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藝術人生

「樹森，你明天轉入小提琴高聲部演奏合奏曲目，獨奏對你來說可能還是有些難度！」團長斟酌著語言，用儘可能溫和的口吻說。

「為什麼啊團長？」樹森不解的皺著眉頭，他一直是整個樂團的首席小提琴演奏師，有專門的獨奏曲目，團長的意思就是要取消他的首席資格了，「再說了，我退出首席，誰能接替我？李碩？趙冠闊？」樹森想不出來還有誰能夠在技巧上強過他的。

「樹森，樹森，你先別激動，聽我說，」團長安撫著樹森，他想到了樹森可能不好接受，但沒想到樹森的反應竟然這麼強烈，這個一項在樂團里認真謹慎到追求每一個音符準確的小提琴手，竟然會爆發出這樣倨傲的態度，看來這也是阻礙了他演奏水平提升的因素之一，這對於一個音樂演奏人員來說實屬不應該：「樹森，你的技巧，目前樂團里沒有人能夠比得了，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

「什麼？」樹森用有些挑釁的目光看著團長，天知道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有勇氣去正視團長，以前他可是從來不敢這樣的，更不要說目光中那明顯的不尊重，好像你要是不說出讓我信服的話來，我就要你好看的感覺。

團長似乎也看到了樹森的目光，他皺著眉頭，有些不滿，言辭之間也少了憐憫同情，冷淡的似乎沒有任何感情：「你的音樂沒有靈魂，我們已經重新招聘了新的小提琴手，領導層一致通過了聘請他為首席，」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冷硬，團長緩和語氣安慰道：「你也可以和他學習一下怎樣才能把自己的音樂注入靈魂！」

「注入靈魂？我還不夠投入嗎？我每次都全神貫注的去感受音樂，我……」

「樹森吶！算了，這是大家的意思，你就當是讓自己調整一下，趁機也關注一下其他小提琴手是什麼風格，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團長擺擺手，他不想再和樹森多說了，因為解釋的再多，都是沒有意義的，如果樹森還想成為首席，那麼他就得自己改變才行，至於怎麼變？

「你要學會去升華你的心！」樹森踉蹌的回到自己的住處，腦海中不斷回想著團長最後說的話。

「可憑什麼要我去升華？不就是留學回來的人嗎？能有多牛？」樹森撇著嘴，「明天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聖！」

「親愛的，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啊？」剛進門的小楠，放下鑰匙走到樹森背後環抱著樹森。

「恩！」樹森還沉浸在心裡的不滿之中，隨口應道。

「怎麼了？」小楠精緻的臉蛋上漏出了一絲嗔怪的神情，但當她看到樹森的臉色有些不好的時候，卻又心疼的捧著樹森的臉，關切的問道：「親愛的，你怎麼了？是不是李碩他們又給你使絆子了？哎呀，你不要生氣了，他們的水平哪能跟我親愛的相比呢？你就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了！」

「就憑他們？切！」樹森不屑的道。

「那你生什麼氣呢？」小楠不解，隨即突然恍然大悟般拍著小腦袋說：「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生我的氣，不要生氣了嘛！我今天是有一個發小從國外回來，你說有多巧，他說以後要在咱們這邊工作了，我作為地主的，怎麼也得給人家接接風啊！所以就帶他轉了轉，幫他安排了住處，對了，他跟你還是同行呢！」

「同行？」樹森耳朵突然豎了起來，「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有一個發小也是學小提琴的？莫非就是他？」樹森面色有些不好了。

「是啊！你可得謝謝人家呢！要不是小時候我很崇拜他會拉小提琴，長大了又怎麼會跟你結緣呢？」小楠天真無邪的笑道。

「哦？是嗎？」樹森冷笑著，他有了一個十分不好的預感，這個所謂的發小，也是小提琴手，也是留學歸來，團長所說的那個替代他的首席，不會就是小楠的發小吧？

抱著最後的希望，樹森問道：「那他找打工作了嗎？」

「聽說被咱們這邊的一個樂團特聘為首席小提琴手呢！你說厲害吧！你們以後可以多多交流啊！嘻嘻~」小楠眉飛色舞的講著，那感覺，就好像是她自己成了首席一樣，讓樹森看的眼中直冒妒火。

哼！這個時間段被特聘，沒錯，就是你，都對上了！好厲害啊你，人還沒有出現，我的工作甚至是愛情，在你面前就如同笑話一般？好！好！好！我倒要見識見識你到底幾斤幾兩！

樹森如是想著，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顯露出異樣，微笑著應道：「好啊！那到時候可得好好交流交流了！」

