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說著就長大了

不知不覺，兒子十周歲了。我聽見時間嘩嘩流淌，奔騰不息，彷彿這十年不過是一瞬間。

他出生那天的情景還那麼清晰，彷彿不過是昨天。還記得那白天熱得慌，我在小城的街頭穿著薄薄的帶玫瑰花印的天鵝絨孕婦裙，挺著大肚子笨拙地晃悠。夜裡，見紅，陣痛，宮口開，痛到發抖，沒有力氣。凌晨，大寒，天氣驟冷。在醫生施加腹壓後，兒子呱呱出世。我聽見臍帶剪斷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響亮的哭聲。我看見他，我的初來人世的兒子，他睜開他還被羊水泡的腫脹的漆黑大眼睛，順著他爸手指的指引，滴溜溜看過來又看過去。我們都很開心。忽然，他又把大拇指塞到嘴裡，吧唧吧唧吮吸起來。我被生命的神奇震撼到了。

我看著他，他在我的邊上，他脫離我，已經不屬於我。他是他，小小的自己。

養育的辛勞瑣碎，無法細說。嗆奶，發燒，咳喘，鼻炎，疼痛，甚至小到眼角忽然多出的眼屎，反覆唏溜無法擤出的鼻涕，無不牽動著初為人母那脆弱敏感的心。猶記得有一次他便秘，很是著急，在午飯時忽然飄來一股臭味，天啦，那臭味真讓人歡喜。漸漸的，我知道，正是這樣的瑣碎的操心，賦予我母親這個詞。

有一陣子，兒子動不動生病，我開玩笑說，「哎喲，兒子，媽媽養你好累啊，媽媽好想把你吃掉，吞回肚子里。」兒子說，「可是那樣就再也生不出我了，都成為大便了。」哈。

我很喜歡和兒子交談，他那小小的身體里那小小的心裡有著各種各樣的奇思妙想。

也是奶奶

兒子說話很早，滿周時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叔叔阿姨之類的稱呼都會了。但他無法很好判斷稱呼的使用，尤其是女性稱呼。他看見跟我一樣長發的，就管叫阿姨。看見和奶奶一樣短髮的，就叫奶奶。於是，我那上高中的女學生悲摧了，她來家裡玩，逗著他，他叫她：奶奶————

眼睛裡的小人

他經常盯著我的眼睛看，連續好幾天。我說，兒子你看什麼呢。他說，眼睛裡有個小人。有一天，他抱著我的頭，鄭重其事的問我：「媽媽，你能把眼睛的寶寶也生出來嗎？」

我們家的車

兩歲，家裡還沒買車。他不肯坐別人家的私家車，反應很強烈，有一次他直接用手拽正在開車的朋友讓他停車。我問為什麼，他哭著說，「媽媽，的士才是我們家的車。」

我不要你

我訓兒子。兒子生氣。他雙眼一瞪，小嘴一嘟，氣鼓鼓的說：「哼，我都不要你當我媽媽了。」奶奶凶他，他說：「你都不要當我奶奶了。」。諸如此類。誰惹他生氣，他就剝奪誰的身份和權利。

我在刷牆

給他理完頭髮，刷完痱子粉，整理理髮器去。轉身回來，看見地板上白茫茫一片，他用自製的簡易刷子正在牆上塗抹。567－－－－！我生氣的大叫起來。他回過頭，生氣的說，「我正在刷牆呢，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凶。」

宇宙飛船

某夜，兒子翻來覆去，還哭鬧了下。我以為是被尿尿憋著，問他，尿不？他用小手拍我的臉，說，別吵我。第二日醒來，他說，「昨晚他做了個夢，火山爆發了，有一隻大青蛙駕著宇宙飛船來救我。我坐在宇宙飛船里指著太陽問青蛙那是什麼，青蛙說，雞蛋心。」

有鬼

兒子能自己上下床開始就自己起床尿尿，極少尿床，也從不要我把尿。一歲多傻乎乎的時候，半夜我總是睜著朦朧睡眼，看他一骨碌起床，尿，爬上床，繼續睡覺。一點都不怕黑。但近來，即使卧室開著燈，他也要讓我先去開衛生間的燈。我說兒子，你怎麼膽子越長越小啊，小時候你多勇敢啊。他說，小時候我都沒看電影，都還不知道有鬼呢。

白髮

他發現我的白頭髮，他傷心地哭了。我問怎麼了？他說，「有了白頭髮，媽媽就老了，老了就會死去，我就沒有媽媽了。」

俺老孫

有一段時間非常迷戀孫悟空的金箍棒。生病了，到急診科。醫生讓他躺著檢查下，按按摸摸他的小肚子，問他：疼不？他笑嘻嘻的說：「不疼，俺老孫才不會疼。」診室笑聲一片。又有一天，他問我為什麼星期六還要上班？我說，不上班的話，校長爺爺要批評。 他說，「不怕，我用金箍棒把他腦袋敲碎。」

奧特曼禮物

「媽媽，禮物就是喜歡的東西。如果你買的是我不喜歡的東西，就不算禮物。」他想要一個奧特曼作為生日禮物：「我要一個奧特曼，不但手啊腳啊會動，眼睛還要會發光，會變身，能量用不完，要等到我死了以後能量才能用完，不然等到我當爸爸了能量用完也可以，我當爸爸以後可能就不喜歡奧特曼了吧。。」他拍了拍腦袋，煞有介事的小嘆了口氣，感嘆說。

