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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下,有誰聽見在周身起伏的 那痛苦的,人世的喧聲?

童年

秋晚燈下,我翻閱一頁歷史……

窗外是今夜的月,今夜的人間,

一條薔薇花路伸向無盡遠,

色彩繽紛,珍異的濃香撲散。

於是有奔程的旅人以手,腳

貪婪地撫摸這毒惡的花朵,

(呵,他的鮮血在每一步上滴落!)

他青色的心浸進辛辣的汁液

腐酵著,也許要釀成一盅古舊的

醇酒?一飲而喪失了本真。

也許他終於象一匹老邁的戰馬,

披戴無數的傷痕,木然嘶鳴。

而此刻我停佇在一頁歷史上,

摸索自己未經世故的足跡

在荒莽的年代,當人類還是

一群淡淡的,從遠方投來的影,

朦朧,可愛,投在我心上。

天雨天晴,一切是廣闊無邊,

一切都開始滋生,互相交溶。

無數荒誕的野獸遊行雲霧裡,

(那時候雲霧盤旋在地上,)

矯健而自由,嬉戲地泳進了

從地心裡不斷湧出來的

火熱的熔岩,蘊藏著多少野力,

多少跳動著的雛形的山川,

這就是美麗的化石。而今那野獸

絕跡了,火山口經時日折磨

也冷涸了,空留下暗黃的一頁,

等待十年前的友人和我講說。

燈下,有誰聽見在周身起伏的

那痛苦的,人世的喧聲?

被衝擊在今夜的隅落里,而我

望著等待我的薔薇花路,沉默。

玫瑰之歌

1、

一個青年人站在現實和夢的橋樑上

我已經疲倦了,我要去尋找異方的夢。

那兒有碧綠的大野,有成熟的果子,有晴朗的天空,

大野里永遠散發著日炙的氣息,使季節滋長,

那時候我得以自由,我要在蔚藍的天空下酣睡。

誰說這兒是真實的?你帶我在你的梳妝室里旋轉,

告訴我這一樣是愛情,這一樣是希望,這一樣是悲傷,

無盡的渦流飄蕩你,你讓我躺在你的胸懷,

當黃昏溶進了夜霧,吞蝕的黑影悄悄地爬來。

歐,讓我離去,既然這兒一切都是枉然,

我要去尋找異方的夢,我要走出凡是落絮飛揚的地方,

因為我的心裡常常下著初春的梅雨,現在就要放晴,

在雲霧的裂紋里,我看見了一片騰起的,像夢。

2、

現實的洪流沖毀了橋樑,他躲在真空里

什麼都顯然褪色了,一切是病懨而虛空,

朵朵盛開的大理石似的百合,伸在土壤的慾望里顫抖,

土壤的慾望是裸露而赤紅的,但它已是我們的仇敵,

當生命化作了輕風,而風絲在百合憂鬱的芬芳上飄流。

自然我可以跟著她走,走進一座詭秘的迷宮,

在那裡像一頭吐絲的蠶,抽出青春的汁液來團團地自縛;

散步,談電影,吃館子,組織體面的家庭,請來最懂禮貌的朋友茶會,

然而我是期待著野性的呼喊,我蜷伏在無盡的鄉愁里過活。

而溽暑是這麼快地逝去了,那噴著濃煙和密雨的季候;

而我已經漸漸老了,你可以看見我整日整夜地圍著爐火,

夢昧似的喃喃著,像孤立在浪潮里的一塊石頭,

當我想著回憶將是一片空白,對著爐火,感不到一點溫熱。

3、

新鮮的空氣透進來了,他會健康起來嗎

在昆明湖畔我閑踱著,昆明湖的水色澄碧而溫暖,

鶯燕在激動地歌唱,一片新綠從大地的舊根里熊熊燃燒,

播種的季節——觀念的突變——然而我們的愛情是太古老了,

一次頹廢列車,沿著細碎之死的溫柔,無限生之嘗試的苦惱。

我長大在古詩詞的山水裡,我們的太陽也是太古老了,

沒有氣流的激變,沒有山海的倒轉,人在單調疲倦中死去。

突進!因為我看見一片新綠從大地的舊根里熊熊燃燒,

我要趕到車站搭一九四年的車開向最熾熱的熔爐里。

雖然我還沒有為饑寒,殘酷,絕望,鞭打出過信仰來,

沒有熱烈地喊過同志,沒有流過同情淚,沒有聞過血腥,

然而我有過多的無法表現的情感,一顆充滿熔岩的心

期待深沉明晰的固定。一顆冬日的種子期待著新生。

在曠野上

我從我心的曠野里呼喊,

為了我窺見的美麗的真理,

而不幸,彷徨的日子將不再有了,

當我縊死了我的錯誤的童年,

(那些深情的執拗和偏見!)

