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段故事 三種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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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
「良善的妓女是多數人的理想夫人。
既然她仗著她的容貌來謀生，
可見一定是美的，美之外又加上了道德。」
--《洋人看京戲及其他》
【散文-古風系列第二篇】
青藍成文初衷
她們是塵世中卑微的存在，卻在歷史中結出璀璨的人性之花
她們遊走於煙花巷陌，卻也有聖潔高尚的風華。
蘇小小，柳如是，薛濤。
她們在她們的時代，也有無問西東，只問深情的曾經。
郎跨青驄馬，妾乘油壁車，?
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 ——南朝民歌?
那一年，杭州西湖，秋風蕭瑟，你的墓碑矗立於亭內，上面鐫刻「錢塘蘇小小之墓」。旁邊石碑，幾句清麗之詞，心中暗嘆你的文采斐然。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無須大師描繪，你的形容已然清晰明了，你該是有幾分女孩兒活潑的生氣，又有幾許女人賢淑的深情。?
你愛阮郁，可他人如其名，軟弱又憂鬱，敵不過父命，他負了你，本想你弱弱小小一女子，該怎樣的肝腸寸斷，盼郎不歸，可你不幾日，便又寫詞作賦，與風流公子賞花飲酒，望月對詩。?
?追逐你的俊美公子絡繹不絕，可深情如你，心中一直記著阮郁，終有一天，你碰著了日思夜想的他。
可那人名叫鮑仁，只是與阮郁十分相似罷了。你看他眉眼清秀，定是讀書之人，又見他衣著雖簡樸，卻渾然一身正氣，若為官入仕，必為棟樑之才，堂堂七尺男兒，為錢面露難色，可他又何其幸運，遇上了你，慷慨的你，大義的你，你為他送上進京的盤纏，他已在心裡牢牢記下了你的恩情。?
?你雖為詩妓，形骸放浪，為良家百姓所不齒，而你恣意人生，有所為有所不為，絕非常人可以猜度，你的如花美艷早已名震江湖，多少人想一睹你芳容，那官差孟浪，擺著官架子，又春心蕩漾，著實一副官員虛偽之相，他刁難你，指著梅花讓你作詩，沒成想你信口拈來，毫不費力，言辭犀利潑辣，讓孟浪欽佩不已，「梅花雖傲骨，怎敢敵春寒？若更分紅白，還須青眼看！」誰敢輕視你，滿腹才學，傲骨錚錚。?
?無奈紅顏總是命途多舛。
久咳不止，你容顏憔悴，奄奄一息，終在百花將要齊放的春天，香消玉殞，想必你無意與凡間俗世的花爭奇鬥豔，必要化為一朵高潔的蓮花盛放在天堂瑤閣。?
?鮑仁因有了你的資助，終得金榜題名，乘輦赴任，侍從跟隨，路過錢塘西泠，卻曉聞你已不在這炎炎濁世，他跪在你的棺前，痛哭失聲，又派人幫你修了墳，就在那西泠亭下。?
?若你在，當感欣慰，有人因你是煙花女子，負了你，有人卻金榜高中得賜官位後為你長跪，痛哭。?
?世間的情，美好莫過於此，有情人終不被所負。遺憾也莫過於此，我來了，你走了，下一世，誰又會在誰必經的路上，站成一棵樹？?
?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情與貌，略相似。?
——辛棄疾?
你喜歡辛棄疾的詞，就像你自取名號河東君，又選字如是，皆是一派男子英雄氣概，偏偏生為女兒身，又在豆蔻芳華的年紀遭遇人生種種變故，顛沛流離，輾轉不安，終被賣身為妓，在酒坊長亭唱盡了辛酸。?
?"有悵寒潮，無情殘照，正是蕭蕭南浦。更吹起，霜條孤影，還記得，舊時飛絮。況晚來，煙浪斜陽，見行客，特地瘦腰如舞。總一種凄涼，十分憔悴，尚有燕台佳句。?
春日釀成秋日雨。念疇昔風流，暗傷如許。縱饒有，繞堤畫舸，冷落盡，水雲猶故。憶從前，一點東風，幾隔著重簾，眉兒愁苦。待約個梅魂，黃昏月淡，與伊深憐低語。?"
-------柳如是
?想必你心底的感傷並不因情愛而起，那是你一腔才華無處安放，遺憾自己背負歌妓之名，誰又知道你拂柳之姿所掩蓋的是男兒般的剛烈與志氣，你不屈服清軍，千鈞一髮之際，欲投河自盡，以身殉國，如此決絕明曉大義，就連官至上大夫的你的夫君，也自愧弗如，難怪大儒王國維為你題詩：「幅巾道服自權奇，兄弟相呼竟不疑。莫怪女兒太唐突，薊門朝士幾鬚眉？」?
