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姑娘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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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 宴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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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為妾
當世紈絝,若要論一個高下,縱使我一個沒出閣的姑娘都知道,定是以淮陽侯府世子言慎為最。
走雞斗狗,當街縱馬,言家世子年方十九,卻已然是長安城中浪蕩公子爭相效仿的典範。
便是這麼個素未謀面不學無術的世家子,竟在我十七歲那一年,向我父親提了親。
「他圖什麼?」
我之所以十七歲還待字閨中,原因很簡單——我是個極丑的姑娘。
初始倒有上門提親的媒人,一見我便亂了方寸,連連擺手說叨擾。一傳十十傳百,整個長安城都知曉了衛太醫家有個未出閣的丑姑娘,自此再無人打我的主意。
未嫁的女子臉上有疤,便被視作了不詳之人,是沒有人願意要的。
而言慎,雖是個草包紈絝,卻是皇親貴戚,出自真正的鐘鳴鼎食之家,忽然要娶我,他圖的什麼?
父親打量著我的神色,無言飲茶,神色有些惴惴。
我挑眉:「你答應了?」
父親猶豫著點點頭,復又補充道:「為妾。」
我一怔——
未曾聽聞言慎有正妻,倒是聽聞妾室有二十多房,大多出自名門,這要真嫁過去,可想而知我會摻進一場什麼樣的大戲。
父親放下茶杯踱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長嘆一聲:「以我衛家的身份,縱使為妾,也是高攀,更何況……」
父親看了看我的臉,欲言又止。
後話卻明了。
更何況我這模樣,能嫁得出去都是老天有眼。
呵,老天有眼……
我不言,父親的臉色就越發難看。
世子屈尊討要,不得不依,可我向來不是逆來順受的性子,若是一個抵死不從,承罪的還是起初應允的他。
久久,我長嘆一口氣。
「知道了。」
縱使不顧念他老人家,還有闔府十多口人和幼弟的前程擺在那兒,父親的賭注不過如此,卻已足夠使我妥協。
嫁吧。
左右這一生,嫁誰不是嫁。
2.新嫁
入淮陽侯府那一日,連綿陰雨籠罩了整個長安城。
非是佳偶天成,天公都不作美。
我偏頭打量鏡子里那張抹了脂粉的臉,一顆心越發地涼。
父親忍著心疼花了大把銀子從西子閣買回來的胭脂水粉,也掩蓋不了自左眼眼角蔓延至耳下那道可怖的疤。
連自己都看不下去的臉,不知叫那紈絝看了,他會不會直接一紙休書將我遣回本家。
如此倒好。
我收回目光,理了理衣袖正準備起身,忽聞得「砰」的一聲——
房門被來人一腳踹開。
「阿姐,他們說你要嫁人了!」
十歲的衛詢個子不過到我腰間,嗓音尚且稚嫩,氣勢卻是十足,這一吼吼得我一怔。
與人為妾並非什麼光彩的事情,何況我還這麼大年紀,父親便沒有聲張,只為我備下了簡單物什,送來了言慎府中命人送來的喜服。只待迎親的轎子一到,將我送上去,便當禮成。
