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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日軍,國軍長期「不敢」用無線電

圖:影視劇中緊張的抗戰無線電暗戰,在歷史上常以簡單粗暴無奈的「不使用無線電」來解決。

文 | 諶旭彬

陳明仁全程參與了抗戰與內戰,是中國近代史上的重要將領。其於近日出版的私人日記,因當年寫作時無意對外公布,留存了許多很有價值的歷史細節。

比如,陳在日記中留下了一段關於「無線電通訊」的親身經歷。

陳明仁為破譯蔣介石密電跑斷腿

1939年11月13日,時任陸軍預備第二師師長的陳明仁,接到了蔣介石11月10日(蒸亥)發出的密電,卻因手中沒有該密電的密碼本而無法譯出,焦慮萬分。

日記原文如下:

「晴。四時許起來大便,見長沙方向大火,紅了半邊天。六時起床,即到部辦公。並據報長沙昨夜自己放火破壞,秩序大亂,交通斷絕,十時至午後一時,在五團二、三兩營點名,二時返寓午餐。同時集合各部隊主官會議。決定明晨暫向西移動。因交通斷絕,無法請示,且奉到委座令,一元蒸亥電,無法譯出也。七時許,馬叔明兄來部,伊昨夜在長沙被火燒走,行李等件均損失,無處宿,故來此暫住。」

次日,陳明仁決定前往益陽友軍處尋求幫助(陳部當時駐桃源白洋河一帶),譯出蔣的電報。

但尋找友軍的過程很不順利。先跑到益陽,發現友軍已走,又跑去常德,途中還遭遇了日軍的空襲。此番折騰,從凌晨三點持續到晚上十點。

日記原文如下:

「三時起床,料理部隊出發事宜後,於四時乘車往寧鄉。六時許到達青草鋪附近,覓一民房暫息,並燒紅薯充饑。九時決定往益陽到友軍處譯凈密電報,以便明了本師爾後之行動。詎抵益陽後友軍均已開常德,乃將部務面囑鐵、李主持,予再往常德訪霍軍長(指霍揆彰)二時許抵德山附近,適遇空襲,即在村中暫避,並買冷飯飽腹。四時許解除警報,五時抵常城,即走謁季澧兄,適遇霍軍長。即將凈密電托其代譯,並請代為請示。六時在渡江碼頭遇香如(註:陳明仁之妻)等由白洋河經此往芷江。為求明了本師駐地計,囑後方人員暫在附近待命,予即偕香如赴白洋河等霍軍長回電,因54A駐澉市故也。八時許抵留守處晚餐後,於十時就寢。」

第三天,陳明仁前往友軍處拿譯電,卻被告知友軍也沒有該密電的密碼本。無奈之下,陳決定再赴常德,直接向上請示,並留在常德等待消息。

日記原文如下:

「晴。七時起床,八時乘車到54A部候回電。不料亦無凈密本,無法譯出,殊深為焦急,乃急電請示,決在常德暫候。十時抵常德,遇空襲警報,不能渡江。延至午後二時許始解除警報,予折回常城,寓武陵花園19號,晚在警備司令部接洽要公,並處理朱團事務。」①

直到11月20日,陳明仁才獲知消息(「據王主任在軍政部得到確息」),依據上級指示,本部未來的動向是開往黔陽。

此時,距離蔣介石密電的發出時間,已過去了整整10天。密電的內容,陳明仁仍不清楚。當然,也已沒有必要再去弄清楚了。

圖:陳明仁日記

國軍的「無線電困境」

陳明仁的上述遭遇,乃是國軍抗戰期間在「無線電通訊」方面所受痛苦的一個典型案例。

對於「無線電通訊」,國軍長期處於一種「不得不用、卻又不敢大用」的困境。

所謂「不得不用」,自然是指「無線電通訊」對於現代戰爭而言至關重要,是不可或缺的工具。所謂「不敢大用」,則是指中國的「無線電通訊」保密能力落後,常常被敵軍破譯,以至於在重要戰事中,涉及重要部署時,常不得不捨棄「無線電通訊」,改用其它通訊手段。

國軍系統龐雜,在無線電通訊方面,長期缺乏合格的訓練,相關業務人員對保密工作也缺乏準確的認知。抗戰爆發之前,即曾屢屢發生無線電密碼泄露的問題。

比如,1933年5月,蔣介石在江西崇仁對各軍團長以上軍官講話,曾痛批軍隊在無線電通訊方面存在的問題:

