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2018中青年語言學者沙龍主題發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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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學軍，天津師範大學心理與行為研究院院長，中國心理學會 2016—2017屆理事長
漢語閱讀的空格效應：來自眼動研究的證據
——「2018中青年語言學者沙龍」主題發言
白學軍
我是來自於心理學的，闖到語言學界里誠惶誠恐，也非常高興。
眼睛是心靈的窗口，大家看到孩子的眼睛總能忘記煩惱，眼睛還能傳情達意。人類獲得信息中的80%左右是通過視覺獲得的。眼睛是一個類似於光學裝置，通過外界的光線經過角膜、瞳孔調節光線的大小，晶狀體、玻璃體、視網膜等光學裝置。如果它們都正常，將信息進一步傳到大腦視覺中樞，外界信息就能被加工。
人的眼睛是長在前面的，沒有長在頭的上面或左面或右面。這就決定人可見的範圍是有限的。圖1中前面陰影的部分是代表兩個眼睛盯著前面的方向能夠看到的。人的眼球是可以運動的。因此，往左邊移動眼球，左邊看到的範圍就比較大；同樣，眼球向右移動，右邊看到範圍就比較大。
圖1 人的雙眼視野
通過這個研究，每個人好像能夠看到很多地方，實際上我們看到的範圍是非常有限的。圖2紅色地方是當前的注視點，在2度視角內能夠看到的東西是清晰的。2度視角以外，到5度視角左右看到的東西是模糊的，但也能夠看到點東西。5度視角以外的東西就非常模糊了，只知道邊上過去了一個東西，但肯定不知道是什麼。
圖2 眼睛每一時刻可見的內容
法國心理學家Javal想了解閱讀過程中眼睛到底幹了什麼？他研究發現閱讀過程中眼睛是跳躍的。要進行閱讀研究，有一種儀器叫眼動記錄的儀器可以為研究提供讀者閱讀時每一時刻注視時間和位置的信息。
隨著研究的發展，有人想專門做嬰幼兒的，把孩子過程中是怎麼看記錄下來了，但位置不能要求太高，有一個很大的物體放在這，能夠看得出來孩子喜歡左邊的球還是右邊的正方形。技術的進步是無限的，這種是抱著電腦時戴著這個眼鏡可以記錄下來是怎麼看的。還有戶外的，隨時記錄下來出去到商場或外面時怎麼看，也用於運動方面。
用眼動儀能否研究人的心理？這個問題必須先回答，然後才能涉及到閱讀。這幅畫，研究者讓被試看這幅畫時給他不同的任務，比如估計一下這個畫中人的年齡，大家是這麼看的，看一個人年齡時更多是看人的臉而不是看人的腳。
在座各位怎麼看這張照片？眼動儀有一個好處，就是把你剛才看的過程記錄下來。在從對人看照片的過程可以發現，人們對人臉上器官中，眼睛注視最多。這表現眼睛是我們識別一個人時最重重要的特徵。正常的孩子和自閉症兒童怎麼看人臉？自閉症又稱孤獨症，這類兒童的特點是跟你說話時一般不看你的臉和眼睛，低著頭跟你說話。這個眼動儀動態記錄了正常孩子看人時，只注視說話者眼睛周圍的眉心位置；而自閉症兒童更多在看人的下巴。這個數據非常有意思，自閉症兒童看嘴比較多，看身體比較多，看物體比較多，但看眼睛比較少，正常的兒童正好反過來。現在很多家裡一開始不太注意，說自己的孩子特別安靜，不知道其可能得了自閉症，發現時間就比較晚。通過眼動記錄儀，可早發現，對其進行早治療。
人們如何閱讀網頁或在座各位專家，讀報紙時哪塊最容易看到？科學研究告訴大家，看得最多的地方是2的位置。網路上給你從下面、左邊、右邊飛廣告，經過研究說明這沒用。還有記錄專業工作者和非專業工作者怎麼看這個眼動軌跡圖，專業工作者看布局，非專業工作者看其它的內容。
這句話大家試著讀一下，把空格刪除之後讀上面那句話非常難，但加上空格非常容易。西方的拼音文字也是這樣的，「無米面也可無雞鴨也可無魚肉也可無銀錢也可」，不同的空格，意義完全不一樣。
這是當媒婆時說的一句話，誰聽完誰高興，「烏黑頭髮無麻子腳不大周正」，但情況完全不一樣。大部分人是「烏黑頭髮，無麻子，腳不大周正」這麼斷句的，實際情況是「烏黑，頭髮無，麻子，腳不大周正」，。
這句話最早的斷句方式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直批評孔子不對，但孔子是萬世師表，怎麼能這麼說話？後來人們說不是這樣讀的，有四種斷句方式，孔子作為一個老師，不可能說「你不明白就不明白」，他一定會把道理告訴他。