衛詢自小與我親厚,為防節外生枝,父親事先將他送去了城南友人家,想過一段時日再告訴他此事,不承想這祖宗不知從哪裡聽來的風聲,竟自己趕了回來。
我撫額,喚他過來,將他拉到身前,細細理好他因奔跑而散亂的頭髮,不期然聽到門外幾聲催促。
「姑娘,時辰到了。」
「不急,容我跟弟弟講幾句話。」
門外的人似乎有些為難:「姑娘有何事可日後歸寧再敘,不急在這一時半刻,若是誤了吉時,可就不好了。」
又不是心甘情願嫁得良人,何來吉時?我冷笑:「你且安心,縱使誤了這麼一會兒,你們世子也未必會發現。」
不過是一頂小轎打側門送進侯府而已,又無酒宴行儀,或早或遲又有誰會在意。
我轉頭看著衛詢,鼻尖卻驀地一酸。
我血脈相連的弟弟,我自小看著長大的孩子,我唯一捨不得的人。
「阿姐別哭……」衛詢年幼,卻已知道心疼人,一見我哭便慌了神。
「阿姐是高興,」我抱緊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那麼回事兒,「阿姐嫁的人是個少年英雄,是阿姐多年以前就想嫁的人,阿姐嫁過去以後,一定會很幸福。」
衛詢踮起腳儘力抬高手摸了摸我的頭,半信半疑:「真的?」
當然是假的。
我咬了咬牙,笑:「真的。」
「那你們為何不告訴我?」
「因為怕阿詢難過,也怕阿姐捨不得,」稍稍平復了自己的心緒,我鬆開他,「吉時快到了,阿姐要走了,你乖乖待在這裡,阿姐過幾天再回來看你。」
衛詢眼中有淚光,但也就是一低頭的功夫,那些淚光瞬時連同臉上的難過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溫柔的笑。
我的阿詢,向來是個很能忍的好孩子,縱使他還如此年幼。
念及衛詢,去往侯府的一路,我再無心顧念其他。
何時到的候府,何時被帶入新房,我都沒了知覺。
回神之時,是在房門被推開的一刻。
隔著蓋頭我看不見來人,卻依稀覺得,應是那位紈絝世子了。
我聽見他走近,在蓋頭被掀起的剎那心裡沒由來得一慌。
即便我對這個人沒有半點的情分,但經此一日,這人便是我的夫君,我並不希望,初見時他便被我的容貌嚇到。
可我毫無辦法,十來根紅燭映照得一室通明,我連隱藏的機會都沒有,只能避開他的目光。
我暗自揣測著他是嫌惡多一點,還是後悔多一點。等了半天,也沒等來想像中的冷言冷語。
「是不好看。」言世子將喜帕隨手放在一旁,轉身在我身旁坐下。
不用照鏡子我也能感覺出自己一張臉定是青了又白。
「卻也沒有傳聞中那麼難看嘛。」言世子目光澄澈,朗朗一笑。
無論傳言中聽聞多少人盛讚言慎姿容,抬首一見時,我還是愣了神。
真真的折劍為眉點漆做眸,一張臉生動而精緻,三分英氣兩分痞氣五分貴氣,笑起來時又帶了些許不染塵俗的孩子氣,叫人移不開眼,也叫人……自慚形穢……
言慎的目光卻只輕輕淺淺地從我臉上掠過,繼而脫靴上榻,靠牆而卧。
如此自然……
我看著他的眼睫在燭光里投射下長長的陰影,一時竟不知做何反應。
沉吟片刻,我輕輕起身摘下髮飾整整齊齊地放在桌上,而後將燭火一盞一盞吹滅,才和衣睡在他身側,隔了一臂之距,睡在榻沿。
我認命,經此一夜,無論有無夫妻之實,這人便是我的夫君了。
而我自始至終都沒機會開口問,他是為何要娶我,為何要娶一個……素未謀面的丑姑娘……
這一嫁,實在倉促又荒唐。
3.逆鱗
翌日,我是自夢中驚醒的,睜眼時,又被實實在在地嚇了一跳。
言世子閑閑卧在床側,與我隔開了一段距離,左手撐在耳後偏頭好整以暇地打量著我。
這人是什麼時候醒的?