「第二件就是以後通訊,要絕對保持機密,我們現在通訊最機密最迅速的利器,就是無線電,而無線電之能機密,又全靠密碼能夠機密,與不濫用無線電通訊,以防無意中走漏消息。我們現在對於這兩點沒有做到,所以每每最重要的軍機,自己的人還不知道,敵人卻竊獲我們的電報,完全知道了。前年剿×,因為譚道源的第二十八師失利,將無線電密碼落到××手裡,以致我們無論什麼密碼,他都能譯出來,因為這個原因,我們的軍隊吃了不少的虧。後來我就親自把密碼統統重新改編,起初一兩個月,××摸不出頭腦,他就沒有辦法,他就不能打勝仗。以後經過好久,又因為少數部隊不小心,把一些新的代名詞讓敵人知道,所以又有走漏軍機的事情。以後我們的密碼,雖常常變換,經過相當的時間以後,總因為有些部隊不機警,不小心,將密碼泄漏。以後大家要注意,萬一我們失敗,甚至被俘,最要緊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我們的密碼本,想法子毀掉。……」

為了儘可能保密,蔣在會上要求,軍隊應儘可能地少用無線電通訊:

「現在我們一般官兵,尤其是在後方的機關,有一很不好的現象,就是無論什麼事,總是好用無線電來通消息,比方報告自己今天到了什麼地方,明天又預備到什麼地方,他自己以為這不過是報告他私人的行止,就是給敵人知道了,也不相干,何況是用密碼,敵人那裡會知道呢。殊不知敵人只要得到一點蛛絲馬跡,他就有線索可尋,他知道你私人行動,就可以推斷你軍隊的行動方向,像這樣無意中泄露軍機的,不曉得有多少。所以以後對後方不準用收發無線電,就是前方也是非萬不得已,不可用無線電通消息,應當一概用有線電,至於不重要的事,根本不要用電報通訊。必須如此,才可以保守機密,這是以後關於使用無線電所要注意的。」②

抗戰爆發後,面對日軍,這種「不敢用」無線電通訊的問題,變得更加嚴重了。

比如,1937年7月,淞滬會戰前夕,蔣介石曾以電話的形式命令機要秘書毛慶祥,要他告誡「南京各省各軍」不要發無線電,以免泄露消息給日軍:

「對於南京各省各軍……應設法切實告誡彼等,電碼發電無異於明告敵人消息與秘密,千萬勿發無線電,專用有線電或電話報告為要。並定嚴重處罰之法為要。」③

圖:淞滬會戰前夕,蔣介石指示南京周邊部隊不許使用無線電

針對此種「不敢用」無線電通訊,軍令部部長徐永昌曾於1937年10月2日,在日記中感嘆道:

「國人一般病症,即見人美不問自己如何,以為一學即得,不知彼之所能,亦非容易得來。譬如朱、毛軍可以用無線電,世人無能竊之者,我軍因不能密,至今不敢用無線電。即此一端,亦見吾國軍全體之不肯努力矣。」④

在一場現代戰爭中,完全不用無線電通訊,實際上是做不到的。

前線部隊基於現實便利,多傾向於使用自製的密電碼。這些自製密電碼,較之軍委會下發的密電碼,保密能力往往相差甚多。1938年1月11日,蔣介石在開封對第一、第五兩戰區團長以上軍官講話,曾特別提到這個問題,要求前線官長不能因嫌軍委會下發的密電碼翻譯起來很繁瑣就不使用:

「第十一個缺點,就是缺乏秘密的習慣。凡是無線電有線電密碼,隨便泄漏,或被敵人偷取,這是我軍此次失敗的最大原因。我們一般官佐士兵,缺乏保守機密的精神,對於通訊的知識和技能,平時缺少訓練,戰時尤不去研究,以致發生這種大的毛病。今後我們要嚴切改進,凡是團長以上官長對電報密碼,必須妥密保存,謹慎使用,對一般通訊官兵或電務人員要嚴加訓練監督,並且隨時考察,凡已經用過多次而又普通易譯的密碼,就要謹防被敵人偷去,應即作廢,停止使用。至於一般電務人員怕勞苦,怕麻煩,散漫疏忽的毛病,尤應嚴厲督促改正過來!以後軍事委員會頒發各軍密碼雖較難譯,但可防止敵人偷竊,各軍高級官長應謹慎保管妥慎使用,每種並須限制使用次數,頂多不過三次或四次。總之,電報關於軍機,非常重大,各級官長必須以綜理密微的精神切實改進,尤須養成部屬嚴守秘密的習慣,才可以糾正過去泄露情報貽誤軍機的缺點!」⑤

