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介石日記中的胡適
蔣介石與胡適之間的關係,常被情懷家們當作領袖與知識分子之間關係的楷模來推崇,胡逝世時蔣的輓聯「新文化中舊道德的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的師表」,又尤受稱道。若再看到蔣為胡「蓋棺定論」的褒揚令,情懷家們恐怕要感極而泣了。褒揚令是這樣說的:
中央研究院院長鬍適,沈潛道義,浚瀹新知。學識宏通,令聞卓著。首倡國語文學,對於普及教育,發揚民智,收次甚宏。嗣講學於寇深患急之地,團結學人,危身明志,正氣凜然。抗戰軍興,特膺駐美大使之命,竭慮殫精,折衝壇坫,勛猷懋著,誠信孔昭。勝利還都以後,仍以治學育才為職志,並膺選國民大會代表,弼成憲政,獻替良多。近年受命出掌中央研究院,鞠躬盡瘁,罔自顧惜。遽聞溘逝,震悼殊深!綜其平生,忠於謀國,孝以事親,恕以待人,嚴以律己,誠以治學,愷悌勞謙,貞堅不拔,洵為新文化中舊道德之楷模,舊倫理中新思想之師表。應予明令褒揚,用示政府篤念耆碩之至意。此令。
不過,台灣歷史學家、《蔣介石評傳》的主筆汪榮祖先生,似乎對此有迥然不同的看法。他在接受《中華讀書報》採訪時,說了這樣一段話:
胡適和蔣介石糾纏了一輩子,胡適想影響蔣介石,失敗了;蔣介石想影響胡適,也失敗了。所以蔣介石在日記里把胡適罵得不像樣子。像這種事情都揭示了蔣介石的性格和為人。他把胡適當政客。胡適哪裡是政客呢?胡適反對他連任,他又說胡是叛黨叛國。
日記中反映的看法,當然會比公開文獻中的說法更真實,儘管日記本身可能經過刪改。
循著汪榮祖先生提供的線索,筆者早些時候對蔣介石日記中關於胡適的部分進行了搜羅。由於未能找到正式出版的《蔣中正日記》,只能依賴研究者的引用及摘錄了。不過,就搜羅到的部分而言,已經足以讓人瞠目結舌了。原來,蔣介石日記中的胡適如此不堪!舉幾個他用來描述胡的用語,即可見一斑了:狂妄,愚劣成性,荒謬,心理病態,狐仙,蟊賊,可憐實甚,無法理喻,無恥政客,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今摘錄蔣遷台後日記若干條,為您消愁解頤。
其 一
1952年底開始,胡應邀到台灣講學,蔣予以高規格接待,但由於胡婉言進諫,蔣不悅,遂在同年12月13日「上星期反省錄」中罵道:
十時,胡適之來談,先談台灣政治與議會感想,彼對民主自由高調,又言我國必須與民主國家制度一致,方能並肩作戰,感情融洽,以國家生命全在於自由陣線之中。余特斥之。彼不想第二次大戰民主陣線勝利,而我在民主陣線中犧牲最大,但最後仍要被賣亡國矣。此等書生之思想言行,安得不為GF所侮辱殘殺。彼之今日猶得在台高唱無意識之自由,不自知其最難得之幸運,而竟忘其所以然也。
其 二
1958年4月,胡回到台灣,就任中央研究院院長。4月10日,蔣親自出席其就職典禮。然而,蔣致詞後,胡提出指正,蔣又不悅,在當天的日記中罵道:
今天實為我平生所遭遇的第二次最大的橫逆之來。第一次乃是民國十五年冬、十六年初在武漢受鮑爾廷宴會中之侮辱。而今天在中央研究院聽胡適就職典禮中之答拜的侮辱,亦可說是求全之毀,我不知其人之狂妄荒謬至此,真是一狂人。今後又增我一次交友不易之經驗。而我輕交過譽,待人過厚,反為人所輕侮,應切戒之。惟仍恐其心理病態已深,不久於人世為慮也。
