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的本質是生命體驗
佛法的本質是生命體驗
幾天前，與海雲繼夢大和尚有個交流，頗有感觸。
和尚沒有穿僧衣，所以乍一見，是個可愛的智慧的老人。眼神篤定，足見其氣定神凝的禪定功夫；語默動靜不著痕迹，足見其智慧的圓融無礙，化大象於無形，藏機鋒於平實。概而言之，自內而外，沒有一點著相於佛法、於和尚，通體袈裟，無半絲半縷拖地；融身娑婆，現一花一葉華嚴。
——用最簡單的語言來講，與大和尚聊天，感覺很舒服。他行止間不會刻意地顯示出自己出家人的身份，而讓人必須仰視、瞻拜；在交流間，更不會滿口的經律論、滿口的佛法……就彷彿是鄰家長者，和藹而親切。這位長者，用最平實的語言，把他的生命經歷娓娓道來，絮絮而談，不知不覺間，把傾聽者「代入」到他的生命體驗中，而令之有了生命思考的啟蒙。
某雖愚，然則曾將出家人（優秀者）做了一個劃分：一曰學者和尚，如在佛學院畢業，用西方的系統化、邏輯化的教育方法培養出來的僧才，高明者經律論無所不通，講經說法，引經據典，融古今、貫中西，與我們大學教授比肩，簡直就是一座活的圖書館——有聲的《大藏經》。二曰政治和尚，是由政府任命、欽定的當家師父，有堅定的政治立場，敏銳的政治頭腦，可以和諧信眾，確保一方意識形態的穩定，其行止做略，永遠不會偏離紅色主線。三曰實修和尚，可能籍籍無名，乃至在教內頗有爭議，但功夫高、見地真，心明眼正。
政治和尚不可或缺，尤其我國，疆域遼闊，民族眾多，多元文化並存，雖然要保持各文化單元的特質，但必須構建一個統一的大的背景，而這個宏大的背景，則是黨的領導。假若稍有偏頗，則會從文化的層面，破壞、分裂我們的國家。因此，這種政治和尚抑或各宗教體系內部及各文化單元，必須有具足「一顆紅心」的宗教領袖或文化導師，這是時代之必須、穩定之必須、發展之必須。
學者和尚也應該有，在學術體系、理論層面，可以形成嚴整的架構，尤其涉及到宗教的形而上層面，搞不好就形成標準的模糊，導致不可知論，而給別有用心者以可乘之機，標新立異，篡改經典，別樹法幢，曲解教義，貽害無窮。故「學者和尚」實則是文化的學術化、理論化，一方面固然可以構建嚴謹的體系，不至於走偏。但另一方面，相對於文化之本體，則易導致僵化、教條化，也即禪宗所謂的「死在句下」，「一句合頭語，千古系驢橛。」
鑒於此，需「死蛇活弄」，能夠於諸相上見相離相，於諸理法解黏去縛，在框架內煥發勃勃生機，珠走玉盤。恰如我們所提出的民主與自由，非但不相違背，恰恰是最嚴整的統一。而此等境界，實則需要「實修和尚」——非但佛法如此，所有的文化體系，亦復如是。原因無他，因所有的文化體系，自形成之時起，皆是基於生命這一主體。
是生命主體的思考、探究；是生命主體關於生命現象的參悟；是生命主體與主體所賴以存在的環境（自然環境和社會環境）關係的解構……
於是，有了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更有了生命科學、認知科學……還有哲學、宗教。
但一切的一切，假若脫離了生命，都將徹底消失。
故，若離開生命這一核心主體，所有的都不會存在；離開生命的存在——生存（肉體的存在和精神的存在）這一主旨，皆是無本之木、無源之水。
簡而言之：一切的一切，皆是基於生命體驗，而後形成的生命經驗，然後傳播的生命認知，如是而已。
愚以為，宗教是人類文化的內核。故以佛教為例——佛教所宣傳之佛法，實則是基於人類生命的本體對生命現象及生命與宇宙之關係的深度體驗，並形成了建立在這種可複製、可操作的生命體驗之上的生命認知體系。
所以，禪宗講，「不立文字」，但「不離文字」，意即恐認指為月，死在理論上。故，禪宗各家，所謂的通天手眼，無非以各種手段（方便法），誘掖學人，能夠回歸生命的本體，彙集生命之全部力量，探究生命之本然。這個艱難的、強大的生命回溯的過程，謂之「參」。「參」的結果，是「悟」。而「參」的狀態的形成，也有一個漫長的積累過程，謂之「前行」，如持戒——能夠在現實生活過程中，在生命存在的流程中，更好地把持生命的狀態，以便能夠集中生命的力量，進行深度的生命體驗——禪定。然後在禪定的基礎上，繼續深入探究生命的本源——由參而悟。
