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當你愛一件事的時候，其實永遠都不會太晚
漂浮的提摩西 第十七期 故事
有一次閑來無聊和美院門衛大爺聊書畫。我並不是一個非常懂書畫的人，但好歹也見過一些世面，卻驚奇的發現大爺對藝術的了解超過了我所認識的所有大爺。要知道這年頭碰到一個號稱自己有多年書畫造詣並且是XX書畫院名譽會員的大爺簡直比走在街上碰到泰迪的幾率還高。美院還是那個日落無人的美院，你大爺永遠是你大爺。
大爺說：
「自從我的父親文革時被打成右派，我這一生過的都很慘……」
「小時候翻看姐姐的課本，對一本《九成宮》字帖產生了極大的興趣，原來還有這麼有意思的東西。但家裡實在是窮，真是窮到揭不開鍋，哪有條件學寫字？到上中學時為了補貼家用，去印刷社刻版刻了兩年，在之後給人刻招牌、寫美術字……」
「傻子瓜子還沒發跡時我給他送煤，他也窮，屋裡地上挖個坑屯煤，燒飯的油煙順著搭房子的毛竹往下流……」
「我去黃葉村家，一間破房無論颳風下雨他一直在畫畫，桌子小抻不開紙，條幅都是橫著畫。想要他畫的，請到家裡吃餐飯，他給人畫半天，吃了餐飯還省了紙墨錢他自己也高興。要我說，什麼是畫家？就是畫畫的人家，過去說做豆腐的人家、打鐵的人家，一樣的，都是為了混口飯，沒必要抬高自己……」
「文革時我給人抄大字報，寫點文字。那時候的一支筆，能救人也能殺人……」
「我喜歡看書，買不起我就天天跑去書店、圖書館看。七十年代黃賓虹還沒出大名，我在南京看到一套厚厚的精印黃賓虹冊頁，當時人都不願去翻他的畫冊，我朋友喜歡金陵傅抱石、宋文治那些人，也不喜歡黃賓虹。我抱著看了很久，店主說看你挺喜歡他的，這一套一塊錢賣給你。不知為什麼我竟然沒買，現在想起來我都後悔哎……」
大爺幾乎不需要我回應什麼，我猜大概他也並不在意我是不是對這些有興趣。當然以我對書畫的那點兒淺薄的了解自然也不可能讓這位童子功傍身的大爺引為知音。他大概只是需要一個能聽他講話的對象。
筆墨紙硯被時光和他的雙手磨得溫潤澄凈，那些是太過珍貴的夥伴，被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裡揉進血脈。顯然這些童年的酸楚回憶和不離不棄的衷情是不適合講給她們聽的。人不論到了怎樣的年紀和閱歷，面對摯愛時，總還是會有難免的窘迫和羞澀。這些事情講給一個不算懂行但好歹還算順眼的毛頭小子，就再合適不過了。
「最近兩年我才算安穩下來，我就想把從小耽誤的這個愛好撿起來。愛了幾十年也誤了幾十年，我不再求能有什麼成就，就想天天寫下去，寫到我離開的那一天……」
大爺低著頭，慢慢地翻閱著他那些寶貝字帖畫冊，一邊絮絮叨叨的跟我（大概是吧）講著這些。被陰雲濾過的天光從窗戶里灑進來，在他身後留下一個若有若無的剪影。一切都像老久的膠片電影，斑駁又自在的。
你看吧，其實如果你真的愛一件事，世界會給你一個空間去容納他們。你只需要花一些時間去找到這個地方，或早或晚，其實都沒關係。
愛你們的
timot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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