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海無涯，一生究竟能讀完幾本書？

美文 01-23

1月13日，2018北京圖書訂貨會落下帷幕。一個為期三天的訂貨會，竟然吸引了全國各地736家單位、2440餘個展位、50萬種新書和精品圖書前來參展……我國每年出版的新書多達30餘萬種，再加上那些千百年流傳下來的古今中外的名著，那是一個多麼駭人的數字。

書海無涯，人生苦短，一個愛書人即便每天24小時不停歇地閱讀，又能讀完這海洋中的幾滴？

所以，青年文摘「隨銳杯」作文&朗讀大賽特邀嘉賓、「全民閱讀」的倡導者和推廣人聶震寧先生提出：比起要求年輕人閱讀「必讀書」，更要提倡年輕人閱讀「應知書」，而且要培養一個重要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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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延伸閱讀——

90多年前的1925年，《京報副刊》的主編孫伏園向學者名流徵求「青年必讀書十部」。胡適之、梁啟超、魯迅、周作人、江紹原、林語堂、俞平伯、顧頡剛、許壽裳等均熱烈響應，掀起一股文化熱潮。有趣的是，徐志摩在答卷之外，還附來一封長信，發表了一番嬉笑怒罵的評論，其中觀點與聶老師不謀而合，刪錄於此，以饗讀者。

伏園：

方才我看了東方雜誌上譯的惠爾思那篇世界十大名著，忽然想起了年前你寄給我那封「青年應讀書十部」的徵信，現在趁機會答覆你吧。我卻不願意充前輩板著教書匠的臉沉著口音分付青年們說這部書應得讀的，那部書不應得念的；認真地說，

我們一輩子真讀進去的書能有幾部，且不說整部的書，這一輩子真讀懂了的書能有幾行——真能讀懂了幾行書，我們在這地面上短短的幾十年時光也就盡夠受用不是？

貴國人是愛博學的，所以恭維讀書人不是說他是兩腳書柜子，就說他讀完了萬卷書——只要多就可以嚇人，實在你來不及讀，書架上多擺幾本也好，有許多人走進屋子看見書多就起敬，我從前腦筋也曾簡單過來，現在學壞了，上當的機會也遞減了。

譬如有人對我說，某人學問真不錯，他念了至少有二千本書——我只當沒有聽見。第二個朋友對我說，某人的經歷真不少，他還環地球好幾回，什麼地方都到過——我只當沒有聽見。第三個朋友報告我，某人的交遊真廣，當代哪一個不是他的好友——我只當沒有聽見。

反過來說，假如我聽說某人真愛柏拉圖的共和國，他老是念不厭；或是某人真愛某城子某山某水，那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鳥一間屋子一條街道都像是他自己的家裡人似的；或者某人真懂得某人，全世界罵他是賊，他一個說他是聖人——這一說我就聽見我就懂得了。到過英國的，誰沒有逛過大英博物院，可是先生您發現了些個什麼？您也去過國王油畫館不是，您看中了哪幾幅畫？

念書也有這種情形，現代的看書更是問題了。

從前的書是手印手裝手釘的，出書不容易，得書不容易，看書人也就不肯隨便看過；現在不同了，書也是機器造的，一分鐘可以印幾千，一年新出的書可以拿萬來計數，還只嫌出版界遲鈍、著作界沉悶哪！

眼睛只還是一雙，腦筋只還是一副，同時這世界加快了幾十倍，事情加多了幾十倍，我們除了「混」還有什麼辦法！

再說念書也是一種冒險。什麼是冒險，憑你自己的力量與膽量，到不曾去過的地方去找出一個新境界來。真愛探險真敢冒險的朋友們永遠不去請教嚮導，他們用不著，好奇的精神便是他們的指南。