我清咳一聲坐起身,才發現我跟他的位置不知何時對換了下,我原先睡在榻沿,此刻卻是睡在床榻內側了。
心驚之下下意識低頭看,還好,仍是昨日睡去時的衣著,除卻睡皺了些,並無半分不妥。
許是我的動作讓言慎覺著可笑了,他移開目光平躺在榻上,將手臂枕在腦後,埋怨道:
「什麼姑娘,睡覺跟打太極似的,一個勁兒地往裡頭擠,踹都踹不醒。」
原是我自己翻進去的么……
我睡覺素來是不安分,可從來睡眠淺,稍有動靜就容易醒,昨日也不知為何,睡得格外沉。
眼見言慎並無怪罪之意,我起身小心地下了床。
梳頭時,忽而聽得身後人心不在焉地問了句:「你同薛翊,是什麼關係?」
檀木梳剛好梳到一個死結,梳不開,扯不動。
「並無關係,幼時有過兩面之緣而已。」
我不知言慎為何忽然有此一問,只得照實說,卻避開了最關鍵的部分。
「是嗎?」
身後傳來一陣響動,應是言慎赤腳下了床,我的餘光通過銅鏡,能看見他在緩緩走近我。
「可你昨兒個晚上,夢裡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我一怔,手一滯,手中的木梳磕在梳妝台上,而後落了地。
言慎俯身撿起,修長的手指執了木梳,一手挑起我那束打結的頭髮,竟然溫柔又細緻地梳理起來。
我心下猶亂,卻聽得這人在身後輕笑一聲:「這麼好騙,其實只喚了一聲而已。」
他的語氣輕佻得就像在逗弄一隻困在籠中的鳥。
我閉了閉眼,忽然覺得屈辱。
言慎大概沒料到我會突然起身,纏繞在發間的木梳來不及收回,生生帶下了一小撮兒頭髮。
我拿起桌角的一把剪刀利落地將方才纏在一起的那束頭髮自貼近髮根處剪去,漠然退後一步與他對視。
我知道,在這侯府之中,我應當小心謹慎,處處恭謹,可他不應拿薛翊來戲弄我。
縱使他不知緣由,可這個名字對我而言,便是逆鱗。
對峙片刻,還是我先移開了目光,俯身一拜:「衛瀠逾矩了,請世子責罰。」
終歸是人在屋檐下。
所聞傳言里,言世子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可是這個脾氣不好的世子,卻並未如我想像一般對我施以任何責罰。
他只是隨手將木梳扔回原處,而後坐到桌邊為自己倒了一盞茶。
他還穿著昨日的喜服,眉目間卻無半分喜色。
我嘆氣,自床邊拿來他的鞋襪,在他腳邊蹲下。
天色尚早,深秋氣寒,總不能叫他著了涼。
誰知這人偏不抬腳,居高臨下挑釁一般地看著我。
這什麼世子,怎的如此孩子氣。
我腹誹,卻不能發作,伸手握住他的腳踝輕輕抬起,被指尖的冰涼驚到,忍不住將整個掌心貼在他後腳跟上。
衛詢生來體寒,幼時我便是如此給他暖腳的。
「腿腳受了寒,往後會有大毛病。」
他不動,我也沒有收回手。
僵持片刻,在全盤托出和避重就輕之中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4.往事
初見薛翊,似乎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細數,整十年。
那年距父親入太醫院已有五載,母親在生衛詢時血崩而去,父親費了很大的功夫才保住了衛詢的一條命。
適時正逢天子罹患惡疾,太醫院終日不得空,父親無法分心,便托鄉下的阿叔阿嬸代為看顧我和衛詢。
