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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星身後的傳銷江湖

插畫_迢迢

在傳銷活動3.0時代,網路成為傳銷發展的渠道,傳銷人員有了網站和公眾號,只要把已經編輯好的項目資料發給來諮詢者,就能吸引到一大群人。於是許多人前腳剛踏出異地傳銷的大坑,又再次陷入網路傳銷的桎梏中。

文 | 王佳箐 楊超 編輯 | 陳顯玲 吳金

- 新聞上半場 -

2017年5月,大學畢業生李文星通過BOSS直聘找工作,經簡單電話面試收到了「北京科藍」公司的錄用通知,「北京科藍」系「北派」傳銷「蝶貝蕾」冒充,公司要求李文星去天津,李文星去之前絕沒有想到,此行的終點是死亡。7月14日,李文星的屍體在天津市靜海區G104國道旁水坑裡被發現。

李文星一案輿論爆發時,南都周刊曾分析過BOSS直聘在案件中所需承擔的責任,除BOSS直聘,與李文星一事纏繞在一起的還有傳銷,成為近年來又一次對傳銷的猛烈聲討。

半年過去了,雖然李文星一案已被律師作為公益案件接受,但律師仍在為李文星案件的刑事立案同警方溝通,而李文星身後的傳銷江湖,在暫避輿論風頭後,玩出了更為隱蔽的花樣。

哥哥離開人世半年了。

「二十三年的情意,二十三年的守護,你讓我怎麼去忘了。」李文月一直在為哥哥案件奔走,她是李文星的雙胞胎妹妹。

事情並不順利,李文星案件進展至今,死因仍然疑點重重,目前律師正在同公安、檢察院協商,希望能將李文星列為組織、領導傳銷活動一案的受害人,李文月也希望能早點定案開審,這意味著能看到警方審問的卷宗,哥哥的死因或許能夠有個解釋。

李文星家的院子

傳銷被害人?暫未確定

李文星還在「蝶貝蕾」的時候,警方已經開始打擊傳銷活動了。為了逃避警方,「蝶貝蕾」成員艾某開始對傳銷人員疏散,李文星是其中一員。

按李文月的轉述,2017年7月12日下午4點左右,李文星被翟姓男子接走了,翟某也是「蝶貝蕾」的一員,兩個人在靜海鎮陸家院打了一輛計程車,這次的目的地是天津南站,李文星似乎可以乘車返鄉了。

從陸家院去天津南站,車程約為半小時,乘車費用50元左右。

翟某在去天津南站的路上下車了,之後的車程就再沒見到人。計程車司機姓張,在開車途中,張司機和李文星說自己餓了,想先吃點東西再開車去天津南站,李文星同意了。

於是張司機把車開到了自家妻子經營的砂鍋夜宵車旁邊,這個地方離李文星殞命的水坑不到100米。而後張司機下車吃飯,李文星就在車裡候著。

張某先是吃了一塊西瓜,在不到5分鐘的時間,張司機去計程車旁邊問李文星要不要一起吃飯,突然發現李文星不見了。

李文星自己走了嗎?張司機內心疑惑,當下打電話問翟某要車費,翟某給了150元。

這是死亡疑團的開始,接踵而至的發現浮屍、輿論喧囂、天津打傳行動皆源於此。

李文月還原的事實,來自於警方出具給家屬的兩頁紙的案情說明。她對哥哥的死因仍有幾點疑惑:翟某既然是送人,為何在半小時的車程中途離開?計程車司機為什麼在下午4點就要求去吃飯,又為什麼會在送乘客的路上去吃飯?翟某給了張某150元車費,從陸家院到天津南站車費明明只需要50多元,為什麼翟某要給150元?

這些疑問始終盤旋在李文月心中,卻沒有答案。

李文星案件已經過去半年,和李文月通電話時,她的聲音已經變得冷靜,甚至從中可以嗅到往日開朗的音調。她告訴記者,到庭審時可以翻看卷宗。到時應該能夠知道更多細節,不過因為案件發生到審問中間隔了一個月,李文月依舊擔心翟某和計程車司機張某的串供可能。

半年來,李文月深陷媒體包圍,她希望我們幫她澄清,此前她曾拒絕過某媒體記者的採訪,後來這家媒體報道說李文星的夢想是在山東德州老家開一間工廠,但在李文月看來,李文星的理想其實只是靠自己打拚給父母優越的生活。

