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做一場誠實的亂夢
2018
做一場誠實的亂夢
現實，只是通往夢境的一條走廊。我們沿著走廊跑著跑著，就跑進了一個夢境里。然後找到一個門，打開門又會找到下一條走廊。沒有人會走回頭路，不管回頭有多好，但是夢境只能回味。
我特別願意牢牢記住一些夢，因為我一生的激情和愛，都在這些夢裡。
十歲的時候，我做過一個夢。夢見有一個天神（那個時候在讀《聖經》故事，腦子就有了這些人物。）他對我說，你被選中了，我們選中你作為少數有權利追求智慧的人，你們會被集中在一個島上，脫離你原來的生活，你願意嗎？
我說我願意，但是我腳上沒有穿鞋（不知為什麼，在夢裡我總是赤腳），我要回家穿一雙鞋，並且向爸媽道別。但是天神說，你沒有時間了，別人已經出發了，你遲到的話就會被淘汰。於是我原地跪下，向我家的方向磕了三個頭，然後赤腳奔到海邊。
每一個去島上的人，都有一塊很大的麵包，把麵包像船一樣放進水裡，人站在上面。很多人的麵包吸飽了海水沉下去了，但是我穩穩地站在麵包上。（因為《聖經》故事裡說過耶穌可以在水上行走，摩西也可以分開海水，所以相信自己就是正義和智慧的化身的我，也是可以在水上保持不沉沒的）。就這樣，我來到了這個脫離所有世俗生活的島，進了島上唯一一所學校，準備用一生追求智慧。
幾年後，我又在一個晚上回到了這個夢裡，回到了這個島上，島上發生了巨變。那個時候我上了三年學，還有一年就可以畢業，在島上做研究類工作。但是島上的民主被獨裁取代，所有的學生包括我被要求在陰暗的地下室里上課，唯一的教材是「語錄」，大家已經不再追求智慧，而是追求服從。我們每個人身上都插著管子，每一天，一種用來統治大家的營養液順著管子注射到每個人身上，生命變得非常卑微。
原本志同道合的一群好朋友之間有了黨派之分，叛亂黨和保守黨。我的大多數好友是保守黨，為了活命，他們要去舉報一個「叛亂黨」的男生，叫「東」。東也是我的好朋友，他依然堅持智慧是唯一值得追求的東西，我雖然不完全同意他，但我也不願意致東於死地，但是不舉報他我和我的「保守黨」的夥伴們也會死。
反正都是個死，我不願意死於政治鬥爭，寧願死於「戀愛罪」。我和一個很英俊的叫「恩」的男生決定私奔，因為私奔的人會被組織槍斃，這種死法等於是死前還能吃一把糖。就在我和「恩」私奔沒有多久，「東」的叛亂就勝利了，所以我和「恩」沒有死成。但是很多很多我的夥伴都死了，像螻蟻一樣，成了權力鬥爭的犧牲。就這樣，在第一個夢裡，我逃離了世俗生活；在第二個夢裡，我又逃離了對智慧的信仰。我開始認為智慧並不能使人高貴，只有愛情可以。
東成了一個很成功的統治者，他很有思想，但是我不能再信任他，總覺得他很快又要掀起一場可怕的政治清洗。我和許多女孩子一起，投奔了「恩」。恩在郊外有一處美麗的莊園，他的形象和他的生活滿足了所有女人心裡的田園夢想。恩宣布他要收容所有想遠離政治鬥爭的美麗女人。他贈給每人一件豪華的皮草大衣，連扣子都是寶石做的。
女人們紛紛穿上大衣，互相欣賞著，非常愉快。我因為還沉浸在對死去的朋友的懷念中，所以沒有穿上這件大衣。剛過了一會兒就有人發出慘叫聲，所有穿上大衣的女人都被塗在大衣裡層的毒藥毒死了。「恩」宣布說，所有以為可以憑藉美貌得到男人庇護的女人都該死。
夢醒了以後，我還是覺得心驚。原來愛情也不能使人高貴，追求愛情過程中的貪婪，還是會被人看扁，無法自證清白。當然，這是後話，當時這個夢，還沒有結束，我又繼續夢下去了。
夢裡的我萬念俱灰，既不想做什麼知識分子，也不想找一個心愛的男子，我只想走得遠遠的。我來到一個家政中心找工作，他們介紹我去一個孤寡老人家做保姆。這個孤寡老人的牆上掛著一幅畫，畫著一塊石頭，石頭邊寫著「三尺微命，一介書生，明月松間，清泉石上。」十二個字。