對此事,蔣多日不能釋懷。1958年4月12日,蔣在官邸招待中央研究院全體院士,再次見到胡適,於是又在日記中寫下:
晚宴中央研究院院士及梅貽琦等,胡適首座,余起立敬酒,先歡迎胡、梅同回國服務之語一出,胡顏色目光突變,測其意或以為不能將梅與彼並提也,可知其人之狹小妒忌。
其 三
胡回到台灣後,蔣常常邀請他參加各種活動,風光無限,胡也對蔣也頗有諛詞,二人關係看起來非常融洽。可蔣在日記里,則表現了對胡的深度嫌惡與痛恨。例如:1958年5月10日,蔣在日記中罵道——
對於政客以學者身份向政府投機要脅,而以官位與錢財為其目的。伍憲子等於騙錢,左舜生要求錢唱中立,不送錢就反腔,而胡適今日之所為,亦幾乎等於此矣,殊所不料也。總之,政客既要做官,又要討錢,而特別要以「獨立學者」身份標榜其清廉不苟之態度。甚嘆士風墮落,人心卑污,今日更感蔡先生之不可得矣。
1958年5月30日,蔣在日記又恨恨地寫下:
以今日一般政客如胡適等無道義,無人格,只賣其「自由」「民主」的假名,以提高其地位,期達其私慾,對國家前途與事實概置不顧,令人悲嘆,經兒婉報胡適與其談話經過,乃知其不僅狂妄,而且是愚劣成性,竟勸我要「毀黨救國」,此與GF之目的如出一轍,不知其對我黨之仇恨甚於GF之對我也。可恥!
其 四
胡適回到台灣後,表現得不識時務,竟然貿然諫蔣,反對修改憲法,反對蔣連任。對此,蔣大為不滿。1958年6月3日,蔣在日記中寫道:
午課後,手擬去年反省錄,開始感想千萬: 胡適態度最近更為猖狂,無法理喻,只有不加理會,但亦不必予之作對,因為小人自有小人對頭也。對於其所言反對修憲與連任總統之謠諑,乃是一般投機政客有意誣衊之毀蔣運動,不僅余本人,即本黨亦從未有此意向,希其審慎,勿受愚弄。至於「毀黨救國」之說,聞之不勝駭異。中華民國本由國民黨創造,今遷台灣,亦由國民黨負責保全,如果毀了國民黨,只有拯救共匪的中華人民共和偽國,如何還能拯救中華民國乎?何況國民黨人以黨為其第一生命,而且視黨為國家民族以及祖宗歷史所寄託者,如要我毀黨,亦即要我毀我自己祖宗與民族國家無異。如他認其自己為人,而當我亦是一個人,那不應出此謬論,以降低其人格也。以上各言,應由辭修或岳軍轉告予其切誡。
其 五
因厭胡,蔣甚至設局耍弄胡。1959年5月底,胡邀蔣出席7月1日的院士會議,蔣滿口答應。會議舉行時,蔣為冷落胡,竟然一面爽約,一面安排次日於官邸設宴款待胡及全體院士。對此,蔣頗學得意,在日記中竊喜道:
中央研究院院士會議未應邀參加,而仍約宴其院士,此乃對胡適作不接不離之態度又一表示也。對此無聊政客,惟有消極作不抵抗之方針,乃是最佳辦法耳。
其 六
1959年底,胡因反對蔣連任,蔣懷恨在心,在日記中多次大罵。例如:
1959年11月4日——
對目前國內反動派胡適等反蔣之心理無異予以打擊,以彼等假想美國不贊成連任,為其反蔣之惟一基礎也。可恥。
1959年11月7日——
與辭修談話。彼以胡適要我即作不連任聲明。余謂,其以何資格言此?若無我黨與政府在台行使職權,則不知彼將在何處流亡矣。
1959年11月7日——
胡適反對總統連任事,各處運用其關係,間接施用其威脅伎倆,余皆置若罔聞。昨其來與岳軍相談其意,要求與余個人關門密談,並托岳軍轉達其告辭修等相同之意。乃余對岳軍曰:余此時之腦筋,惟有如何消滅共匪,收復大陸,以解救同胞,之外再無其他問題留存於心。至於國代大會與選舉總統等問題,皆在我心中,亦無暇與人討論,否則我即不能計劃反攻復國要務矣。如胡再來詢問時,即以此意答之可也。此種無恥政客,自抬身份,莫名其妙,不知他人對之如何討厭也,可憐實甚。