圖:1938年5月30日,因有人遺失了「麟」密電本,軍委會採取臨時補救措施,變更密電本的代碼順序

軍委會也曾測試過各戰區自編的密電碼的保密能力。

據徐永昌日記記載,1938年3月,軍委會曾「接收第二戰區各軍互相通電而試譯之(指非中央所發之密碼以覘其密否)」。8月份,「鄭處長報告,接得第二戰區密電三十餘份,費時半月,皆未譯出,該密碼方法可採用」。 ⑥

但是,軍委會譯不出各戰區的自製密電,不代表日軍譯不出。

1941年10月21日,蔣介石在南嶽軍事會議上總結「第二次長沙會戰」的經驗教訓。教訓部分,再次重點提到了密電碼被日軍偷譯的問題:

「這次長沙會戰,我軍最吃虧的地方,就是各部隊通訊準備太欠缺,以致一旦電訊被敵人破壞,彼此之間,就無法切取聯絡。這一點,我以為你們平時已經注意,不料大家完全沒有作到。今後各部隊之間,除電訊以外,應設法多多準備各種副通訊與補助通訊,如遞步哨,民眾守望哨等,都可以於事先準備著。要知道:現在電訊極不可靠,無論有線或無線電報與電話等,敵人都可以竊聽,尤其他使用騎兵與降落傘部隊,到處擾亂,帶了電台,偷取我軍的電報電話,再用無線電打出去,報告他們的司令部,因此,我軍無形中常常要遭受很大的危險。所以我們現在不怕他的傘兵擾亂,而怕他降落在窮鄉僻壤,偷取我軍的電訊,這是我們最要嚴密防範的。」⑦

大約從1941年開始,為提高各戰區無線電通訊工作人員的業務水平,軍委會開始籌劃開辦「譯電人員訓練班」。

參加該班學習者,都是國軍的專業譯電人員。由軍委會向各部隊發布命令,保送具體的學員前來受訓。對該訓練班的開設背景,池步洲有一段很詳細的說明:

「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為什麼要開辦這個譯電人員訓練班呢?因為當時國民黨軍隊里的長官們對部隊之間電訊來往的保密工作普遍重視不足,以致抗日前線的軍事部署、部隊的調動等軍事機密,往往被日軍從截獲的軍事電訊中偵譯得悉。一個戰役還沒有開始,日軍對我軍的作戰意圖和部署就已了如指掌,甚至故意在其同盟社的新聞電中透露一二,擾亂我軍的部署。按理說,我方軍委會下達的軍事部署、作戰命令和部隊長向軍委會報告作戰情況,用的都是毛慶祥的機要室編髮的密碼本,具有高度的機密性,對日軍應該是可以保密的。問題是出在部隊長之間相互來往的私人電訊上。這些部隊長都是用他們自己編的保密性很差的密碼互通情報的,很容易被日軍破譯,因此日本人不必花大力氣去研究破譯我方軍委會使用的保密性很高的密電碼,便可輕易獲得我方的許多軍事機密。國民黨軍隊里的部隊長,有不少人是頭腦簡單的軍閥,他們認為自己編的軍用密碼從沒有給外人看見過,怎麼會被敵人破譯出來呢?傳聞有一次土軍閥石友三駐重慶的辦事處處長打電報給石友三說:『聽說我們來往的電報,已被中央譯出來了。』石在回電中說:『密碼本是我和參謀長關起門來編的,沒有第三個人看見過,不會被中央知道的。』其實石友三暗中與日本人勾結的情況,早已被蔣介石的機要室從其來往的電報中偵悉無遺。因為國民黨軍隊中的長官們每多此等無知之輩,所以他們部隊里的譯電員們也往往圖省事,不喜歡使用軍委會頒發的手續複雜、費時費事的密碼本。除了與軍委會的通電不得不用以外,各部隊相互之間來往的電訊就樂於使用他們自己編的密碼本。這就是抗戰期間我軍軍事機密常有泄露的原因所在。因此蔣介石就決定開辦軍委會譯電人員訓練班,輪流調訓各部隊的電訊主管和譯電人員,以杜絕軍事電訊的泄密現象。……輪訓之後,才有了真正的保密意識,既會自己編出保密性較高的密碼,也更樂於使用軍委會機要室所頒發的密碼本,所以抗戰後期我軍的電訊泄密事件就少得多了。」⑧

