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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延歐洲的「瓷器病」,以及艱難的療愈之路

文 曹金羽(檢書作者)

1291年,馬可·波羅將第一件中國的瓷器帶回威尼斯,同時還帶回了遠方五光十色的故事,從此整個歐洲掀起了對瓷器的狂熱,它出現在君王、教皇的財產清冊上、外交使節的禮單上,王宮、宴會處處可見,甚至在佛羅倫薩還流傳著瓷器能夠阻止毒藥發揮藥效的說法。

馬可·波羅

瓷器像謎一樣吸引著人們,在威尼斯甚至有個詞叫瓷器病(Porzellankrankheit),它起源於一句表示垂涎的威尼斯俚語,用來形容王子們對瓷器的朝思暮想。數百年間,西方人也一直在探尋瓷器的秘方和製作工藝。瓷器究竟是什麼東西,怎樣才能將它製作出來?

「由一種在地下凝結的汁液製成,有人從遙遠的東方把它帶回。」十六世紀中葉一位義大利占星家寫道。另一位作家則聲稱:「把蛋殼和臍魚殼搗成粉末,加水調和,做成花瓶形狀。然後把它們埋在地下。一百年後挖出來,這時才算做好,可以擺出來叫賣。」

這些對瓷器製作的想像,今天看起來顯得有些幼稚,但卻構成了瓷器在中西文明交流史上重要的一環。《白瓷之路:穿越東西方的朝聖之旅》一書,呈現了瓷器由中國傳入歐洲並發展演變的恢弘曆程。作者埃德蒙·德瓦爾(Edmund de Waal)是世界級的陶瓷藝術家,同時專精瓷器藝術與人文歷史,被譽為「最擅長說器物故事的大師」。為完成《白瓷之路》的寫作,他歷時18個月穿越歐亞,深入探訪了瓷器的三個聖地:景德鎮、德累斯頓、普利茅斯,同時於浩如煙海的文史典籍和檔案資料中仔細爬梳,王侯貴族、傳教士、煉金師、哲學家、商人和冒險家悉數登場,娓娓道出一幕幕掩蓋在歷史雲煙里的瓷器故事。

《白瓷之路:穿越東西方的朝聖之旅》,埃德蒙·德瓦爾,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7年版

聖地景德鎮:工成土器動王都

景德鎮最令人震撼的不是瓷器,而是瓷器的碎片。數百年的碎瓷片堆成了一座山,數以千萬計的盆碟杯罐燒制失敗,才得以成就一件完美的瓷器。瓷器的燒制條件要求非常嚴格,開裂或者變形的事情時有發生,一旦如此就只能重做,北宋詩人梅堯臣的一首詩寫出了窯工的艱辛:「陶盡門前土,屋上無瓦片。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

德瓦爾寫道自己第一次見到這些碎瓷片時的心情,猶如朝聖——「我撿起了第一片碎瓷片……它薄的不可思議,但並不是白色的,而是極輕盈淺淡的青綠色……數百年埋在土中,把它弄髒了。這是我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時刻,我恭敬地捧著它,好像找到的是基督的聖杯。周圍的人看到我聖靈附體般陶醉的樣子,全部都笑了,因為再往上走,整片山坡都是碎瓷片。瓷片傾瀉而下,猶如一本詞典,寫滿了陶瓷可能出錯的所有方式。這不是胡亂丟棄、各不相干的廢品站,這是一道瓷器的完整風景」。

景德鎮碎瓷片,德瓦爾拍攝

景德鎮當然稱得上瓷器的聖地,是名副其實的「瓷都」,良好的自然條件,加上景德鎮人的勤勞智慧,讓這座城市煥發出無限活力。1576年,一位作者描述他靠近這座城市時的情景:「余嘗分守督運至其地,萬杵之聲殷地,火光燭天,夜令人不能寢。」