念書要先生，就比如遊歷要嚮導，穩當是穩當了，意味可也就平淡了。結果先生愈有良心，嚮導愈盡責任，你得好處的機會愈少。

婚姻是大事情，讀書也是大事情。要我充老前輩定下一大幅體面的書目單，吩咐後輩去念，我就怕年輕人回頭罵我不該做成了筋斗叫他去栽。介紹——談何容易？介紹一個朋友，介紹一部書，介紹一件喜事——一樣的要負責任，一樣的不容易討好。比較起來，

做媒老爺的責任還算是頂輕的。老太爺替你定了親要你結婚，你不願意，難道前輩替你定下了書，你就願意看了嗎？

我說惠爾思先生吧，他的學問，他的見解，不是比我們的高明了萬倍？他也應了京報記者的徵信，替我們選了十部名著，當然你信仰我遠不如你信仰他，可是你來照他的話試試去。他的書單上第一第二就是《新舊約書》，第三種就是我們自己家有的《大學》，第四是回回的《可蘭經》……得了，得了，那我早知道，那是經書教書，與我們青年人有什麼相干！你看，惠爾思的書單還不曾開全，早就叫你一句話踢跑了。不，就使你真有耐心趕快去買《保羅書》《可蘭經》《中庸》《大學》來念時，要不了十五二十分鐘，你不打哈欠不皺眉頭才怪哪！

不，這事情真的沒有那麼容易。

青年人所要的是一種「開竅」的功夫，我們做先生的是好比拿著鑽子鎚子替他們「混沌」的天真開竅來了。

有了竅靈性才能外現，有了竅才能看，才能聽，才能呼吸，才能聞香臭辨味道。「愛竅」不通，哪能懂得生命；「美竅」不通，哪能懂得藝術；「知識竅」不通，哪能認識真理；「靈竅」不通，哪會嚮往上帝……

哪十部書是青年人應當讀的？我想起了胡適博士定下的書目，我也曾大膽看過一遍。慚愧！十本書里至少有九本是我不認識的。碰巧那天我在他那裡，他問：我定的好不好？我吞了一口唾液，點點頭說不錯。唔，不錯！我是頂佩服胡適先生的，關於別的事我也很聽他話的，但如他要我照他定的書目用功，那就好叫我生吞鐵彈了！

其實伏園，你這次徵求的意思當作探問各家書獃子讀書的口味倒是很有趣的，至於青年人實際的念書，我怕這忙幫不了多少，為的是各家的口味一定不同。寧波人喜歡打翻醬缸不怕口高，貴州人是很少知道鹽味的，蘇州人愛吃醋，杭州人愛吃臭，湖南人吃生辣椒，山東人咬大蒜，這一來你看多難，叫一大群張著大口想嘗異味的青年朋友們跟誰去「試他一試」去？

話又得說回來，肯看書終究是應得獎勵的。就說口味吧，你跟湖南人學會吃辣椒，跟山東人學會吃大蒜，都沒有什麼，只要你吞得下，消化得了；真不合適時，你一口吐了去漱漱口也就完事不是？就是一句話得記在心裡：

舌頭是你自己的，肚子也是你自己的，點菜有時不妨讓人，嘗味辨味是不能替代的，你的口味還得你自己去發現

（比如胡先生說《九命奇冤》是一部名著，你就跟著說《九命奇冤》是一部名著，其實你自己並不曾看出它名在哪裡，那我就得怪你），不要借人家的口味來充你自己的口味，自騙自決不是一條通道。

我不是個書蟲，我也不十分信得過我自己的口味，或許我並不曾發現我自己真的口味，但我卻自喜我從來不曾上過先生的當，我寧可在黑弄里仰著頭瞎摸，也不肯拿鼻孔去湊人家的鐵鉤。你們有看得起我願意學我的，學這一點就夠了。趁高興我也把我生平受益最深的書開出來給你們看看，不知道有沒有十部：

一、《莊子》（十四五篇）；

二、《史記》（小半部）；

三、道施妥奄夫斯基的《罪與罰》；

四、湯麥司哈代的《無名的球德》；

五、尼採的《悲劇的誕生》；

五、柏拉圖的《共和國》；

六、盧騷的《懺悔錄》；

七、華爾德斐德的《文藝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