目前,李文星家屬委託律師王殿學和律師龐理鵬同天津市公安局靜海分局及靜海檢察院多次溝通,準備提起刑事附帶民事訴訟。

李文星案件的起訴對象一是傳銷組織,警方在9月抓獲了4名「蝶貝蕾」傳銷活動的組織者;二是Boss直聘,因其審核不嚴間接導致慘禍發生,而Boss直聘除了發布公開道歉信,還沒有其他舉動;三是傳銷人員翟某、計程車司機張某,以及張某的妻子。

李文星屬於「非法拘禁案」被害人身份已經確定,但是否為「組織、領導傳銷活動案」的被害人,尚未確定。通常如果被害人已經加入傳銷組織,就不會被列為「組織、領導傳銷活動案」的被害人。

但龐理鵬律師認為:「李文星是被迫加入傳銷組織的,而且被迫繳納了入門費,造成了財產損失,更失去了寶貴的生命,應將其列為組織、領導傳銷活動一案的被害人」。

龐理鵬律師和王殿學律師目前也已經同公安機關、檢察機關溝通很多次,希望能將李文星列為「組織、領導傳銷活動一案」的被害人。

李文星家裡的廳堂

傳銷活動3.0時代

李文星案件發生後,天津靜海區政府開展了決戰傳銷20天計劃,組織了「凌晨行動」「零點行動」「凈海行動」「陽光清零行動」四次萬人專項行動,清除搗毀非法傳銷窩點303處(其中298處窩點人員早已逃離),同時發表《靜海區舉報非法傳銷的獎勵辦法》,凡舉報非法傳銷組織及其藏匿的傳銷窩點,經查實摧毀的,一次性獎勵舉報人2萬元,力圖實現「靜海乾凈」和「無非法傳銷區」的目標。

逃離和被搗毀的靜海傳銷窩點大多屬於異地「北派」傳銷,通常以異地邀約為幌子,通過控制人身自由、使用暴力脅迫手段,再加上高強度的精神洗腦來發展人員。被騙到當地後,大課小課不斷。一些反傳銷組織把這樣的稱為傳銷1.0時代,這是大眾熟知的傳銷手段。

但隨著時代變化,傳銷的發展方式也在變化,繼傳銷1.0之後,傳銷2.0、3.0也相繼衍生髮展。傳銷2.0是一個用概念欺騙的時代,很多傳銷組織打著國家項目、資本運作、1040陽光工程為旗號,在廣西、湖南等地大規模蔓延,這類傳銷一般被稱為異地「南派」傳銷。異地「南派」傳銷常利用的話語邏輯是「項目實際上是由中央暗中扶持,在地方政府布局,暗中實施的國家秘密項目」,號稱對此項目的投入在未來會給傳銷者帶來更大的收入。

不管是1.0還是2.0,傳銷活動都具有一個固定的窩點,即使會出現逃逸情況,但政府和警方的查處則更具備定向性,但傳銷3.0則完全不同,它具備的隱蔽性、欺騙性和跨地域性讓政府和警方更難招架。

在傳銷活動3.0時代,網路成為傳銷發展的渠道,傳銷人員有了網站和公眾號,只要把已經編輯好的項目資料發給來諮詢者,就能吸引到一大群人。

於是許多人前腳剛踏出異地傳銷的大坑,又再次陷入網路傳銷的桎梏中,網路傳銷和以往的傳銷不同,它可以只在網路上交錢活動,所以又有許多人加入了不止一個網路傳銷組織。

本刊記者聯繫了一家名為中國合伙人聯盟的組織,它出現在反傳銷組織認定的傳銷名錄上,負責吸引人的小代理「封研萩」在得知記者想加入時,反而勸說道:「這家是騙人的,我們眾籌投了20萬,現在不但利息不給,本也回不來了,我的會員都要求退錢了。我也不騙你,最好不要做。」

「封研萩」自稱在互聯網上打拚5年了,「現在不靠譜的不做了」。但她話題一轉,「我現在做其他項目了,做『領秀國際』。」如今「封研萩」是「領秀國際」的新代理,群里數百人,他每天在群里負責給大家「打雞血」,吸引更多人加入。

在從事反傳銷工作數十年的志願者凌雲看來,「領秀國際」的模式為拆分盤、資金盤傳銷。之前的媒體報道顯示,這類傳銷組織會在短期內圈錢關網跑路,深陷其中的受害人往往血本無歸。

李文星所在村裡的街道

掉進傳銷的「反對者」

60多歲的國企退休領導王衛國從未想過,自己會掉進傳銷陷阱。

反倒是妻子劉菊,2006年就曾被西安的一個傳銷組織騙了不少錢,從那之後,王衛國不敢把工資交給妻子。

2016年2月底,劉菊第一次拿著「藍天格銳」投資理財項目的宣傳材料給他看時,王衛國當場撕了材料,對利潤豐厚卻底細不清的投資項目,他本能地保持著距離。撕了宣傳材料之後,劉菊沒有放棄,常常有意無意地提起自己今天賺了多少錢,還拉王衛國去參加招商會。

