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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讀懂父母的愛,就去瞧瞧他們的背影吧

父母之情,重似山,深似海

在一個陌生的城市過一段陌生的生活,對我來說並不是件得心應手的事情。有時想要逃離,但沒有勇氣。所以對於大學生活的第一個寒假,我期盼已久。我發信息對朋友說:「我受不了這裡沒有人情味的生活,我想快些回去,和你們一起才能真正踏實。」在一天一天細數年華的過程中,秋去了,冬來了,寒假姍姍來遲。我打點行李,奔上回家的火車。腳尖點在地上都是輕飄飄的,好像我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桃花源。在火車上,我興奮地和朋友們分享回家的喜事。而且他們也不負我,準備一起到火車站接我。

那是一場很愉快的交談,手機的電力不足以支撐漫長的旅程,我的通信被切斷了。火車上擠著一張張陌生的臉,他們或打瞌睡、或聊天、幾個小朋友吵著要吃泡麵。我坐在一堆陌生人中,卻不再覺得孤單。我數著車輪轉動的圈數,睡過了整個旅程。下了車,好朋友們果然已經等在了接站台。我像個皇帝一樣被七個人圍著,天南海北,說說笑笑。當時拍板,眾兄弟一定要共享一餐,才能盡多年之情。當我酒足飯飽回家時,母親神色緊張地開了門。見到我一把扯住,問:「你去哪裡了?怎麼手機也關機?」我不無自豪地說:「我手機沒電了,幾個朋友去接的我,非要請我吃飯。」母親略有不快地說:「總該先打個電話通知一聲啊,你爸一直在車站等你呢,不見你回家,又不知你下落,快急死了!」她忙打電話通知父親。父親回來時,被冷風催得臉皮發紫,或許是氣得臉皮發紫。他脾氣向來不好,但這次卻沒有發火。半年不見,他並不捨得給我來一場下馬威。

桌上擺著我最愛吃的辣子雞、清湯丸子,它們是用愛心煨熱的,但我就讓它們這樣涼下去了。和父母簡單地交談了幾句,旅途的疲頓如海水灌壓過來,我去卧室補覺。留下父母吃那涼透的餐飯,這一頓飯,註定沉默無語。在往後的幾日里,我早出晚歸,每日里和朋友們混在一起,沉醉不知歸路。夜晚不歸,常常在歡聲笑語中接到媽媽的奪命連環call,一頓劈頭蓋臉的囑咐叮嚀加批評,登時讓我興緻全無。就算我關機,她也懂得曲線救國。朋友的手機經過一個個傳到我手裡,母親不無擔憂的聲音就在電話那頭響起來:「怎麼還不回來,出去一天了都,再晚就沒車了!」我多次和朋友們抱怨道:「你說我爸媽也是奇葩,小時候管管就罷了,現在成年了,仍是把我當小孩看。出來和朋友玩,有什麼好擔心的!咱們都是好朋友,親如兄弟,難道你們還能吃了我不成。」

在我慷慨激昂的陳詞之後,大家都有了兩肋插刀的革命情懷。五日一大宴,三日一小宴已經無法滿足我們加深感情的需要。於是有人提議,輪流在每人家裡聚會一次,共同迎接新的一年。我把桌子一拍,熱血鼓舞地道:「好兄弟就當這樣!就由我來起頭,明天都到我家裡來玩,一個不能少!」當日我破天荒早早回家,彼時母親正在陽台上洗衣服。滿滿的一盆,都是我的衣服。其實這些衣服是用學校的自動洗衣機洗過的,但冬天的衣服厚,總是洗不幹凈,所以母親決定重新用手再洗一次。我明白其中的工作量,洗完衣服後手會被泡白、指甲會被泡軟、兩隻胳臂像被煮熟一樣無力。重複同一個動作將灰塵滌凈,這是一件需要毅力和技巧的事情,我總是學不會的。而我媽媽,就在冬日的冷水中,彎著身子,為我凈衣。

她身子每低一下,我的心便擰一下。我怕她的身子會收縮,會彎下去再也直不起來。可是畢竟答應了別人,我終於乾笑了兩聲,說:「媽,明天同學要來我家吃飯,你幫著做幾個菜吧。」媽媽提起一件羽絨服,一大串水柱落入水中,嘩啦啦的聲音鼓入耳朵,她吃力地咬了咬牙,籠著身子擰出更粗的水柱。面對那樣一件吃飽水的羽絨服,我是心存畏懼的,每次擰完水之後,我的力氣也被擰乾了。我不曉得為什麼她這麼有力量,她力氣早就開始枯萎了,我抱住她時,她像個貓仔一樣掙脫不開。媽媽鬆了口氣,氣息有些喘,說:「給你些錢,你們到外面去吃不好么?我明天下午要去上班,時間有點緊。」我近乎乞求地說:「不用很豐盛,幾樣小菜就好了。而且我已經答應他們了…出爾反爾不太好吧?」我知道母親是不會拒絕的,她不會讓自己的兒子做個輕言寡信之人。她點點頭,說:「好吧,讓他們來吧。」

