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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的孩子們

想,上一次你親眼見到死人是在什麼時候?上一次經過墓地又是在什麼時候?設想在白日,驀然看到墓碑上刻的是自己的名字,將會是何其慌張?正如詩人所說,人需有心事,才能見鬼,才能在午夜反覆見到,幻滅中的白色人影……才會在白天的墓碑上,發現自己的死期……

我曾見過死去的孩子。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那時我們的縣城還沒有像今天這般空虛地膨脹,一切都是樸素而且踏實。就在家後面不遠的地方,有一片很寬闊的田地。初春的天氣,地里的麥苗剛剛開始發芽,父親帶我去放風箏。風箏飛得很高的時候,我一人向著田地深處走去,就在一叢枯萎的灌木後面,發現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紙箱。還沒來得及扒開去看裡面放的是什麼,我就被一下子抱起來,並把頭擰過去。其實就在那一瞬,我已經瞥見了裡面的內容:碎花的小被,還有一張已經變成黑色的臉——一個死去的棄嬰。

我也曾見過若干活著的孩子,他們的命運未曾可知。一年夏天的雨後,經過兩側種滿楊樹的路口,一群人圍在樹下,看一個活著的棄嬰。那個年代,政策的緣故,經常會發現丟棄的嬰兒,他們有的活下來,有的就那麼死了。是的,孩子們的命運未曾可知。

這一生至此,除了親人年老離去,我並未見過太多其他的死人。

老人們經常告訴我,不要接近有死人的地方,因為那裡陰氣很重,容易引鬼上身。記得很早以前在鄉下舅舅家的谷地里幫忙幹活,田正中有一座墳,上面結滿了酸棗,比其它地方的更大更紅。墳墓底下埋得是誰早已被人遺忘,而且天長日久,風吹雨淋,墳的地上部分早已移動,即使順著找下去,也不一定能夠找到主人。更或者是,死者的身軀早已化成酸棗,被活著的人一年一年摘去、吃掉。那年,我吃到了最好的酸棗,但卻沒有察覺是否有陰氣附上身,倒是遭到了妹妹的嫉妒。

上小學時,途經一家婦產醫院,就是C縣著名的婦幼保健院。那時在同學之間盛傳醫院廁所的旁邊有一口污水井,死掉的孩子都會被扔到裡面。此傳聞愈演愈烈,刺激著我們的好奇心,以致於幾個親密的朋友終於忍不住要結伴前去,親眼看看,過一把癮。到現在我也記不起到底有沒有看到死孩子,只記得當時每個人都硬裝英勇,結果卻是象徵性地探一下頭,最後落荒而逃。井裡面到底有沒有死去的孩子,便無從可知了。我曾想跟一位老人探討此事,卻未料剛一開口,他連忙擺手,說:不提這個!不提這個!彷彿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後來,對這個世上的事理漸漸明了,得知死是活著的人最大的忌諱,便很少提及年少時這些怪異的經歷了。

2008年4月的時候,從新聞上看到一列火車同另一列火車相撞,死了很多人。但只覺得這是個可悲的事故,未曾想與我有何關聯。後來得知,遇難者裡面有一位是自己的中學同學,而且就在四年前我還經常在路上與其碰面,甚至打過招呼。那時我突然覺得死是如此得靠近我們,從未曾預料,也無所防備,就有人永遠地消失了。

有時,我暗自琢磨,死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有人死了,你便再也看不到他的面容,聽不到他的聲音,得不到他的消息,然後他被慢慢遺忘,直到最後,你終究再也記不起這個人的名字,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的第一部手機用了五年,最後終於要換,一個繁瑣的任務便是把舊手機通訊錄里的內容轉到新手機上。在一個個輸入聯繫人的名字的時候,才發現,五年里,這是我第一次仔細地去關注那些存在手機通訊錄里的人——哦,原來這個人名字是這麼寫啊,這個人的號碼可真奇怪,這個人我竟然還有他的通信地址,這個號碼我熟悉到倒背如流,這個人我們經常聯繫,這個人雖有一面之緣但印象頗深……但終於到後來,我發現了一個名字,無論我如何去想,卻始終記不起此君是誰,在何時見過,為何會有他的號碼。更可悲的是,接下來,這樣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出現,我對他們沒有一點印象,最後只好放棄。

剛開始的時候,我懷疑是否自己的記憶力出了問題。而到後來,我見到不止一個人曾看著手機通訊錄里的某個名字,眉頭緊皺,思忖著此人是誰。如果你是個結交頗廣的人,這種情況更為頻繁地發生在你積攢了一年的名片之後,很多人終究不會被記起,紙片意義又變回了紙片。

其實就是這麼一回事。

別人化身到你的通訊錄里,你也化身到別人的通訊錄里。被一個符號替代,這些符號的命運未曾可知。天長日久,總會有這麼幾個符號的主人,你再也看不到他的面容,聽不到他的聲音,得不到他的消息,然後他被慢慢遺忘,直到最後,你終究再也記不起這個人的名字。

一個人被你遺忘,或者你被別人遺忘,有時從未曾預料,也無所防備,就永遠地消失在記憶里了。翻看通訊錄里的名單,像不像在白天的墓碑上,發現自己的死期?

死是忌諱,遺忘也是忌諱。二者有著共通之處。

2018年1月22日,於興隆山

空山殘雪夜,寒風夜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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