——一切的一切，皆是生命的內在體驗。而且，一定是學人自己的真實的、深切的生命體驗。他人的體驗，皆是只能用來參考的理論，只能借鑒，是自己進行深度生命體驗的工具，僅此而已！
所以，參要真參，悟要實悟。覺後再蘇，欺君不得！
如無真切的生命體驗，引經據典，即便舌燦蓮花，也是數他家財寶，鸚鵡學舌，邯鄲學步。這種沒有生命體驗的理論再宏富，三藏十二部經典倒背如流，也是死理。若以之為實，用之於己則為「自欺」，以之教人為「欺人」！害莫大焉！
故，所謂佛法之末，在於斯！說理者眾，實證者稀。古聖先賢，所講之經典悉皆備之，現之學者，無外乎以經解經，望文生義而已。雖著書立說，卻終無新意，皆剪輯、複製、粘貼，求名求利耳！
凡無生命體驗而空談理論者，多好為人師，師心自用，實則為博虛名、求實利！即或略有生命體驗卻又淺嘗輒止者，則更以此為究竟，以大師自居，以淺見為真理，以幻境為實相，不畏因果，歪理邪說，誑騙眾生……
而生命體驗愈加深刻者，愈加謹言慎行，戰戰兢兢，恐陷學人於窠臼，導問津者以瞽目。必愈加平實、自然、坦蕩，言必皆出於自己生命之體驗，因人設寓，因機施教，法無定法，如珠走盤。字句雖異，然教旨與古聖不二。可於語默動靜間，一莖草作丈二金剛，恰如其分地誘導學人進行深度的「生命體驗」——實修實證！
是故，文化也好，佛法也罷，其得與失，功與過，皆在理論之僵化！然則，又豈罪在理論乎！非借指何以見月？認指為月罪非在指，在迷者自身！若能以指之方向，精進不輟，唯求向上一路，自然峰迴路轉。及至有了深切之生命體驗，自然亦可因人而盡述月光之妙！
余睹現狀，講經說法者日眾，自立門戶而為人師者如過江之鯽。曰唯識、曰華嚴、曰禪、曰定……然多無肯下功夫者，即或偶有證悟，亦無非驚鴻一瞥、吹湯見米而已！
無戒之德，亦無定之功，以解為證，以幻為悟；以無知無覺為空，以死理死法為慧。謬矣！腳跟不點地，空勞一片心。尚由種子習氣幻生之情緒做主，亦以色身之覺受而礙心智，更以妄想揣測推理而為神通……絲毫做不得身心主人，卻遑論轉識成智；坐不得蒲團一刻，而教人打坐入禪；以書本得來隻言片語之知識為生命體驗，試問此心安否？自己尚在夢中何以喚醒？自己尚存疑慮何以解惑？夫禪者，在以心印心，以生命喚醒生命，須以實際里地不著一塵之證量，於萬行門中不舍一法，荷擔如來家業，傳承眾生慧命，非關生計耳！有絲毫營生之想，早乖祖宗門庭遠矣。
中國之傳統文化，盡悉在生命之體驗而後得之。諸子百家，莫不如是！故禪門曰「叢林」，生機盎然，生生不已……所謂「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皆在忘身忘法，「無我」而後勃發之與天地同參合德之大願，豈是小文人扭捏作態、故作高明之無病呻吟可比！
無實際深刻之生命體驗，也即無實修實證而能生信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唯實證後能生起之信，謂之實信；有實信者，自然願力具足；真實之願力，自會於萬行門中體現。理事無礙、事事無礙，如王陽明所謂理即事、事即理，如斯也。所謂事事無礙，非僅在於形而上道體實證之體驗，更在於生活日用中之實行。「一切治生產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誠哉斯言！
鑒於此，實修實證實行，乃文化、佛法之活水源頭，此實修實證，非關他人，總在自身——君子當自誠其意，毋自欺也！說食不飽，萬不可畫餅充饑，無生命體驗，未得言得、未證言證，自欺欺人，雖可獲眼前虛名浮利，終將害人害己，則何益矣！
言及於此，絕非否定發宏誓願以證道果，實則提醒諸君，如《中庸》所謂「登高必自卑，行遠必自邇。」要腳踏實地，磨穿鐵硯，坐破寒氈，登峰之絕頂方可引路，別具隻眼方能付法。及至透得過來，自知會箇中消息。屆時嬉笑怒罵，捏拳豎指，咸可做無上菩提。自在隨心，隨心自在。
海上浮雲終是幻，繼生殘夢未為真。黃檗祖師云：大唐國里無禪師——不道無禪，只是無師！
師者，非師，是名為師。如是自在，如是華嚴，如是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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