1959年11月20日——
胡適無恥,要求與我二人密談選舉總統問題,殊為可笑。此人最不自知,故亦最不自量,必欲以其不知政治而又反對革命之學者身分,滿心想來操縱革命政治,危險極矣。彼之所以欲我不再任總統之用意,完全在此,更非真有愛於辭修也。因之,余乃不能不下決心,而更不能辭也。以若輩用心不正,國事如果操縱在其手,則必斷送國脈矣。
1959年11月28日後「上星期反省錄」——
胡適無恥言行,暗中反對連任, 與張君勱亡國言論皆狂妄背謬已極。惟有置之不理而已。
1959年12月19——
近聞胡適受夢麟之勸,其對國大代會選舉與連任問題不再反對,並願擔任此次國代聯誼會年會主席。此乃其觀望美國政府之態度而轉變者,可恥之至。余昔認其為比張君勱等人格界高,其實彼此皆為政客,其只有個人,而絕無國家與民族觀念,其對革命自必始終主張敵對與破壞之地位,無足奇哉。
其 七
1960年9月,台警方逮捕雷震,雷震案發生。時胡在美國,獲悉後發表聲明,聲援雷震。對此,蔣在日記甚以為忿。他在日記中這樣寫道:
1960年9月8日——
胡適對雷案發表其應交司法機關審判,且稱雷為反共人士,而決不叛亂之聲。此種真正的「胡說」,本不足道。但有「胡說」對政府民主體制亦有其補益,否則,不能表明其政治為民主矣,故乃予以容忍。但此人徒有個人而無國家,徒恃外勢而無國法,只有自私而無道義,其人格等於野犬之狂吠。余昔認為可友者,今後對察人擇交更不知其將如何審慎矣。
1960年9月8日——
胡適挾外力以凌政府為榮,其與FG挾俄寇以顛覆國家的心理並無二致,故其形式雖有不同,而重外輕內,忘本逐末,徒使民族遭受如此空前洗劫與無窮恥辱。
同年10月,蔣得知胡將回台,同樣在日記中留下心跡,極度惱恨之情溢於言表:
1960年10月13日——
聞胡適定於十六日回來,是其想在雷案未復判以前要求減刑或釋放之用意甚明。此人實為一個最無品格之文化買辦,無以名之,只可名曰「狐仙」,乃為害國家,為害民族文化之蟊賊,彼尚不知其已為他人所鄙棄,而仍以「民主」「自由」來號召,反對革命,破壞FG基地也。
1960年10月18日——
聞胡適已於昨由美起飛回國,其存心搗亂為難可知,而且若輩所謂自由主義之文化買辦們從中縱容無疑,應加防範,但以忍耐為重。
胡到台灣後,其言論更讓蔣難堪,蔣在日記中記下:
1960年10月24日——
今日聞胡適回來後對雷案各種「胡說」,不以為意,聽之。我行我事可也。
1960年10月29日——
本日為胡適無賴卑鄙之言行考慮,痛苦不置。其實對此等「宵小」不值較量,更不宜痛苦,惟有我行我事,置之一笑,則彼自無奈我何矣。
其 八
1962年2月24日,胡適去世。蔣獲悉後,日記中的透露出的是如釋重負之感,與其在公開言論中的褒揚大異其趣。例如:
胡逝世當晚寫下的日記——
晚,聞胡適心臟病暴卒。
3月3日後「上星期反省錄」——
胡適之死, 在革命事業與民族復興的建國思想言, 乃除了障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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