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談《紅樓夢》中的「眾人都笑了」

《紅樓夢》雖然是一出悲劇，但大部分筆墨都集中在賈府興盛之際，即使「內囊卻也盡上來了」，但畢竟「外面的架子雖未甚倒」，大家在一塊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也是常有的事，今天這家擺宴，明天那位還席，連襲人這樣穩重的角色，都很能喝酒，醉後難免出洋相，吐槽，嘻嘻哈哈。可見在大觀園這個「烏托邦」里，在這一撥天真浪漫的少男少女中間，笑是比吟詩作對更重要的事情。

曾有人用統計的方法分析《紅樓夢》，認為前八十回和後四十回某些常用詞出現的頻率相當，以此斷定《紅樓夢》百二十回出自一人之手。但我為了作這篇小文，特意全文檢索了一下「眾人都笑了」五個字，在前八十回，這五個字出現了十次左右，最後一次出現在七十六回，遺憾的是，後四十回沒有出現過一次，這似乎不利於上面的結論。但也可解釋為後四十回賈府命運急轉直下，末日來臨之際，氣氛慘淡，「眾人都笑了」成為不可求的奢望。

當然，只是戲言而已，本文雖然題目為「略談《紅樓夢》中的『眾人都笑了』」，但不一定拘泥於這五個字，只要意思對即可。例如「大家都笑了」「眾人都笑說」「眾人……都笑了」亦在討論之內。

這樣一來，可討論的章節就太多了，我們不妨從人物入手，找幾個代表性的片段，來分析一下。

譬如賈母說一番話，「眾人都笑了」，有可能是賈母說的話確實好笑，也有可能是眾人為了討賈母開心，笑一笑活躍氣氛。比如說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榮國府元宵開夜宴」，賈母急著回榮國府，不在寧國府用飯，說：「況且我每年不吃，你們也要送去的，不出還送了來，我吃不了，留著明兒再吃，豈不多吃些。」美式幽默就愛揭短兒，無論是說別人貪一些無足輕重的利益，還是說自己愛佔小便宜，都能博來大家的捧場，要是誰不笑，就好像誰看不透人性似的，賈母這番自黑，談不上多好笑，但眾人為了逢迎賈母，都笑了。

薛寶釵愛說一些場面話，她本人並不幽默，或者盡量避免以幽默的姿態示人，熟人之間的幽默往往建立在互相打趣上，打趣的一方為自己的「錦心繡口」沾沾自喜，被打趣的一方未必就願意你踩在他身上取巧賣乖，薛寶釵隨份處時，向來「不關己事不開口」，恨不得「一問搖頭三不知」，自然不會隨意的打趣別人，即使會打趣，也是私下裡，但也並沒有顯出多高的幽默水平來，比如她逮著林黛玉看《牡丹亭》《西廂記》，意欲勸誡她時，為了不使氣氛很僵，她先誇大事態，笑道：「你還不給我跪下，我要審你呢。」這種打趣也是出於一片佛祖心腸。而在別的場合，她往往是一本正經的圓場，眾人也都知趣一笑，不過爾爾。

王熙鳳就不用說了，有一次擊鼓傳花，逮到誰講笑話，眾人都故意算計到鳳姐，就是知她肚子里笑話多。鳳姐兒的笑話，一來笑話本身就好笑，二來鳳姐或說一些取巧賣乖的話，或打趣，或討好，或撒歡，再加上惟妙惟肖的神態，語氣，眾人恨不能「笑的腸子疼」，不枉了她「鳳辣子」的名號。

林黛玉是妙趣橫生的一個人兒，如果要說誰是「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靈魂」的結合體，非林黛玉莫屬了，美貌和靈性在她身上完美的結合。當然，林黛玉的幽默，基本來源於她對別人的打趣，比如說她嘲笑史湘雲說不了繞舌音，總把「二哥哥」說成「愛哥哥」，她還頻頻諷刺賈寶玉「博愛而心勞」，特別對妹子上心。賈寶玉的奶媽李嬤嬤就說：「真真這林姐兒，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厲害。」可見林黛玉雖然愛打趣別人，但也著實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但林黛玉的錦心繡口，又是如何的令我這個局外人憐愛，她總能發掘未知的笑點，曹雪芹將多少靈性賦予了這位少女。比如說一次賈寶玉生日那天，大傢伙兒掣花簽吃酒，探春早些抽到了杏花，配詩云「日邊紅杏倚雲栽」，注云「得此簽者，必得貴婿」，眾人打趣一番就過去了。過了一會兒，花襲人抽到一簽，要座中同庚者陪一盞，同姓者陪一盞。林黛玉就說：「命中該招貴婿的，你是杏花（姓花），快喝了，我們好喝。」這個聯想力就有點驚人了。

當然，林黛玉有一點不好的是，講笑話時偶爾會掉書袋子，正如同錢鍾書一樣，所謂曲高和寡，這書中的典故未必人盡皆知，大家取個樂，還要引經據典，實在不好。

「眾人都笑了」，笑什麼，笑誰，反映了各人的性格，特質，其中所含的信息，也不可小覷。眾人笑寶玉，往往就是笑他呆，笨，傻了，整天被一群如花似玉的妹子圍著打趣，石兄這究竟是爽還是慘，我還真有點分不出來呢。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