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 赫恩曼尼
曼谷,夏
縱酒狂歡過後,返回酒吧取遺落在長條桌上的皮包,夾在迷頓的人群中間不懂得錯身,轉身回到街上,同來的人已散。我以為他們會等我。
凌晨,曼谷的街道如霧氣般瀰漫著幽藍色的燈光,除了我,沒有人。白天導遊說這附近有一處叫「三馬車」的銅像,紀念在戰爭中逝去的三個農夫。旅館的方位已模糊,只能朝另一個方向漫步。
眩暈。剛剛灌下三杯紅酒,本以為可以癱倒在安全的地方。同來的人中,有我中學時暗戀過的男孩,和他瘦高濃妝的女友,還有數年沒有聯絡的舊友,見了面,目光卻悄悄移開。只有在不辨人臉的酒吧,借酒精麻醉,才算稱得上歡樂。
他們沒等我。
轉過街角,一座巴洛克式的浮橋懸於熱帶海灣上空。穿著白色破布衫的漁夫,沿街乞討的老人,橋下搭起鋪子賣劣質葯的小販,往來濃妝艷抹的行人,走在其間,尤感到被數雙眼燒灼,炙烤。抬頭,天光大亮,清冷熱氣從地表升騰。
昨天晚飯時,客廳電視的一則新聞讓大家紛紛緊張起來。一名中國年輕女遊客被街邊拉皮條的男人拐騙,最終下落不明。導遊敲著飯碗大聲宣布,餘下在泰國的日子,誰也不許掉隊。大家鬨笑一聲,繼續吃喝。
此刻,我掉隊了。
一隻手插兜,若是在北京,是為了保住隨時可能淪落賊手的手機,在這裡,是為了捏好僅剩的50泰銖。戰戰兢兢走著,腦海里儘是導遊的聲音:不會說泰語尤其危險。心跳加速。
「小姑娘。」一隻手搭在我肩上。渾身顫抖。加快腳步。「小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斜眼,穿碎花長裙的女人,身材臃腫,年齡和我母親一樣大,東北口音讓我懸著的心落了地。
伏在她肩膀,哭了一會兒。依然想不起旅店的名字。手機里也忘記存導遊的電話。
身邊一個戴著粉紅色兔耳朵頭飾的台灣女孩,被一個泰國男人帶走,她回頭向我眨眼,似是在慶賀。她說她很富有,還亮了亮手裡的票子。導遊告訴我,一旦走丟,記得別暴露自己有錢,不然容易被殺。我把兜里的50泰銖捏得更緊了,票子被汗溻濕。
不知是熱氣還是烈日,渾身冒火。反應過來,發現穿碎花裙的女人已無蹤無影,坐在台階上的變成了另一個人。酒勁未過,卻感覺那人面善。「我來替你了。」那人開口時,朝四下打探,方才認出是導遊。
等清醒過來,團里的其他人圍過來。我把臉深埋進穿白色毛衣的男孩懷裡,大哭。
因為那正是我愛過的人。他沒躲。
哈爾濱,秋
和爸媽的晚飯有點寡淡,但時間緊急,只能先對付一頓。火車5點45分發車,吃完這頓,就要趕去車站。
吃到中途,起身去廁所,恍惚走出了飯店,坐上了一輛據說是通往車站的公交。搖搖晃晃了八九站,下來,卻已到了上海一處不知名的小街道,面對冒著滾滾濃煙的電纜廠。低頭看錶,4點45分。
不知道怎麼回去,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一路暴走,汗津津停在一家飯館門口,幾個服務員相互打趣,吃晚飯,嘮家常。我離那樣的生活已經很遠了。
打了輛車,衝到車站,車站裡完全變了樣。從兒時起就無數次從這裡經過,對這裡了如指掌,結果趕火車的關鍵時刻,卻在進站後的路口處停住。
老站的暗黃色小樓還在,空中交錯著電線,火車汽笛嗚嗚響,驚起群鳥。四個岔路口。
五分鐘。
我牽著母親,母親牽著行李,她心急,幾乎朝我喊,到底怎麼走。父親已經上了車,如果趕不及,我們娘倆就會被落在北方,無處可去。
車站工作人員沖我們喊著什麼。聽不清。來回跑了三次,才找對進站口。母親的包被別人的行李箱劃破,裡面的衣服和鞋子散落在地上。
三分鐘。
綠皮火車的車門已經關閉。火車司機透過窗子聲嘶力竭:別管行李了,人先從窗戶上!火車緩緩移動,我的灰色書包卡在車窗,母親就在身後。丟開書包,扒著車窗跳進車去,回頭,伸手,扯住母親,像扯一片紙那樣,輕飄飄。
一個海藍色的皮箱,一個草綠色的皮箱,灰色書包,都落在站台上。越來越遠。轉眼就要開學,作業本還在裡面。八個小時的車程,連個打發時間的物件都沒。
我穿過一個又一個車廂,尋找父親。
歐洲,冬
入夜,寒氣又添了一層。縮緊脖子,圍好圍巾,走在歐洲的廣場,白天壯麗精美的建築和雕塑變成了黑黢黢的影子。同伴不見蹤影。
出門時路趕得急,忘記從前台拿一張酒店的名片了。這一夜,不知道該去哪裡。
路過一家日本料理店,進去,眼鏡蒙上一層霧氣,只聽有日本女孩在談笑,還有人用日語和我說,實在不好意思,需要等位,您前面還有四個人。
坐下,人人都是三三兩兩,只有我是一人。店員說,這裡的創意料理是邊用餐,邊泡腳,規定只能兩人或以上。我起身向屋內瞟一眼,隱約好像見到了一位很像同伴的人,在和一個男人吃飯,泡腳,說笑。在她茫然望向我時,不等她眼神堅定,我連忙推門出去,落荒而逃。
屋外風更寒。未來還有七天行程。這一夜,不知道該去哪裡。
**以上皆為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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