到了3月10日,「藍天格銳」在河北廊坊香河辦了一場大型招商會,包路費和食宿費,全國各地的「投資人」都可以前去考察,劉菊勸王衛國,「你就去聽一聽,又不讓你買」。

王衛國回憶,招商會在很豪華的酒店舉行,參會的「投資人」有上萬人,演講的領導們說的都是社會熱門、百姓能得到實惠的話題:居家養老、防治霧霾、比特幣……喊著「你給格銳三年時間,格銳給你三世富貴」的口號,會場里不時掌聲雷動,歡呼四起,王衛國被現場的氣氛感染了,「當時就覺得這個公司太正能量了,怎麼可能是騙局呢」,王衛國動搖了。

當天晚飯後,「投資人」們就可以付款了,沒帶夠錢的可以先付定金,甚至可以先找領導借錢。來參加這次招商會的人還能參與轉盤抽獎,每單可有數千元優惠,中獎率為百分之百,招商會結束後再買就是原價了。

王衛國投資的項目是「超算二號」,每單投入52000元,從第二天起每天返160元,連返20個月,休息日、法定節假日除外,到期時還可得到7萬多的分紅或是4000多特幣。他抽到的優惠是6000 元,買兩單就能省下1.2萬元,王衛國和妻子果斷付了款。

從香河回來後,王衛國又陸續買了七單。當地「藍天格銳」一年會開十幾次招商會,不斷推出新的項目,有時王衛國沒有投資新的項目,當地片區的領導就會告訴他「不要掉隊」,或是用「項目過了期限就會漲價或結束融資」來增加緊迫感。

「藍天格銳」陸續推出的項目從「超算一號」「超算二號」到「智能招商」「嘉年華」,再到最後和英國愛生保險合作的「數字一號」「數字二號」,大部分的「投資人」都會投多個項目。

在王衛國投了七單後,有一個投資過「超算一號」的老同學曾對他說「藍天格銳」不靠譜。王衛國將信將疑,問到當地的代理,對方回答得十分堅決,說一定會返錢,這是個只賺不賠的項目,打消了他的疑慮。

從2016年3月10日投入第一筆錢到2017年7月27日,除了休息日和法定節假日,王衛國每天中午12點之前都能收到返錢,這也讓他慢慢放鬆警惕。但7月27日中午,王衛國沒有收到到款簡訊,那時他還沒有多想。

第二天中午依然沒有收到返錢,他便給當地代理打電話詢問,對方說錢要推遲到農曆八月初一起返還,王衛國立刻就懷疑這是「崩盤跑路」了。

剛開始群里還沒有什麼人詢問情況,隨著返錢日期從八月初推到八月底,再到九月、十月,越來越多的人不再相信藍天格銳,提出索要返錢,很快就都被踢出群聊。

王衛國擔心這樣很容易和其他「投資人」失去聯繫,想要回錢就難上加難了,趕緊建了維權群,把大家組織起來,共享證據和動態信息。

2017年11月,維權依舊沒有太大的進展,每天看著各個群里展開罵戰,王衛國也感到心煩,本以為自己退休後能夠四處旅遊,安享晚年,現實卻一地雞毛。

他把這段時間以來收集的證據都收了起來,解散了最開始創建的維權群,本打算就此放棄,但維權群里一位沒有投資傳銷組織卻一直幫著維權的「網友」鼓勵他:「正義總會戰勝邪惡,咱們那個錢爭取要過來,要把他們送到監獄。」

12月27日,天津市公安局河東分局發布通報稱,已對「藍天格銳」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案立案偵查。這對維權群里的「投資人」而言無疑是一道曙光,大家互相鼓勵著趕緊向警方報案,配合調查,維權路似乎終於要走到盡頭了。

反傳銷聯盟志願者凌雲介紹,「藍天格銳也是網路理財傳銷騙局。等到企業資金鏈出問題的時候,他就跑路了。因為存在這種跑路的風險,很多人也想著賺快錢,先趕緊多拉幾個人過來。」

「藍天格銳」大廈將傾,而受騙的「投資人」仍在維權漩渦中掙扎。王衛國是堅定的維權者,可妻子劉菊至今仍相信能拿回公司承諾的利潤,兩人站在了相反的陣營,互相防備,正接受採訪時,聽到妻子回來,王衛國匆忙掛斷電話。

(應受訪者要示,王衛國、劉菊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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