然後,她又彎著腰去擰那件羽絨服。羽絨服像條蟒蛇一樣纏在她的手臂上,消耗著她的體力,那是從我身上誕生的凶獸。當天晚上,父親和母親商量,說長輩在家,孩子容易拘束,反而玩得不盡興,所以盡量不要干涉他們的娛樂。我在旁邊聽得很清楚,只不過我裝聾作啞,不發一言。在我心裡,他們說的是對的,我的朋友們,我想讓他們玩得開心。

第二天清早,吃過早飯後,父親便裹著大衣欺身進入寒冬的冷風之中。我問他到哪去,他說出去散散心。可我知道他沒處可去。他更喜歡窩在沙發上看今日的報紙,他更喜歡端著熱騰騰的茶水看看電視。他會去哪呢?這個脾氣古怪的小老頭向來沒什麼朋友。或許他會在公園的長凳上瑟縮一個上午,長凳的另一端酣睡著一隻貓。他也許會問那隻貓「你也是有家不能回么?」這類的問題。或許他實在忍耐不住寒冷和寂寥,便把自己的心裡話說給野貓聽。那隻貓一定會同情我爸爸,因為貓可以四處為家,而我爸爸只有那麼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不敢繼續想下去,朋友已經到了我家。媽媽打過招呼之後就躲進了廚房,她是個善解人意的母親,她會扮演一個保姆的角色,讓每一個客人都有切切實實的熨帖感。

我們幾個朋友打撲克的打撲克,玩遊戲的玩遊戲,瓜子殼扔了一地,飲料瓶子東倒西歪。在雜亂的吵鬧聲中我聽到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同一個房子,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媽媽在辛苦,我在享樂。我的享樂建立在媽媽的辛苦之上。飯菜擺了滿滿的一桌,我們喝酒暢飲,談完過去談現在,談完現在談未來。我媽做的菜向來是很好吃的,尤其是那盤辣子雞。當我們風捲殘雲之後,還有朋友兀自問我:「這辣子雞還有沒有,沒吃夠呢!」我十分驕傲地站起身來,興沖沖朝廚房走去。開門時,一股油煙味嗆過來,我忍不住想捏鼻子。但看著眼前的場景,我只能強忍住眼淚。

媽媽站在窄窄的灶台前,正用饅頭蘸著鍋里剩下的白菜湯果腹。凳子被我們坐了,她只能站著;菜被我們吃了,她只能喝湯;在她原本的午休時間,她在將就一頓飯。她只給了我一個背影,訴說出了她絕不會肯明言的哀傷。她在老去,她想和兒子說會心裡話卻一直找不到機會,她的背越來越難直起來了,她不知道該怎麼走進兒子的世界…她懂得的,她能做的,就是無條件奉獻自己的愛。但很明顯,兒子對她的付出並沒有做出讓她愉悅的回應,他在飯桌上逍遙時甚至沒有想到他勞累的母親。

終於,她意識到什麼,手裡拿著一小半饅頭,問我:「怎麼了,菜不夠么?」我搖搖頭,說:「沒,他們讓我轉達,你做的飯菜是大廚級別的。」媽媽不知所措地笑了笑,她向來不太擅長應對別人的讚賞。我抓著她的手,說:「媽,到桌上吃吧,你該站了一天了吧?」媽媽一口塞下剩下的饅頭,擺著手說:「不行了,時間不夠了,我得去上班了。」她忙忙碌碌地換了衣服,禮貌性地和我的朋友們告別,然後匆匆消失在冬日的冷風中。又留給我一個背影,一個忙碌了一上午,接著又要再忙一下午的背影…當日的聚餐不歡而散,我沒有心情再耽誤一分一秒。穿上羽絨服,扎身於冬日的呼嘯之中,我凍得留下了淚。淚水流著流著又被風吹乾,我要去找爸爸,告訴他:「可以回家啦。」

往後的那幾年,那些信誓旦旦要兩肋插刀的朋友愈見疏遠,還有幾個和我轟轟烈烈地吵過幾次。生命中曾經被認為不可缺少的那些人很少陪你走到最後。回過頭來,唯有父母安靜地站在你身後,等你吃一頓飯,為你做一件衫。他們很少對你流露真情,你想讀懂父母的愛,去瞧他們的背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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