?複雜的身世，讓你的少年時期過早的飽嘗了世間冷暖，小小年紀就要周旋於成人世界的渾濁晦暗中，而你始終如冬日的梅花，任憑風雪壓枝，我自凌風盛開，那沁人的幽香正如你滿腹的詩書才學，在名儒卿仕中傳遞抒發著你愛國的情懷，高談闊論，縱談國事，讓多少雅士不得不欽佩這個白面小生，小小身軀中竟有如此多的高見博學。?
?你的出口成章，飄逸書法，詞采華章，早已讓人忽略了你的外表也是如此之美麗動人，令人心曠神怡，過目不忘，作為秦淮八艷之首的你，雖嫁給當朝高官顯貴，他為你修院築墅，金釵美玉的供養著，可你從未沉溺於富貴安逸的生活，自明朝南都傾覆之後，你竟三年不苟言笑，一心一意從事著復明的工作，一個小小的女子，不流連於小家小院的美好，反而心懷國家社稷，這份情懷與抱負，豈是尋常女子所能企及。?
?你的剛烈，與你婉約的外表如此衝突，你的高遠胸懷與你的卑賤身世如此違和，可也成就了你清奇非凡的一生，末了，你還是選擇了果敢的離開，不屈服，是支撐你靈魂的桅杆，在你的夫君去世後，你以死明志，為捍衛夫君的家產，選擇了了斷自己的一生。?
?你的靈魂從來是孤獨的，你的詩篇從來是凄婉的，時光輪轉，不知你的靈魂又飄向了誰家，是化身為了翩翩白衣公子，還是成為了某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抑或是早已化作了天上的星宿，在纖塵不染的雲海中，俯瞰著濁世眾生。
聞說邊城苦，而今到始知。
羞將門下曲，唱與隴頭兒。?
——薛濤?
?
蜀地多竹，蔥翠茂密，望江樓旁，一塊方寸之地，封藏了你雋美的一生。?
?那年你八歲，在梧桐樹下，你接過父親「庭除一古桐，聳干入雲中」的上半闕，隨口接上：「枝迎南北客，葉送往來風」。?
?這詩，於你口中不經意的拋出，就像一句讖語，道盡了你生命的玄機。?
?十六歲的花樣年華，你果然成了自己口中所說迎來送往的營妓。?
?嬌美容顏，精通音律，工於詩賦，初來乍到，你便名滿唐朝詩壇，與白居易，劉禹錫這些流芳百世的著名詩人，過從甚密。?
?你雖身為營妓，然疏狂本色讓你膽量非凡，"朝朝夜夜陽台下，為雨為雲楚國亡；惆悵廟前多少柳，春來空斗畫眉長。"一首《謁巫山廟》，你即席而作，征服了當朝中書令韋皋，從此，你便跟隨他，人生也打開了新的局面。?
?後人將你和魚玄機，李冶，劉采春並成為唐朝四大女詩人，營妓的身份因你校書郎的九品官職而逐漸淡化，你成為了當朝官員接近韋皋的一個捷徑，多少權貴試圖與你交好，用珠寶金銀賄賂收買你，天性伶俐驕逸，狂放不羈的你，有多少便收多少，你並非愛財，只是恃寵而驕，無所顧忌，然最終惹怒了韋皋，將你發配至戰亂不斷的邊陲險地。一路上，你看著傷兵累累，百姓流離失所，久居富庶之地的你有感而發，寫下了那首《罰赴邊陳情韋令公》，後又作十離詩，終於感動韋皋，將你接回。
聰慧的你，懂得適時的低頭悔過，又能在人生陡然急落時，將心底的失落與駐守戍邊的將士悲苦糅雜在一起，感懷人生，寄託同情，雖時有任性，但終究是識得大體，氣度雄遠，堪比男兒，就像你遒勁的書法。?
?在古代女子低眉折腰，鎖於深閨時，你為了愛情，敢于飛蛾撲火，熾烈的情感融化了元稹的心，也灼傷了自己。?
?你寫春望詞，字字含情，在清秀的蜀山之地，與心上人攜手並肩，在錦江之畔，在山丘之上，都留有你們才子佳人的情思歌賦。?
?可你終究擺脫不了宿命，雖已然脫離樂籍，可你的身世，讓你的情郎躊躇裹足，他有文采浪漫盈胸，更有政客的冷靜理智，他權衡得失後，為了自己的大好仕途，終究沒有再回來。?
?而你，只是默默褪下紅妝，換上一襲素袍，平和淡然，不吵不鬧，不卑不亢，靜靜的留守在浣花溪，繼續你的吟詩作賦，修道靜心。?
?如今再至浣花溪，一處處古木蒼翠，一陣陣鶯聲燕語，依然不輸當年的美好，在綠蔭下，曲徑里，顧自尋著薛濤箋，那粉紅，如胭脂，暗香依舊。
讀書不多
則畫不能近於雅
觀理不清
則畫不能規於正
有書有畫
人生才充實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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