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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後,媽媽的愛情姍姍來遲

20年後,媽媽的愛情姍姍來遲

去年秋天,當我媽小心翼翼地問我,「有個叔叔想要請你們吃飯,你想不想去」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一天終於要來了。那個讓她下班以後盛裝打扮、夜不歸宿的男人終於要露出真面目了。我裝作極意外的神情,故作驚訝地猛點頭。

那是一個出乎我意料的男人。我媽總痴迷於那些高大魁梧、西裝革履、談吐幽默的男人。我總猜測他至少符合其中一項。可眼前這個男人,圓潤矮小、穿著樸素、話語不多,而且還是個光頭。「她和光頭的人可真有緣」,我一邊默默地咀嚼這句話,一邊把驚訝與意外隱藏得不露痕迹,然後乖巧地喊著,「叔叔好」。

尚是吃飯的高峰期,我們百無聊賴地在門口等候。而第一次看到免費列印照片機的我媽卻甚是興奮。我幫她列印出一張她的個人照,她立馬興沖沖地拿去和站在不遠處的他分享。兩人低低地說著笑,場面十分和諧,我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

自此以後,他和我們家的聯繫漸漸多了起來,偶爾來做好吃的飯菜,維修故障的電器,置辦缺少的家電。這讓我真實地感受到了,家裡真正有個男人的好處。

但是,我媽向別人介紹他時,他的身份卻成了,「多年不見最近才聯繫上的遠方親戚」。特別是面對廠里的員工時,把「老表」喊得特別清脆。我總是沉默著,替他感到委屈外也同樣是無可奈何。

我媽在我上初中時獨自開了一間制衣廠,廠里的員工大多是由裙帶關係組成的,都是親戚與親戚的親戚。如若傳了出去,那些如浪潮般洶湧而至的輿論便可輕易地就能將人吞噬。

老家是一個倫理綱常極為傳統的地方,離婚率極低,似乎男女兩人的結合就僅是為了過生活,什麼感情與愛都不重要。一旦結了婚,另一半再不堪,只要忍忍一輩子就過去了。

舅舅以及其他親戚每次見面總是不厭其煩地,如慈眉善目的救世主般輪番來耐心地「勸服與開導」我們。諸如「兩個孩子都這麼大了,還有什麼不能過下去的」「你和他談談,他人是沒什麼心機的」「他再怎麼糟糕都是你的爸爸,如果你沒有爸爸了,外人不知道怎麼小看你們呢」。

那些打著為你好的幌子而企圖將他的想法強加於你的人,就彷彿你深陷在泥沼時,你希望他能拉你一把,他卻說,「你出來了帶著一身泥,誰都會嫌棄你的,所以還是好好獃在裡面吧」。

我爸在我7歲那年患上了癌症。沒生病之前他每個月都固定拿著那點少得可憐的薪水,把全家養得半飢半飽。生了病後,剩下的便只有家徒四壁,他殘敗的軀體以及暴躁的脾氣。媽媽被迫外出打工,我和弟弟過上了放養式的生活。他越發沉浸在賭博中無法自拔,年邁的奶奶總要聽到那半夜到達家門口的摩托車聲,才能緩緩睡去。

我上到六年級時,媽媽在鎮上買了房子;初二時,她獨自開了一間制衣廠。開業前幾天,我媽讓我爸和舅舅一起來幫忙,結果那些工人看到我爸,愛光著膀子,邊走路邊抓屁股的樣子,害怕這樣的老闆發不出工資,紛紛要辭職。我媽和客戶安撫好工人以後,他卻又和我舅舅吵起了架,舅舅一氣之下一走了之。廠里的人手越發不夠,衣服久久都生產不出來,客戶指著我媽把她罵得狗血淋頭。下了班以後,我媽抱著我大聲痛哭,溫熱的眼淚滲透了我的衣服粘著我的後背。我爸干坐著,一句安慰的話語、一個安撫的動作都沒有。

後來,在爭吵時,我爸開始從沉默寡言變成主動出手打我媽。性格剛烈的我媽立馬還了手,結果場面就變成了,旁人拚命阻攔著才避免了流血的發生。姨媽總告誡著,讓我媽別去房間睡。她害怕,我爸會在半夜偷偷殺了我媽。

在把客戶徹底惹怒後,我爸終於被我媽趕回家了。從此兩人過上了分居的生活。此話總能教人輕易想起童話故事的美好結局,「從此王子和公主過上了幸福開心的生活」。莫名我的鼻子有點酸,卻又替我媽開著心。

我爸得罪的那個客戶便是,此前安撫好工人的那位,是整個工廠貨物來源的最核心人物。算命的人說,他是我媽的貴人。剛好兩人的生日又是同一天,但年齡卻差了不止一大輪,他也是個光頭。因此,我和我弟被我媽嚴厲教導著,見面時對他要畢恭畢敬,說話時要尊尊重重,吃飯時要搶著裝飯盛湯。

然而,多年來,他耗光了我所有的忍耐。見面畢恭畢敬打招呼時,他不情不願地從鼻腔里哼出的應答;仗著有錢便隨意地嘲諷,總愛帶著過來人的身份指手畫腳,嘴裡永遠吐不出一句好話來。而讓我對他的厭惡上升到最高點的是,他對我媽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與控制欲。

我從沒想過他們兩人之間除了生意上的合作關係外還存在著別樣的意味不明。但當他知道叔叔與我媽的真實關係後,勃然大怒,威脅我媽說,要中斷所有貨源,撤走貨物,並四周宣揚,讓我媽事業失意,名聲敗壞。在他離開之前,還傲慢地向我媽甩下了「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來決定選我還是選他」的話語。

