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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蘭死於我不知的某月某日

我的吊蘭不見了,我不知道它是什麼時候不見的,我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我也忘記,上次回家的時候,它在不在。突然發現時間的流逝是從這吊蘭開始的。

我起初想寫一篇小說來紀念它,但是為了今早早點爬起來,就沒寫,結果沒有了靈感,但是我還是決定寫點什麼紀念我的吊蘭,即使一株吊蘭沒什麼可說的。吊蘭是哪一年來的呢?這是我親手種起來的吊蘭,但是我並沒有抱著它能怎麼樣的心態,比如長成一大盆,或者為我們家凈化空氣,沒有,都沒有,我只是很隨意把它挪進了盆里。

昨天晚上我大略的翻閱了我的日記本,卻沒有吊蘭的絲毫影子。我一想,我們生活里的確需要太多記述的東西,文字不夠,圖片不夠,什麼也不夠,人的一生是無法真的準確記錄的,這算是吊蘭給我的一個啟示。

那時候我初二,大概是十四五歲的樣子。我的數學補課老師是學校里的,我認識他的女兒,他的女兒和我一個小學。數學老師姓顧,非常瘦小乾癟,但是精神,像擺設用的那種枯蓮,他的女兒和他長得極像,兩頰深陷,沒有血色,頭髮毫無光澤,常年扎一把枯馬尾,絕對不能算一個漂亮的女孩子,不會叫人一眼喜歡上,但也絕對不會討厭她。

數學老師雖然教數學的,卻極有名仕風範,早上早早爬起來,有時略睡的晚了些,我便在他家樓下的鐵門外等他。我就看他養的牡丹、芍藥、薔薇,還有大盆的蘭花和普通綠植。他家門口堆滿了各種花盆,瓷花盆、塑料花盆,還有塑料泡沫的,小樹也有,一棵香樟,還有橘子、茶花樹。我若來得晚了,就看到他在侍弄他的花草,佝僂著背。我第一次去老師家的時候,就覬覦上他家的牡丹花了,有時我做題做的百無聊賴,就從窗戶口看下去,看他們家的牡丹。

顧老師一早先起了,泡了杯濃茶,放在桌上,給我圈上二十個題,讓我先做,對著答案改正,不會的再問他。接著他就去叫女兒起床寫作業,然後下樓蒔花弄草,等這些程序完畢了,過來瞧上我一眼,此時我百分之一百還在磨洋工,於是顧老師就去看他的書去了。他家到處都是書,這點實在不好,為什麼呢,因為我不是個愛做題的人,每當他下樓澆花的時候,我就把案上的書拿來看了,在我記憶之中我被我閱讀的數量非常之多,因為做題實在太枯燥了,而我平素在學校住校上課,沒什麼機會看書。首先我就把幾套讀者的合集讀完了,接著我就看一些小說傳記,有時案上書空缺了,我就看星雲大師的心靈雞湯,雖然歲數長了後知道此人是個騙子無疑,但是當年他確乎填補了我許多乏味的時間空隙。

那時我總做不對的事情,比如說讓老師的女兒去書房給我拿一本小說來看,比如老師去澆花的時候,我就翻開後面的答案,二十題,抄八個答案,八個寫錯,沒有步驟的幾個就空著,這顯然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我要判斷這道題的難易程度。後來進來了新的成員,我的朋友,我的同桌,我志同道合一起看言情小說的盟友,我們越發不可收拾,不僅交換彼此周五回家互聯網衝浪得到的諮詢,還一起討論各式各樣的八卦,最後我們聯合起來用零食收買了老師的女兒,假如老師上來了,立馬告訴我們。

當然這麼做的後果就是,我和此位盟友,中考雙雙落榜,上的高中檔次一致,顧老師很難過的不想收我們的錢,因為他認為教的不好,對不起我們。

顧老師顯然家境非常普通,一般來說人們的形容就是「窮教書」的,因為他補課的收費實在不多,且他一心鑽營的並非生財之道,我見他平日的生活,除了澆花,就是看書,他還訂報紙、雜誌,每天都有上新,這可便宜了我,我真的沒怎麼再買過雜誌了。

顧老師的女兒呢,長相雖然稍有欠缺,但是這不妨礙她的可愛,聲音動人,行為俏皮,那種少女的姿態,活潑輕鬆的,又純真無邪,我很少在初中生上看到,你們也知道,現在多少初中生雖然宣揚著要自由,但是免不了本質是一群妖艷賤貨。顯然她不是,她和她父親一樣熱愛讀書,她平時還喜歡寫字兒,最起碼的,在學校各種文字塊塊上,常見到她,同樣如此的是,她應該也看到過我的名字,但是我們從未有過什麼文學上的交流,談話一般分為,拿書、吃零食。