生氣的好處

「媽媽，我今天才知道生氣也是有好處的。只要陳老師一生氣，我們大家都很乖啊，這就是生氣的好處。」

舔

從小姨那帶了幾個德國糖果，藏在兜里，說是帶回去給爺爺奶奶吃。回家後，他從口袋裡只掏出了一個糖果。咦？還有的呢？「我舔光了。」兒子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那怎麼辦呢，爺爺奶奶是兩個人呢。「那他們一人舔一下也可以嘛。。。」

真的媽媽

我回到家，他愣了一會，跑過來叫我，媽媽－－。叫聲有點奇怪，帶點探尋的意味。我說怎麼了？他仔細打量我，「你是真的媽媽嗎？」是啊。「媽媽說她八點回來，八點沒有回來，九點回來的媽媽是真的媽媽嗎？」

隱形人

「是不是每個人都有他的隱形人呢？」有一天兒子這麼問我。我一下子懵在那，想不出所以然。他說看了某個動畫，裡邊有涉及到靈魂出竅的情況。於是，我告訴兒子所謂的隱形人就是人的靈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靈魂，因為靈魂的存在，所以想法都不一樣。接下來我的狀況很悲慘。兒子問了無數關於靈魂的問題。「媽媽，隱形的我在哪兒呢？」「你看不見的，因為他隱形啊。」「那我怎麼才能找到他和他握手呢。」「他每天都跟著你，和你一起睡覺，吃飯，說話，上學。你做的每件事他都和你一起呢。」「他為什麼要隱形讓我看不見他呢？」

雙胞胎

小姨懷孕了，我們問他小姨會生男孩還是女孩呢。他說，「還是生雙胞胎吧。兩個小孩玩，不會煩大人，大人也不會煩小孩。」

和誰睡

他日漸長大，要分床睡。他問我為什麼要一個人睡。我說，每個人長大了都要一個人睡。

他說，「我長大了，跟我老婆睡啊。」

小主播

當新聞小主播。我說，你可要說好哦。他自信滿滿地說，「同學們都豎著耳朵聽。」

福利院

一天正和小白談論親友的離婚事情。他問，大人為什麼結婚了又要離婚？我問他，如果爸爸媽媽離婚，你跟誰？他說，「住福利院。跟媽媽得罪爸爸，跟爸爸得罪媽媽。」

愛

我去看望我老師。他問我能不能帶他一起去。我說你會很無聊的，他家就一個人，沒有小孩。他說為什麼就一個人。我說，他沒有找到愛的人。他說，那我會不會也找不到愛的人？我說，會找到的，很多人愛你。他說，那我要和很多人結婚嗎？

善事

他說等我們搬新家了，這房子可以給他老師住，老師還是租房子呢。我說，租金可以便宜點。他說，「為什麼一定要租金呢。我們現在沒有收租金不是也過得挺好，可以做點善事嘛。」奶奶說，老師要是找個有錢人可不一樣了。他說為什麼？奶奶說，因為有錢的男人可以給女人很多財富。他思考了一會，「那我以後也要成為這樣的男人。」

科學家

當科學家是他自幼不變的願望。可是四年級的有一天，他嘆著氣說，「算了，還是當企業家成富豪吧。」我說，不當科學家了？他說，「科學家經常被自己的問題難住，有時想不出來都瘋了，好可憐。」

虛無和實體

他有時和我分享他的夢境。他說，夢裡的世界為什麼就不是真實呢？會不會我們現在的生活其實也是另一個夢的世界呢？他說，媽媽，你看到的我是不是真實的我呢？人是虛無的還是實體呢？

歌德說，興趣在哪裡，記憶在哪裡。在複製粘貼整理他這些令我記憶深刻的童言時，才發現十年的時間是那麼緩慢悠長。我懷抱嗷嗷待哺的粉胖嬰兒的時光已經漸去漸遠。牙牙學語，蹣跚學步，那個幼兒漸漸長成兒童又長成少年。那個當初被一口一口喂飯的孩子已經會在餐桌上夾菜給爺爺奶奶了；那個當初要抱著過馬路的孩子已經會提醒媽媽嚴格走斑馬線了；那個裝在嬰兒車裡老是把腳翹得高高的孩子已經會幫爸爸分擔些重物了；那個大字不識一個的娃娃已經能讀厚厚書了；他有可愛的朋友，有可敬的老師，有可親的親戚長輩。他從娘胎出來，進入家庭，融入社會。

兒子，在過去的十年，爸爸和媽媽總是盡我們所能給你自由輕鬆的童年。我們相信童年的自由歡暢才能喂哺一顆茁壯強健的初心，這顆初心裡有強的光和亮。

每當夜裡，媽媽在你床邊凝視酣睡香甜的你，用手探探你那柔嫩肩背的溫度和濕度，心裡總有說不上來的暖意。我想起小小的你問我，寶寶比鑽石珍貴嗎？我說，是的，比世界上的任何都珍貴。

想著想著，說著說著，兒子度過了他的十歲生日。他開啟了他少年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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