選他則意味著事業能夠繼續發展,女強人的位置不變;選我叔叔則意味著捨棄前途,投入愛情的懷抱。

當天晚上,我們在電話里聊了很久,我媽決定選擇愛情。她希望我可以幫忙出謀劃策,一起思索,轉行後應該從事何種行業比較合適。此後的一個月內,我一直在找尋資料,盼望找到適合我媽從事的其他行業以及在憧憬美好的未來。

然而,一個月後,我媽卻和我說,「他回來了,我們還是得依靠他才能活下去」。我很想大聲質問她,「你這樣做,叔叔怎麼辦」。可看著她無力的神情,我卻什麼都說不出口。

那一天,叔叔一直一直給我媽打電話。我媽不肯接,讓我把他拉近黑名單,我詳裝不懂。

兩天後,我媽送我去坐車。那天的風很大,吹亂了我們的頭髮,也吹亂了我們的心。我們坐在車站門口外的長凳上等候,我媽一直盯著微信的對話框,那裡有一大段對方發來的文字,而其朋友圈只有一條,關於去看醫生的內容。我極力將語調放輕,「叔叔怎麼了」。我們坐著的位置剛好是風口,揚起的頭髮讓我看不清我媽的表情,她將目光從手機上移到了遠方,久久以後,才回復了一句,「我也不知道」。這句話也很快隨風飄散了,我們繼而沉默著。

過後,生活一如往常,連忙碌也是那般的索然無味,直至到我媽體檢報告的出爐。我媽的子宮出了點問題,要做一個深入的檢查以確診。光頭和我媽一起去的醫院。期間,遇到了無良的醫生,前後一共做了兩次檢查,無良的醫生惡狠狠地說我媽可能是宮頸癌早期,並且也不解釋第一次檢查的結果。光頭的便四處宣揚說,我媽得了性病。第二次報告顯示,我媽是2級腫瘤。那天,我媽獨自去的醫院,很久才紅著眼圈回家。「腫瘤不是癌症」這樣的話,我也不敢輕易對她說,敏感的她總會被敏感的字眼刺激到。

當天晚上,我們準備著去醫院治療期間的行李。當我還在思索第二天該是乘坐何種交通工具比較方便時,我媽卻神秘地說,「明天會有人送我們去的」。

第二天,當叔叔那輛熟悉的車緩緩駛近時,我的喜悅幾乎控制不住。與他一同出現的,還有他那五歲的女兒。那個與我名字一模一樣的漂亮的、靈氣的小女孩。她撒嬌般地喊我媽為「姨姨」,而後,才怯怯地喚我為「姐姐」。我媽和叔叔對視了一眼,兩人的眼神里都深藏著太多我這個旁人所讀不懂的內容。

當我媽得知自己只是剛感染上一些病毒,只需用藥即可後,立馬沖向在走廊外等候的叔叔,笑得彷彿一個做了好事正在等待被表揚的孩子。叔叔寵溺地笑著,摸了摸我媽的頭。

在回去的路上,我和小梓在后座玩遊戲,他們兩人一直在低低地交談著,只見我媽溫柔的側臉以及叔叔寵溺的笑。一定是空調風太大了,不然我的眼眶怎麼會紅了。

兩人再次在一起後,卻如初始般迅速陷入了熱戀中。我成為了他們的掩體。我媽擔心獨自出門次數太多會引發旁人的懷疑,同時忌憚著光頭。因為家裡、工廠里的門口處裝著好幾個監控器,他隨時都掌握著我媽的行蹤。於是我媽便出門都要帶上我。我們趁著有空閑時便抓緊時間去遊玩,像幸福的一家四口,享受著新鮮的天倫之樂。

即便阻礙頗多,也一點都影響不了兩人熱戀的甜膩。從早聊到晚的微信,中間夾著電話和視頻聊天。讓我這個女兒在我媽心裡的位置直線下跌。視頻聊天時,她邊含著甜蜜的笑回著叔叔的微信,邊驕傲地向我炫耀著,「我們這些中年人談戀愛比你們年輕人還要甜蜜呢」。我還沒來得及組織好語言,只見她又一臉嬌羞地說,「我不和你說了,我的男人打電話給我了」。

不久後,我媽原本女強人的身份成功地被寵壞的小女人所替代。生活難以自理,小事不想做,大事做不了,說不得,罵不得。在叔叔家時,我媽便像個寵壞的小公主。一日三餐全都按著她的口味來做,還等我媽差不多吃飽以後他才開始吃。頭髮幫著擦,衣服幫著洗,水喂著喝。看著他們依偎在一起看電視的畫面,單身的我感到了空前的孤獨。

先前的我媽也經歷過兩段失敗的網戀。第一次兩人見面時,男方看到我,被我媽已經有了這麼大的女兒的現狀給嚇壞了,當場便逃跑了;第二次,我媽被哄騙去了北京。兩天後,被搶了行李的我媽匆匆趕了回家。我媽對此事絕口不提,便不了了之。

到終於遇見了我的叔叔,兩個有著同等經歷的靈魂迅速靠近,接而升溫,碰撞出愛情的火花,兩人努力克服了很多困難,才如願修成正果。

現在,我媽把工廠賣掉了。搬到了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開了一家小店。

距離我媽的第一段婚姻,已過去了20年。前20年,那段不對等的婚姻讓她受盡折磨,除了她,也沒人知道她的婚姻是否擁有過愛情;但現在,是這份姍姍來遲的愛情讓她過得幸福且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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