這個姑娘應該考上了很好的大學,但我們沒有一絲聯繫。有一回我碰到了她,是在坐車的時候,我那時臉上糊了妝,和我初中時完全不像了,她沒有認出我,然而我認出了她。她並沒有什麼變化,穿著打扮非常樸素,就那種,冬天時你在街上很容易看見的路人姑娘,黑色的棉襖,黑色的厚褲子,棕色的雪地靴,她緊抿雙唇,插著耳機靠窗聽歌。即便路人不知她何許人也,但我知道,我知道她,她的內心世界是不俗的,被包裹在不甚好看的外表下。

至於那棵吊蘭,好吧,終於說到吊蘭了。那株吊蘭就來自於老師家。我做題的地方,堆了一捆舊教科書,還有一株巨大的吊蘭。該吊蘭極為龐大,枝蔓極多,生了許多小吊蘭,於是在某天無聊時,我拔了一棵小吊蘭,我當時想種在樓下,等我做題時就看那棵吊蘭的生長情況,但後來被我帶回家了,種在了一個西瓜的花盆裡。這麼一種就是好幾年,我思索了一會,2017年的寒假它還是在的,想必應該在我七八月暑期沒回家時,熱死了。

這棵吊蘭一直沒有長多大,為什麼呢?因為我們家不是那種蒔花弄草的家庭,我父母沒有閒情逸緻,之前被我爸興緻沖沖搬回家的植株,過不久一定死的徹徹底底,別說植株了,光死掉的仙人掌就不下十顆。這個吊蘭,我高中住校,每個禮拜回家一次,後來高三,一個月回來一次,就給吊蘭澆點水,它有一次差點死了,我澆完水就去上學了,下次回來,它又活了,我毫不在意它,但是那一次我被它感動了。就像教訓一個人一樣,我想對它講,我們都不關照你,你怎麼還這麼強烈的求生欲呢?

不過換成牡丹就不行了。我一直覬覦那些牡丹,前面也說了,於是在某次補習,我終於鼓起勇氣問顧老師,老師,我能要一顆牡丹嗎!顧老師楞了一下,他以為這個性格古怪平時不甚言辭的學生不會喜歡牡丹的,可是我太喜歡了!於是顧老師拿了砍刀,就去砍牡丹了。說來真的很好笑,諸君,請莫笑!那就是老師被刺了屁股,因為牡丹前邊,是一棵巨大無比的仙人掌,真的巨大無比,那刺也極大,於是老師被刺了屁股……當時我忍住沒笑,覺得自己畢竟不是個沒良心的人,於是,回家路上,一邊和我媽講,一邊拿著牡丹哈哈大笑。

後來那棵牡丹當然是被我養死了,太嬌貴了,才不過一個禮拜的事。

吊蘭活了很多年,從我初二到大二,也真的很多年了。但是它活了那麼久,就放在我的書架上,旁邊是一隻婺源帶回來的酒壺,還有一罐黃山買的祁門紅茶,它們靜靜地待在那裡,沒有人去喝紅茶,也沒有人動那酒壺,除了偶爾吊蘭被澆點水,被雞毛撣子撣過灰塵,沒再有人動過。

吊蘭就這麼死啦……

此前我太習慣它的存在了,它就像我房間常年不動的那幾罐子顏料,像五年級去中山陵買的木頭鐘錶,像牆上貼了七年的夏達的漫畫海報……它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存在,對於我來說,它不是個生命,它就自生自滅好了,我也並不想去主宰它的生死,我沒有任何把它培養成巨大吊蘭(就像它的母親)的興緻,也沒有惡狠狠想把它連根拔起,總之它與我再無關了。

我對於一個生命就是這樣的冷漠,是,你沒看錯,我是個對生命冷漠的人,我並沒有如你所願那樣去熱愛保護一個植株,把自己的生活過得美妙多姿,發展自己的生命,也去關照其他的生命,我沒有。反而手機對於我來說才像個有生命的東西。有時我們自詡善良,並不是的……我自省了一下,倘若我是一個真正善良的我,我不會漠視它的,再怎麼樣,它是一個生命,它靜靜地站在我的房間里,成為我走後房間里唯一有可見生命的人,如果生命算是一種靈性,那麼它就是我房間的靈性,這六年的時間,它呆在我那房間的時間比我這個主人還長。然後它就在某個我不知道的日子裡死去了,然後我媽打掃的時候發現扔了它,連同那個西瓜的花盆,一起扔掉了。我完全不想去問我媽媽它是什麼時候死掉的,她一定不會記得。

我們的記憶總是有太多的細枝末節,它們存在於我們的潛意識之中,有時我們以為自己忘了。就像目前的生活過多了,我也忘記我曾經是個補課的陰鬱少年,抱著文具袋和課本,靜靜地站在老師的門口,一言不發,對著牡丹花暢往著不一樣的生活,總之……不是這樣單調晦澀的,坐在充滿了舊穀物味道的房間里做方程式。但回過頭一想,我並沒有絲毫的改善,我覺得這一切還不如那時站在星期六的清晨里,望著那株牡丹花。

此時我對於那棵死掉的吊蘭是真的懷有一種共情的心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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