那一日阿叔阿嬸因農忙不在家,只我一人,正在屋外洗著衛詢換下來的尿布,忽然一隻長箭射在了木盆前幾寸之地。
我抬頭,看到緩緩走近的一個絡腮鬍莽漢,生得五大三粗。
見我沒有被嚇到,他似乎有些不滿,黑著臉蹲下身拔起長箭指著我,瞪了我一眼:「小丫頭,交出你們的米面饅頭來!」
那面相生得極為兇狠,皺眉怒視,便越發地可怖。
我因遲鈍而未能及時表現的恐懼霎時蔓延在五臟六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哭得太撕心裂肺,莽漢反而慌了。
「你哭啥,老子就是要個吃的,你別這麼小氣,妹子,丫頭,你……哎喲!誰打我!」
朦朧淚眼依稀看到又走進來一個少年,二話不說就揚起手中帶鞘的長劍敲了一下莽漢的頭。
莽漢一臉兇相轉頭,看見少年時瞬間垮了臉,恭恭謹謹地揖手一拜,語氣還有些委屈:「少主,我沒想傷害這小丫頭,只是想要些吃食,看這女娃膽兒大便想逗一下,誰知這小姑娘這般經不得嚇……」
「恐嚇在先,你還有理了?」
少年語氣清淺,那莽漢卻嚇得一下跪在地上:「屬下有罪,壞了規矩,請少主責罰。」
「行了,自去領杖二十。」
「是。」
那莽漢居然乖乖地退了出去。
我懼怕未消,眼淚卻止住了,拿手背擦了擦眼睛偷偷打量眼前的少年。
這人生得清瘦,面相併無出奇處,成熟不足,稚嫩有餘,只一雙眼睛,堅定而認真。
少年蹲下身伸手用衣袖拭去我臉上殘餘眼淚,溫柔歉意地笑了笑:「對不住啊小姑娘,讓他來探個路,不承想嚇到了你,哥哥給你道歉。」
我抽噎了半晌,他輕輕拍著我後背,不時輕聲安慰。
待到我終於平復下來時,他便要離開,被我喚住,我跑進屋拿了兩個饅頭塞到他手裡。
「給你。」
這原是阿嬸煨在鍋里讓我留作午飯的。
剛一遞給他,我的肚子便不期然出了聲,像是要制止我這一行為似的。
少年噗嗤笑了一聲,將饅頭遞還給我:「你留著吧,我們可以到前面山林打些野味。」
說完轉身離去,清瘦挺拔的背影很快便不見。
我捧著尚且留有餘溫的饅頭,久久才緩過神來。
至此一面。
若無後來事,我大概會只當做做了一個極短的夢。
偏偏三年後,我又在長安街頭遇見了他。
時值上元,父親難得閑暇帶我上街逛逛,我原本沉浸在形狀各異的花燈中歡歡喜喜,仰起頭看父親時卻不期然看到一張兇悍的臉。記憶中的恐懼瞬時襲來,我撲倒在父親的懷裡嚎啕大哭。
父親不明所以,只能摟著我手足無措地安慰,一堆人的目光霎時聚集在我們身上。
「怎麼回事?」
一人撥開人群而來,皺眉輕聲質問絡腮鬍莽漢。
有些面熟……
莽漢撓了撓頭有些茫然:「屬下不……」
「哥哥!」
我被父親抱起來,清楚地看到來人的臉,與記憶中某處重合,本能地大喊一聲。
少年一怔,偏頭看著我,卻似乎記不得了。
倒是莽漢先反應過來,一拍腦袋:「啊呀!你不就是王家村那個小姑娘嗎!許多年不見,怎麼還是這麼膽小啊,哈哈哈……」
經他一提,少年才恍然憶起:「原來是你。」
我破涕為笑,少年笑了笑:「長大了些,性子卻沒變。」
這是在笑我膽小?我還沒開口,父親卻一下將我放下來,對著少年一拜:「幼女無知,冒犯了薛少將軍,還請少將軍莫要怪罪。」
將軍?
我仰頭,懵懵懂懂地看著他。
他似乎並不知道父親是誰,只是看父親這樣說知曉了父親是朝中的官員,伸手扶起父親:「無礙,大人的千金,甚是可愛,並無冒犯薛翊之處。」
薛翊?哪個「翊」字?