是的，咱們得好好交流交流才行……

第二天早上，樂團排練前，團隊公布了兩個信息，一個自然是樹森「回歸」高聲部共同協奏合奏曲目，另一個，則是今天樂團會迎來一個新的首席小提琴手。

「回歸？嗤！」樹森不屑的輕啐著，斜眼看著不遠處幸災樂禍的李碩和趙冠闊一夥，「這下你們也滿意了？沒有怨念了？」他諷刺道，卻絲毫不在意他們是否聽到了。

熱烈的掌聲歡迎著新的首席，掌聲夾雜歡呼聲，聽在樹森的耳朵里卻是那樣的刺耳，更讓他受不了的是，他不得不成為如同其他人一般，將萬眾期待的目光投向那即將從幕後走出來的新首席。

「大家好！我叫李牧，李白的李，杜牧的牧！很高興和大家一起工作！」有些洋腔的普通話，顯得說話不太利索，燙染的金黃色的頭髮，讓他看起來如此的與眾不同，身材比例十分的協調，穿著打扮完全就是一個紳士的範本，再加上手握一把小提琴，僅僅是這出場，就已經博得滿堂彩了。

相形見絀，這是樹森無奈的對比後的自我評價，氣質上自己竟然敗得無言以對，那實力呢！

按照慣例，新任首席需要根據大家的要求來上這麼一段solo 的，樹森就主動提議：「既然是首席，那麼我們任何一個人拉出一個節選作品，你應該都沒問題了？」

大家看到是樹森站出來，一個個面面相覷，團長只好打破尷尬的和稀泥道：「哎！樹森，人家剛回來，就不要這麼難為人家了，李牧，你就演奏一段《卡農》或者《綠袖子》就好了！」

「那怎麼能行？」樹森不滿意了，「既然是要出任首席，總得讓人有讓人心服口服的東西才行啊！」

「喲！我說，咱們的樹森，前……首席！」李碩咬著重音戲謔的嚷嚷道：「不就是人家一來，你就被擼下來了嘛！有必要這麼咄咄逼人嘛！心眼兒也太小了吧！」

「有你什麼事兒啊？」樹森喝道。

「你怎麼說話的？」李碩立刻站起來指著樹森。

兩人怒目相視眼看要打起來，李牧突然說：「好！我同意你的提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李牧身上，李碩陰陽怪氣的沖著樹森道：「看看人家這大氣的！嘖嘖，真不是某些人能比的，怪不得被擼下來！」

「閉嘴，李碩！」團長喝道，「誰再廢話立刻開除出樂團！」

場面立刻安靜下來，樹森二話不說，夾著小提琴，鏗鏘有力的拉出一段慷慨激昂的樂曲，那是他獨奏曲目中最熟悉最能展現技巧的篇章，手指的靈活度，琴弓的掌控度，在這裡能夠得到最大限度的展示。

各種技巧，看的大家眼花繚亂，團長心中惋惜，卻也不得不佩服樹森，樹森在技巧上確實是下了很大功夫的，可是他還是覺得樹森不能勝任首席。

當樹森的演奏結束後，就連李牧都驚嘆：「哇哦，你的技巧太嫻熟了！我可能拉不了你這麼棒！但我願意試試！」

樹森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便站在一旁不再說話。

同樣旋律，很流暢，沒錯，等等，這個地方的休止，他用的是改變整小節的表現方式？太胡鬧了！還有這個音明顯音準都不到啊！這樣的水平能夠擔任首席？

樹森一直在聽著，緊鎖的眉頭卻一刻也沒有鬆開過，明明那麼多的錯誤，為什麼？為什麼團長要用他來替換我？樹森懷疑的看著團長，他驚訝的發現團長的眼裡竟然滿是欣賞，那是曾經屬於他的目光，現在卻只關注於另一個人身上。

樂曲完畢，所有人都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完美！我彷彿看到了悲壯的戰場，萬馬奔騰……」團長由衷的嘆道。

「什麼？萬馬奔騰？團長你在開玩笑嗎？光是音準不到位的地方就有三處之多，更不要說改變節奏型的地方，這些怎麼能夠亂改呢？」樹森懷疑大家是不是故意針對他的，難道聽不出來好壞嗎？

「樹森啊！這就是差距了！你關注的只是音符曲譜，太死板了，而我要的是那種具有獨特風格的演奏，要注入靈魂，你明白嗎？」團長無奈的搖搖頭道。

「靈魂，靈魂！您總說靈魂！可我不懂，我只知道沒有按照樂譜演奏，就是不對！」樹森咆哮道，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從沒有見過樹森這樣的歇斯底里。