這裡有高品質的白墩子和高嶺土,它們意味著瓷器的一切,白墩子是瓷器的肌肉,賦予瓷器硬度和透明的質地;高嶺土是瓷器的骨骼,賦予瓷器可塑性。二者在高溫下結合,生成玻化的外形,變得緻密無孔。陳志歲在《景德鎮》一詩寫道:「莫笑挖山雙手粗,工成土器動王都。歷朝海外有人到,高嶺崎嶇為坦途。」

除去優厚的先天條件,景德鎮人無畏的奉獻精神更是賦予了瓷器一種神聖的力量。許多栩栩如生的故事講述了景德鎮人為燒制瓷器付出的巨大犧牲。相傳公元1599年,景德鎮奉命為朝廷燒造青龍白瓷缸。龍缸又大又厚,燒造十分困難,一入窯經高溫焙燒,不是變形就是坼裂。一個年輕人看到大瓷器怎麼也做不好,便縱身跳入烈火熊熊的窯膛內,以骨作薪。翌日開窯一看,「龍缸乃成」。這個自我犧牲的年輕人叫做童賓,被後世供奉為「窯神」。

這樣的故事讓我們得以清楚,在千千萬萬的瓷器中,人們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一件看似普通的瓷器,融進的是世代傳承的虔敬之心。一代代工匠為其付出心血,用瓷器去表達對完美、平衡與和諧的追求,「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

科學家、皇帝與鍊金術:德累斯頓的瓷器之路

景德鎮窯火熊熊燃燒之際,地球的另一邊人人都在等待來自中國的消息。傳教士從中國寄回的信件被人們如饑似渴地閱讀,十六世紀四十年代的時候這些信件會被給予「特別關照」,後來這些信件被編輯整理,匯總出版。著名的數學家、哲學家萊布尼茨也曾編纂過《中國近事》,為時人提供來自中國的最新消息。

《中國近事》,萊布尼茨,大象出版社 2005年版

對瓷器的痴迷,使得人們希望能從故事和消息中尋找瓷器在哪裡製作、如何製作、為何製作等問題的答案。瓷器傳到凡爾賽宮,王公大臣們則紛紛希望得到更多的瓷器。1689年的一份財產清冊上顯示,太子的房間里竟藏有381件中國的瓷器。王室貴族的競相追捧,使得西方人自己也想要製造瓷器。國王、商人、科學家、煉金師等紛紛加入到瓷器的製造過程中。

薩克森選帝侯奧古斯都、科學家契恩豪斯與煉金師波特格是瓷器發明之路上三個重要的人物。奧古斯都後來當上了國王,他極為奢侈,愛好戰爭、女人、宴會、瓷器等,他坦陳自己患有「瓷器病」,願意為瓷器花錢,購買康熙瓷、大蓋罐、瓷盤、花瓶等決不手軟,甚至曾用六百名全副武裝的薩克森近衛騎兵向普魯士交換了一百多件精美的瓷器,到他去世時,他擁有的瓷器達到35,798件。正是這樣一個嗜瓷成癖的人,花重金投入到瓷器的製造上。

德累斯頓成立了黃金屋(Goldhaus),這是國王的實驗室,有點像是現在的科學院,自然哲學家、科學家、煉金師、通曉礦物和採礦知識的人、侍臣等一大幫人聚到了一起,進行研究活動,檢測王國境內各種礦物質、礦石、泥土和黏土,分析其潛在的可能性,以便用來製造玻璃,乃至日後的瓷器。十七八世紀的歐洲,玻璃技術發展迅速,加上牛頓光學原理的發現,使得透鏡與平面鏡成為重要的手工製品,比如大哲學家斯賓諾莎就是一邊在屋裡磨鏡片,一邊思考哲學問題。

契恩豪斯與斯賓諾莎、乃至牛頓都有聯繫,他受命於製造瓷器,一開始所倚仗的便是光學原理與玻璃製造技術,他甚至認為玻璃是通往瓷器的路徑。他用燃燒透鏡融化瓷器,用各種礦物質進行實驗,把黃金練成了廢物,最後瓷器沒煉成,得到的全是垃圾。好在奧古斯都不遺餘力地支持,給他黃金、給他各種實驗材料。