我突然意識到，我應該幫助這個自稱「石」老人，使他成為這個島上的統治者，因為他是至善的象徵。我們成功了。「東」和「恩」都死了，他們的靈魂變成了猛獁和巨大的狼。還有原來的我那些死於權力鬥爭的夥伴，他們的靈魂也變成可怖的猛獸。我用很粗的鐵鏈把他們鎖在地下的岩洞，岩洞里有五光十色的鐘乳石，幽深美麗。我成了一個動物飼養員，每天爬行在狹窄的岩洞走廊里，飼養這些猛獸，並且帶領年輕人參觀這些他們。參觀這些猛獸成了剛剛來到島上開始學業的年輕人必須先經歷的一件事。我告訴他們：「這是世界原先的蠻荒狀態，不過都結束了，我們活在一個平庸但文明的時代。」
「石」不久以後也去世了，他變成了一隻黑天鵝。我覺得這隻黑天鵝是這個島上唯一值得記錄的形象。我畫了一張以黑天鵝為主題的畫，作為畢業作品。我終於在這個島上完成了學業。
這都是我做的許多夢裡的一小部分，但是是我會反覆想起的。大約一兩年前，我又做了這樣一個夢。這個夢可能有很嚴重的種族歧視色彩，但是在夢裡，膚色可能只是一種象徵。
我夢見就在南京一座風景很美的山上，有一群以殺人為樂的棕色皮膚印度人。所有的中國人都知道他們在那裡，不再上這座山，但是有這麼一群白人，他們覺得自己只是想看看風光，並不會和印度人產生利益衝突，他們還是嘻嘻哈哈地來到山上觀光。印度人輕而易舉地抓住了這群白人，一位印度的公主知道了此事（在我的夢裡，存在這麼一個印度的王室，對民眾依然有威懾力量）。她來到山上和這群印度人談判，請求他們放人。這群印度人說，放人可以，讓我們把你燒死，以命換命。
這時候那群白人觀光客已經都成了斷掉肢體的人，有的斷掉了胳膊，有的腰部底下全沒了，還有的沒有頭，但是他們情緒很好，都在蹦蹦跳跳的，說這裡風光很好，說這些印度人雖然砍掉了自己一部分的肢體，但是自己還是保持著靈魂的完整可以感受大自然的美麗，甚至比原先更懂得珍惜生命了。他們向公主保證說：你真的白來了一趟，因為你的印度子民已經答應我們放我們下山了。
這群印度歹徒說：「是的，公主，你白來了一趟。不過我們如果不燒死你的話，那麼別人還以為你和我們沆瀣一氣，這樣不但不能體現出你的高尚，甚至還玷污了王室的名聲。看來我們只能把你們燒死了。」
於是他們就這樣處死了公主，在公主奄奄一息的時候，一個歹徒忽然說：「公主，你看你的手腕燒焦了，還捆著繩子，是不是很不舒服？這樣吧，反正你也跑不了，我幫你把繩子解開，讓你死得舒服一點。」給公主鬆綁後沒有多久，公主就死了。白人也下山了。
一群記者包圍了剛剛下山的白人，這群人感覺自己是英雄歸來一樣，很豪邁地對記者說：「你看，印度人也沒有很可怕。他們其實對白人有敬畏心，僅僅傷害了我們的肢體，卻沒有取我們的性命。他們只殺了他們自己民族的公主，這樣的行為有民族自尊心了。而且我不得不提，在公主死前，他們還給公主鬆綁了。這種仁慈的行為出現在受過極少教育的賤民身上，特別讓人感慨人性的光輝。」
於是第二天的報紙頭條標題是這樣的《人性光輝驟然出現，賤民竟在最後時刻給公主鬆綁》。旁邊配圖裡那個接受記者採訪的白人，儼然就是我十歲時出現的邀請我去智慧島的那個天神。
夢醒後，我明白，關於「智慧」「愛情」「道德」「人性」的概念，這些人造星空上所有的星座，已經在我的心靈世界裡轟然倒塌。所有狂熱失去，幻滅到來。2018年，我還會繼續向前奔跑，只是為了避免被一波又一波的現實巨浪追上。我會記錄自己每一場誠實的亂夢，倖存者的夢。
露島畫刊：
寫寫畫畫，湯湯水水，
很滋潤
TAG:露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