訓練班的開設,僅僅是使部分前線部隊意識到了自編密電碼的幼稚之處,進而願意使用軍委會提供的密電碼(仍有相當數量的地方部隊為防範中央,在使用自編密電碼)。

圖:1938年6月11日,軍委會下發「雪密」電碼本、「恥」密密碼錶,這兩份文件的名字是蔣介石起的

其實,由機要室編製、軍委會下發的密電碼,雖然水平要高一些,但也遠非池步洲所言的那般「具有高度的機密性,對日軍應該是可以保密的」。

蔣介石曾多次親自編訂密碼代名詞(亦即為某些密碼本命名,如「雪密」「恥密」等),但他對軍委會下發的密電碼,始終缺乏信心。

1942年5月,在第三次參謀長會議上,蔣曾明言,即便是軍令部下發的密電碼,用過三、五次之後,即有很大可能會被日軍破譯,不可再用:

「現在軍中用的密碼,除了普通密本之外,我們參謀長時刻要將軍令部或主官所發的特別密本,帶在身邊,而軍令部以後對於各級參謀長與參謀主任必須按期特別頒發一種密本,此種密本平時不用,非到戰事最緊急或其主管官所用普通密本萬一遺失時,立刻就可以拿這個預備的密本來代替,但一種密本,使用到三五次之後,就不能再用,否則,就一定要泄露出來。所以軍令部以後對於發換電碼密本,必須特設專科,無論機關部隊或學校,尤其是前方作戰部隊必須規定每月換髮一次,即令道路遼遠,亦必設法用專車或飛機分發寄到,使他們每月都能使用新的密本。……現在我們用的密碼,尤其無線電碼,凡用過三五次後,敵人大概都可以偷譯了解的……」⑨

蔣介石的這種擔憂是有事實可證的。

1943年12月,國軍六十六軍游擊隊曾於日軍卅九師師部附近拾獲日軍飛機投下的一隻通訊袋,軍令部部長徐永昌判斷,「據其內容,我方所知敵番號大略相符,而敵對我之番號地點亦十分清晰,似此情形,恐十九仍系由我無線電所得,此事極值得注意。」同月,第六戰區在關於常德會戰的總結彙報中,也重點提到:因參戰部隊使用無線電,「致我各部隊行動多被敵偵知」,「如162師、194師戰鬥中所發之要旨報告,18軍兩河口之位置及九戰區之追擊部署等,俱記載於所獲敵之文件中。」1944年6月,徐永昌又得知消息,「我遠征軍現在密碼已為敵所能譯,則其餘可想,應亟研討多方面的防範及最近的處置。」⑩

如此,就不難理解文章開篇提到的陳明仁的遭遇了:為防止密電碼泄密,軍委會給不同的前線部隊下發了不同的密電碼和密碼本,且控制了發放範圍(集中於戰區、集團軍及部分軍級單位)。陳明仁所部作為隨時可能被撤銷的「預備師」,手中沒有「凈密本」,自然無法譯出蔣介石的來電;臨近的霍揆彰軍,雖有與軍委會直接聯絡的密電渠道,手中的密電碼卻並非「凈密本」,陳明仁遂只好看著蔣介石的指示發獃。

面對一場現代戰爭,不能不依賴無線電通訊;因技術落後無法保密,又不敢使用無線電通訊。這是陳明仁在1938年11月跑斷腿的根源,也是貫穿了整個抗戰的一種痛苦。

抗戰需要熱血,抗戰也更需要技術。

圖:1941年7月8日,蔣介石命徐永昌設立專門機構編髮軍用密碼本及確定調換日期

注釋

①陳明仁/著,胡博、陳湘生/校註:《陳明仁日記》,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17,P137~139。②蔣介石,《統軍作戰制勝之道》,1933年5月8日在崇仁總指揮部對各軍團長以上官長講。③(台)「國史館」:蔣中正電令毛慶祥提前發湯恩伯等密碼本並告南京各省軍勿發無線電,數位典藏號:002-010300-00001-010。④《徐永昌日記》,1937年10月2日。⑤蔣介石,《抗戰檢討與必勝要訣(上)》,1938年1月11日在開封對第一第五兩戰區團長以上官長講。⑥《徐永昌日記》,1938年3月30日、8月6日。⑦蔣介石,《第三次南嶽軍事會議開會訓詞》,1941年10月21日在南嶽講。⑧池步洲,《軍事委員會譯電人員訓練班概況》(寫於1983年)⑨蔣介石,《對於參謀業務軍事教育與一般軍事之指示》,1942年5月4日第三次參謀長第四次軍事教育會議講。1937年11月21日,蔣在日記中寫道:「重編密碼代名詞。」可知機要室編寫的諸多密電碼名稱出自蔣手。⑩《徐永昌日記》,1943年12月18日、1944年6月17日。第六戰區司令長官司令部/編印,《第六戰區常德會戰經驗教訓彙編》,1943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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