「那如果讓你們評判，你們更喜歡誰的演奏？」團長面對大家問道。

「李牧！」不出所料，眾口一致。

團長沖著大家努了努嘴：「喏！看到了？大家一致的選擇，這還能有錯？你的音樂一潭死水，應該想想怎樣才能讓它靈動起來！這樣……」

「我不想聽！你們……你們都是串通好了！」樹森瘋狂的沖著大家喊道：「好！好！既然你們這麼沒有原則，這樣的樂團，不待也罷！」

樹森頭也不回的就這樣跑掉了，他把自己關在屋子裡，接連一個星期都沒有出門。

小楠很擔心他，卻總是被他憤怒的趕出房間，小楠覺得他變了，變得不可理喻，當李牧和小楠一起來看樹森的時候，他的瘋狂更加讓小楠害怕了。

「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你太讓我失望了！」小楠拉著李牧離開了樹森。

「走！都走！我是對的！你們都錯了！你們都錯了……」他吶喊著，直到渾身無力的癱軟在沙發上。

後來，樹森染上了酗酒的惡習，可很快他的錢被揮霍完了，租的房子也因沒有錢交房租，他被趕了出來，他氣惱的扔掉了所有的東西，唯獨看到小提琴的時候，他猶豫了。

他就那麼抱著小提琴落魄的走到公園裡，看著人們的歡聲笑語，他只覺得音樂拋棄了他，愛人拋棄了他，世界拋棄了他，他想到了自殺，「也許這是每一個真正的藝術家最好的歸宿吧！」

「你是音樂家嗎？」一個小男孩兒怯懦的站在樹森身邊問道。

「音樂家？」樹森獃獃的看著那個小男孩兒。

小孩子指了指樹森抱在懷裡的小提琴，樹森失落的搖了搖頭：「我不是音樂家！」

「哦！」小男孩兒有些失落。

失落？為什麼失落？是對我不是音樂家而失落嗎？樹森心裡有些不滿，什麼時候自己竟然淪落到了連一個小孩子都能夠輕易的看不起的地步了？

「那……那你會演奏嗎？」小男孩兒期待的看著樹森。

「當然！」樹森不容置疑的說道。

「那，您會《卡農》嗎？」他一邊說著一邊在那打著補丁的兜里摸索著：「我想請您演奏一曲給我妹妹聽，她可喜歡聽小提琴了，但是劇院的門票太貴了，我，我這裡只有五塊錢，您能……」

「我的音樂只值五塊錢嗎？」樹森氣惱的瞪著小男孩兒，隨即又看了看不遠處，那個懷抱著一個破舊小熊的小女孩兒，她正偷偷的從小熊背後看著樹森。

「對不起，我，我只有五塊錢，我……」小男孩兒低下頭，像是犯了錯誤一樣。

樹森心中突然感到一陣酸楚，他想到了當時自己帶著小楠來到這裡，小楠很喜歡一件衣服，可是當時的他很窮，但為了小楠，他不在乎別人的目光，每天都在街邊拉小提琴賺錢，不僅給小楠買了她喜歡了很久的衣服，而且還因此結識了樂團團長……

只是那樣的日子一去不復反了，他悵然若失的搖了搖頭：我現在什麼也沒有了，管他呢！隨便拉一曲，讓小孩子滿意也好，總算我還有點價值！

「行了！我開玩笑的！」他摸了摸小男孩兒的小腦袋，「把你妹妹帶到這裡，你們將是我今天的VIP觀眾！」

「真的？謝謝大哥哥！」

樹森深吸了一口氣，面對著長椅，將小提琴鄭重的架在脖子上，閉上眼睛拉起了《卡農》，不知是旋律的起伏，還是樹森自己沒有刻意的去控制，他竟然感受到了許久未有的與音樂的融入，那種完全寄身於音樂的暢快感，那種將所有的苦悶悲傷在琴弓與琴弦的交錯中釋放出去的輕鬆的感覺，那種被深埋在心底的希望、對美好生活的憧憬，一個個掙脫了枷鎖，不斷的在樹森的腦海中銘刻，直到刻骨銘心。

曲終，樹森久久的沉浸在這種久違的感情里，原來，這就是注入靈魂的感覺！

耳邊傳來久久不散的掌聲，將樹森從沉思中驚醒，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周圍竟然匯聚了那麼多觀眾，看著他們眼中含著或激動或感懷的淚水，樹森彷彿明白了團長的話。

「原來，我只需要改變自己就好了！」樹森微笑著搖搖頭，此刻他的臉上少了一份憤世嫉俗的怨懟，多了一絲雲淡風輕的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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