我們的世界是在遺忘里旋轉,

每日每夜,它有金色和銀色的光亮,

所有的人們生活而且幸福

快樂又繁茂,在各樣的罪惡上,

積久的美德只是為了年幼人

那最寂寞的野獸一生的哭泣,

從古到今,他在遺害著他的子孫們。

在曠野上,我獨自回憶和夢想:

在自由的天空中純凈的電子

盛著小小的宇宙,閃著光亮,

穿射一切和別的電子化合,

當隱隱的春雷停佇在天邊。

在曠野上,我是駕著鎧車馳騁,

我的金輪在不斷的旋風裡急轉,

我讓碾碎的黃葉片片飛揚,

(回過頭來,多少綠色的呻吟和仇怨!)

我只鞭擊著快馬,為了驕傲於

我所帶來的勝利的冬天。

在曠野上,無邊的肅殺里,

誰知道暖風和花草飄向何方,

殘酷的春天使它們伸展又伸展,

用了碧潔的泉水和崇高的陽光,

挽來絕望的彩色和無助的夭亡。

然而我的沉重、幽暗的岩層,

我久已深埋的光熱的源泉,

卻不斷地迸裂,翻轉,燃燒,

當曠野上掠過了誘惑的歌聲,

歐,仁慈的死神呵,給我寧靜。

自然底夢

我曾經迷誤在自然底夢中,

我底身體由白雲和花草做成,

我是吹過林木的嘆息,早晨底顏色,

當太陽染給我剎那的年輕,

那不常在的是我們擁抱的情懷,

它讓我甜甜的睡:一個少女底熱情,

使我這樣驕傲又這樣的柔順。

我們談話,自然底朦朧的囈語,

美麗的囈語把它自己說醒,

而將我暴露在密密的人群中,

我知道它醒了正無端地哭泣,

鳥底歌,水底歌,正綿綿地回憶,

因為我曾年青的一無所有,

施與者領向人世的智慧皈依,

而過多的憂思現在才刻露了

我是有過藍色的血,星球底世系。

贈別

1、

多少人的青春在這裡迷醉,

然後走上熙攘的路程,

朦朧的是你的怠倦,雲光和水,

他們的自己失去了隨著就遺忘,

多少次了你的園門開啟,

你的美繁複,你的心變冷,

儘管四季的歌喉唱得多好,

當無翼而來的夜露凝重——

等你老了,獨自對著爐火,

就會知道有一個靈魂也靜靜地,

他曾經愛你的變化無盡,

旅夢碎了,他愛你的愁緒紛紛。

2、

每次相見你閃來的倒影

千萬端機緣和你的火凝成,

已經為每一分每一秒的事體

在我的心裡碾碎無形,

你的跳動的波紋,你的空靈

的笑,我徒然渴望擁有,

它們來了又逝去在神的智慧里,

留下的不過是我曲折的感情,

看你去了,在無望的追想中,

這就是為什麼我常常沉默:

直到你再來,以新的火

摒擋我所嫉妒的時間的黑影。

寄——

海波吐著沫濺在岩石上,

海鷗寂寞的翱翔,它寬大的翅膀

從岩石升起,拍擊著,沒入碧空。

無論在多霧的晨昏,或在日午,

姑娘,我們已聽不見這亘古的樂聲。

任腳步走向東,走向西,走向南,

我們已走不到那遼闊的青綠的草原;

林間仍有等你入睡的地方,蜜蜂

仍在嗡營,茅屋在流水的灣處靜止,

姑娘,草原上的濃郁仍這樣的向我們呼喚。

因為每日每夜,當我守在窗前,

姑娘,我看見我是失去了過去的日子像煙,

微風不斷地撲面,但我已和它漸遠;

我多麼渴望和它一起,流過樹頂

飛向你,把靈魂里的霉銹拋揚!

多少年的往事,當我靜坐,

一起浮上我的心來,

一如這四月的黃昏,在窗外,

揉合著香味與煩擾,使我忽而凝住——

一朵白色的花,張開,在黑夜的

和生命一樣剛強的侵襲里,

主呵,這一剎那間,吸取我的傷感和讚美。

在過去那些時候,我是沉默,

一如窗外這些排比成列的

都市的樓台,充滿了罪過似的空虛,

我是沉默一如到處的繁華

的樂聲,我的血追尋它跳動,

但是那沉默聚起的沉默忽然鳴響,

當華燈初上,我黑色的生命和主結合。

是更劇烈的騷擾,更深的

痛苦。那一切把握不住而卻站在

我的中央的,沒有時間哭,沒有

時間笑的消失了,在幽暗裡,

在一無所有里如今卻見你隱現。

主呵!淹沒了我愛的一切,你因而

放大光彩,你的笑刺過我的悲哀。

作者簡介:

穆旦(1918-1977)原名查良錚,曾用筆名梁真。浙江海寧人,出生於天津。九葉詩人之一、翻譯家。出版詩集有《探險者》、《穆旦詩集(1939~1945)》和《旗》等。

現代詩歌選刊

主編:曉霧

副主編:秉周 黃曉華

編輯部主任:雲間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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