?打昨天起你就顯得很憂鬱。半路上亂撿有毒的香菇吃嗎?」

我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春日刻意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沒什麼。只是因回憶而憂鬱罷了。我在七夕的季節有一些回憶。」

我不禁感到不寒而慄。可是至於是什麼回憶——我並沒有追問。

「是嗎?」

春日又把頭別開,觀察雲的變化。我聳了聳肩。我不想去點燃炸彈的引線。只要是有見識、有常識的人,都會採取這樣的行動。

放學後,文藝社教室又成了SOS團的地下基地。

春日只丟下一句「把竹葉處理掉,已經沒用了」就走人了。被丟在桌上、寫著「團長」的臂章顯得格外落寞。唉,明天她一定又會變回原來那個腦筋不正常的女人,交待我們做一些不合情理的事情。她就是這樣的人。

也沒見到朝比奈,教室里只有長門有希以及跟我下棋的古泉。我敵不過熱切從事「傳教」活動的古泉,答應讓他教我如何下西洋棋。

本來我以為古泉是因為黑白棋下得不好,所以才帶西洋棋來的,不過看來我是推測錯誤了。古泉下西洋棋跟黑白棋一樣,功力奇差無比。

我一邊用自己的騎士吃下古泉的棋子,一邊看著面無表情卻津津有味地盯著棋盤的長門的測臉。

「我說長門啊,我完全不懂啊,朝比奈確實是未來人對吧?!」

長門慢慢地歪起了頭。

「是的。」

「可是,我對於前往過去和回到未來的過程,總覺得有些前後矛盾的感覺……」

那是當然的。要是說過去和未來沒有連續性的話——如果我們前往三年前,在那邊一直沉睡,然後回到現在的話,那麼我們現在所處的「這裡」應該就跟我們出發的來自「昨天」的世界不相同了。可是就結果而論,我卻賦予了春日不該有的智慧,而這個智慧把春日引到北高來,更讓她對人類以外的生物產生興趣……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如果我沒有前往三年前的話,或許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發生了。再加上從大人版朝比奈的語氣聽來,她似乎對事情知之甚詳。也就是說,過去和未來確實是有連續性的。這跟之前朝比奈的說明是互相矛盾的。我再這麼笨,起碼也會動動這種小聰明。

「因為沒有矛盾的公理式集合論,是不能證明自己的無矛盾性的。」

長門淡淡地說道,然後露出「這樣說明應該很足夠了吧」的微妙表情。你可能覺得這樣說明就很夠了,但是我卻一點都聽不懂。長門仰起她白皙的脖子,看著我說:

「到時候就懂了。」

說完,她就回到她一向坐慣的位置,重新投入書的世界。倒是古泉這時開口了:

「就是這麼回事。現在我的國王被你的城堡給將軍了,真是傷腦筋啊,我該逃到哪個地方呢?」

古泉一邊說著,一邊抓起黑色國王,倏地放進他制服的胸前口袋裡,然後像魔術師一樣攤開兩手:

「偌,我的這個行動哪裡有矛盾呢?」

我一邊用手指頭玩著白色城堡,一邊想著:我既不想陪你玩像傻瓜一樣的禪問遊戲,也無意說一些抽像而無聊的話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所以,我是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

總之——春日不折不扣是一個矛盾的人,這點毋庸置疑,而這個世界也一樣。

「況且國王對現在的我們而言,並沒有什麼價值,比較具有重要性的其實是皇后呢。」

我將白色城堡放到黑色國王消失的棋格上。皇后騎士8。

「……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不過我只希望別再是讓我太傷腦筋的事情了。」

長門沒有回答,古泉則一臉微笑地說:

「我覺得平安無事是最好的,難道你覺得有事情發生比較好嗎?」

我哼著鼻子,在勝負表上寫有我名字的欄位上畫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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