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騙我自己

前陣子到醫院看外婆，她無意中跟我說，我六公患上了腸癌，本來胖胖的人，現在瘦剩下一副骨頭。他住了幾個月的院，癌症還沒治好，醫生卻讓他出院，讓他去轉看中醫去了。

六公患癌這件事，我其實並沒有太在意。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外公。前幾年時間，我外公也得了癌症，我就在一旁看護。當時距離大年三十，大概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差不多是一年裡最冷的時候。忽然有一天，住院部的醫生跟我說了：帶你的外公回家過個年，明天就幫他辦理出院手續。

醫生沒有明說，我也大抵上懂他的意思，這是外公過的最後一個年了。

但人一天沒有下土，親人就沒有放棄的意思。我的母親讓我帶外公到中醫院看病。後來不知道經什麼人介紹，又找了一個江湖中醫，住在某個偏僻地方的出租屋裡，每天給外公抓藥煎藥。他住的地方很遠，為了拿葯，我每天都要開車上個把小時的高速。有一次擋風玻璃起了霧，怎麼也散不開，我只好一邊開車，一邊伸手去擦玻璃，想起來還有點後怕。

我高中的時候，經常看魯迅的文章，也對中醫也帶有一種不信任。話雖然這麼說，但當時西醫無望，看著外公時日無多，竟也認為中醫能創造奇蹟，在冥冥之中覺著癌症會痊癒。說明人在將死之際，或到了沒有辦法的時候，就會相信以前不願意相信的東西。

葯拿回來，就要趁熱喝。我把葯倒在碗里，趁熱端給外公。外公喝葯前都會抱怨，喝完之後總是倒呲一口氣：「這葯好苦...好苦......」我就在一旁給他遞點陳皮，像是哄小孩一樣，勸他良藥苦口。

很多人說，人老了之後，就會回到嬰兒狀態，屙尿屙屎都需要人照顧。但是抱怨歸抱怨，外公總會把葯喝乾凈。因為是在家裡修養，外公一般由外婆照顧，我除了拿葯，還負責幫他到外面買話梅、陳皮，買到第三包，外公就走了。

現在想起來，那會兒開的那些中藥，無論是中醫院的，還是江湖郎中的，其實一點毛用都沒有。癌症不是傷風感冒，大醫院裡西醫治不好的肺癌，不可能靠幾碗中藥就治好。

我從外婆口中得知六公患癌，得知醫生讓他轉看中醫，自然也得知他命不久矣。我不禁想起一個段子：如果中醫讓你去看西醫，證明你真的有病；如果西醫讓你去看中醫，那你是真的死定。

當年家裡花了很多錢，我也花了很多精力，帶著外公到處看中醫，最後都徒勞無功。

明白這一切後，我就要跑到中醫院大鬧一場，把那個江湖郎中從屋裡揪出來，頭按在驢大糞里。我還要跑到六公面前，告訴他活不了多久，不如多抽幾根中華，瀟瀟洒灑的回天上去。

這一切最終都沒有發生。我沒有醫鬧，沒把人打出屎，更沒有跑到六公面前，告訴他人之將死。就像那天我對躺在床上的外公說，他將會一天天的變好，癌症終有一天會痊癒。

外公知道我在撒謊，我也知道外公知道我撒謊，其實我想騙的，不過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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