下面講的文章是2008年發出來，它是我們團隊與外國專家合作2年時間的成果。漢語里沒有空格，有空格跟沒有空格比會出現什麼情況。我們想回答一個最大的問題是：漢語閱讀最基本的單元是字還是詞？結果一查，有字典，也有詞典，把兩種情況都加到裡面，還有一種是非詞空格干擾閱讀。所以我們就編了這麼一種材料，最上面是正常條件沒有空格的，第二種是把上面那句話每個字加一個字空格，第三種是詞的，最後一種是非詞的。
漢語博大精深，特別有意思，編材料時先弄第三種條件，再弄第四種條件，結果發現有一個想法實現不了，就是詞空格條件跟非詞空格條件句子要等長。我們漢字如果都按字典上的方式給切分出來，就要把那個「的」單獨拿掉，就造成了最後一種條件跟第三種條件無法等長。後來我們編材料時反過來做，先把這句話弄成非詞方式，再弄詞的方式，編完的材料變成了這樣。取中國大學生來做被試，讓他們閱讀這四種句子，結果發現：詞空格沒有干擾閱讀，自空格與非詞空格產生了干擾。
實驗做了兩遍，文章寫成英文投到美國心理學實驗雜誌，審稿專家說「你們可做了一個好研究」，誇了我們半天，誇得我們認為這篇文章應該能被接收了，但最後他們給作者們提了一個問題，說：「你看看你的第一個句子是這麼長，第二個句子是第一個句子的一倍，第三個、第四個句子的長度跟第一個句子也不等長，現在時間的變化是句子長度不同導致的？還是控制條件不一樣導致的？只要能夠把句子長度這個因素排除之後，還能得出來這個結果，那這個文章就可以接受。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對不起，我們就等待你們的結果吧。」
我們特別鬱悶，要把這四種條件都涉及上，還要保證句子等長，怎麼做？辦法總比困難多。當時我們就琢磨，想了這麼一個辦法，句子還是等長，然後給用加灰的方法給標記出來，就是我們用灰度的變化，第二種是字的條件，第三種是詞的條件，再一種是非詞條件。做完之後結果跟第一個結果完全一樣，審稿專家說：「這個好，我們就希望你這樣，操作的因素起了作用，無關因素不應該起作用。」我們當時膽子很大，因為對語言學懂得不多，所以得出很大膽的結論說：中國人的閱讀是以詞為基礎的。
這個研究做完後，我們分析為什麼加了詞空格沒有出現效果？結果發現出現了權衡效應，就是我們漢語本身沒有空格，給加空格之後，大家都不太熟悉。我們熟悉的是不加空格的，但不加空格的詞切分效果差，加了空格的詞切分效果好，這個高、那個低，這就是權衡效應。
我們把詞切分熟悉性因素都降到最低，加空格和不加空格都不熟悉的情況下，我們看加了空格後對閱讀效果怎樣。我們找剛學習閱讀的學生，本身想找小學一年級學生，後來識字量不夠，小學二年級材料還是編不出來，最後變成了小學三年級。結果非常清晰，仍然出現了這個現象，就是：正常的跟詞空格之間沒有差異，字空格和非詞空格的效應都出來了。
之後我們又按照小學生閱讀成績的，將學生分為閱讀好和差兩類，閱讀差的孩子在非詞空格條件下和無空格條件下吃虧得就太厲害了，閱讀好的孩子馬上從詞空格里獲得效應。這個研究給了我們一個啟示：小學三年級的孩子沒有發現加入詞空格對他的閱讀起促進作用，但差的孩子能夠從中獲益。
這個研究之後給我們提了個醒，有些人把漢語作為第二語言學習怎樣？留學生學漢語閱讀怎樣？我們找了韓國、泰國、日本、美國的留學生，其中兩種母語有空格，兩種母語沒有空格。韓國、泰國、日本被試留學生的漢語水平比較高，美國留學生到中國學漢語水平比較低。結果發現對這四種類型的被試，漢語中都加入了詞空格，促進了他們漢語學習的速度和學習的效率。
之後我們又想：既然加了詞空格對初學漢語的人有作用，那麼在學習閱讀中能不能獲得新詞？學新詞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因此我們又把這個方法繼續延伸，就是詞空格對於漢語新詞的學習到底有沒有作用。我們取小學二年級的學生和大學生，選擇那些他們不認識的詞作為新詞，為他們創設四種語境，通過這四種語境應該能推斷出來這個詞大致是什麼意思。一半的被試在傳統的方式下學這個新詞，一半的被試在有空格的條件下學這個新詞，最後所有的被試都在測試階段在沒有空格條件下學這個新詞。結果發現：在學習階段，成人在有空格時學習效果比較好，但在檢測階段有空格效應沒了。對兒童來講，學習階段加了空格之後效應很明顯，測試階段的效應仍然很明顯。對我們中國的孩子學新詞有這個作用，對留學生會怎樣？我們取美國留學生來做這個實驗，發現留學生的表現跟我們小學二年級學生表現一樣，同樣能夠在空格中獲益，在測試階段也能夠獲益。在新詞學習過程中，詞空格能夠起到積極作用。
以上是我簡單的彙報，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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