契恩豪斯發明的透鏡

在1701年,坊間風傳柏林有個給藥劑師當學徒的十九歲男孩發現了魔法石,他在可靠的目擊證人面前煉出了黃金。這個男孩叫波特格,他的加入讓契恩豪斯與瓷器的故事風雲突變。國王已經走火入魔,他四處尋找這個男孩,找到後用一種囚禁式的方式讓他做實驗,給他安排實驗室,提供各種原料——兩桶礦物質、幾瓶硝酸、一個精鍊爐、鉗子、坩堝、鐵鍬、木炭、研缽、錫、玻璃燒瓶、玻璃蒸餾儀、安瓿、木柴等,後來又讓他與契恩豪斯聯手,二人吃住同在一起,守著24座大小不等、日夜不熄的火爐,嘗試各樣的材料,終於在1706年5月開窯後發現了一樣質地細密,呈紅褐色的成品,並且美得驚人,現在看來二人可能無意中燒制出了一種新的物質——紅瓷,後用白色黏土替換紅色黏土,終於燒出了白色的瓷器,契恩豪斯和波特格將其稱為「碧玉瓷」,國王看後表示十分喜歡。

波特格

波特格在近乎軟禁狀態下的制瓷畫面

此後,二人的技術不斷得到改進,他們燒出了無釉瓷杯、燒出了半透明的白色器皿,在1708年10月11日,波特格向國王宣布,他終於破解了秘術的玄機,擁有了製作瓷器的知識,並製成了這「白色的黃金」,也就是這一天契恩豪斯辭別人世。他死後,實驗室的文件失竊,有人說被僕人捲走,總之從此之後,歐洲開始了自己的制瓷之路。

一個人的執著:普利茅斯與威廉·庫克沃西

瓷器在普利茅斯誕生的故事遠不如德累斯頓的精彩,威廉·庫克沃西是所有故事的核心。1719年一個男孩開始了從德文郡到倫敦的漫長跋涉,他先是在一家藥劑師作坊幹活,學習選配草藥,識別植物、種子等,同時也學習一些化學知識,這為他日後燒制瓷器打下了基礎。

1726年,他從倫敦踏上了去普利茅斯的旅程,在普利茅斯他時常騎在馬背上四處走動,尋找礦山,儼然成了一個冒險家。與此同時,他是一個愛讀書的人,在杜赫德論中國的巨著中,他看到了「中國瓷器」的章節,就此改變了自己的一生。

儘管此時歐洲已有瓷器的配方,但圍繞著瓷器,一切都是秘密,很少有人知道配方到底是什麼?威廉潛下心來,博覽群書,同時四處尋找合適的材料。終於他在一個叫做特里戈寧(Tregonning)的山上找到了兩種石頭,其實它們就是燒制瓷器的兩項原料——白墩子和高嶺土。

他幾乎是憑藉一己之力創造了一種瓷胎,配製、研磨、燒制,然後又鑽研如何施釉,進而燒制一件器皿。1768年3月14日,庫克沃西燒制出第一隻蘋果酒杯,這隻瓷杯來之不易。它從無到有,完全靠著這個英國人曾經行走大地,處處留心,撿拾碎料,感受它們的質地;靠著他曾經專註地傾聽在馬路邊幹活的人們說話,保持開放心態。威廉對瓷器有一種常人難以理解的執著,他先後經歷喪妻之痛、喪女之痛,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我甚至覺得瓷器對於威廉來說,是逃避痛苦的手段。他對白瓷的無盡求索,是讓自己「轉身面對世界,避開生活中的殘缺」。

庫克沃西瓷酒杯的底部,1768年

德瓦爾在書中,用頗為感傷的語調寫道,「白色既是一種悲傷,也是一種希望……它是悲傷的顏色,因為它把所有顏色包裹在自身之內。悲傷也像無窮無盡的屈折,把你的鏡像分裂為數不清的碎屑和殘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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