我還在暗自揣摩著,父親便已拉著我匆匆告別。
回家的路上,父親一直在絮絮數落著我,我卻一個字都未能聽進去。
後來才知道,這位有過兩面之緣的溫柔哥哥,是世代將門的後人,朝中最年少的將軍,三戰平漠北,鐵骨錚錚的英勇男兒。
一字一句,皆是聽說。
只是後來,再也無幸得見一面……
5.脅迫
言慎安安靜靜地聽我講完,這才抬起腳,任我給他套上鞋襪。
「瞧你如今這模樣,怎麼著也想不到幼時竟是個柔柔弱弱的愛哭鬼。」
他在意的點讓我愣了一下。
這人目光乾淨,卻總讓人覺得看不透。
就像方才,他像個孩子一樣乖巧地讓我給他套上鞋襪,可我就是清楚地知道,他並不是因為我,而只是因為——他樂意。
他可以任由我接近他,也可以隨時踹我兩腳。
只要他開心。
「我也沒想過,我會變成而今這模樣。」
若非不是受盡冷眼,看過人情冷暖,我大概也還是那個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單純姑娘。
可惜命里遭劫處,半點不由人……
我下意識低頭,自欺欺人地以為可以淡化臉上的那條疤。
「所以而今,你仍舊心儀薛翊?」
他提及這個名字時,我心頭依然鈍痛了一下,咬了咬牙,我點頭,又搖頭。
我是對往事念念不忘,我是對薛翊存有男女之意過,然而既已嫁與他人,我只能逼得自己放棄那些原本就不該有的念頭。
「我可以帶你見見他。」
「不必了,」我抬頭,目光冷了三分,「世子若是嫌惡衛瀠,大可一紙休書與我再無干係,何必如此羞辱。」
他便笑了:「休了你,好讓你心無顧忌地去找他?」
我咬牙,搖了搖頭。
曾經閨閣女兒身尚且可望不可即,遭人厭棄後又如何敢靠近半步,更何況……我寧願他記住的是當年我的模樣。
言慎偏頭靜靜打量我半晌:「五日後順寧王府有宴會,你陪我同去吧。」
「我不……」
「聽聞你有個弟弟,正是念書的年紀。」
……
指尖沒入掌心,清晰尖銳的疼。
「……是。」
6.醉酒
祈求了幾天的變數未能有用,宴會如期而至。
應宴前一晚,我徹夜未眠。
太多複雜的情緒未待理清,我不止不知道如何面對薛翊,還不知如何面對眾人的目光。
第二日午時言慎來接我時,被我小小地驚了一下。
「面色這樣壞,怎的不先上個妝容?」
「已經上過兩遍妝了……」
「……」
縱使嫌棄,言慎也並沒有說讓我不必跟隨,只是自袖間掏出一物。
是方繡花的面紗,簡靜素雅。
我皺眉,言慎卻直接將面紗覆在了我臉上,在後腦勺打了個結。
終歸是嫌棄的……
我垂眸,跟著他出了門。
順寧王府距淮陽侯府不遠,不多時馬車便到了,臨下車時我伸手拽住言慎的衣袖:「求你,能不能放過我這一次……」
如此低聲下氣,是我平生第一次。
他卻只是笑了笑,不動聲色地將衣袖從我指間抽離,下了馬車。
我嘆氣,原就不該對這人存有一絲半點的指望。
順寧王是個好玩樂的人,此次生辰宴會,也請了不少人,放眼望去,幾乎都是些年紀相仿的公子,大多都帶了一兩位女眷。
我鬆了一口氣,如此應當無人注意到我了。
然而後來事,件件都叫我覺得自己天真。
言慎將我帶進府後便叫我寸步不離,一路上與他相熟的王孫公子不少,與他相識的女子竟也眾多,不時便有人注意到他身後的我。
「世子這又是自何處得來的美人啊?」
「小王爺猜猜,若是猜對了,我今兒晚上便在你這宅子里住一晚如何?」
「別別別,當我沒說。你上次在我這兒住一晚便喝了我足足兩壇離人醉,我妻子可幾年才釀得一壇,我心疼,」那紅衣的俊朗公子連連擺手,一邊將言慎往裡推,「快進去吧你,別耽擱我招呼客人。」
言慎「嘁」了一聲:「瞧你那小家子氣樣。」
我輕聲笑了笑。
處了這麼一段時間,似乎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真實的言慎。
想來這順寧王,與他應是摯交。
隨著言慎一路走,越往前,我的心緒便越亂。
果不其然,宴會舉行處,我一眼便看見端坐在廳堂之中的那人。
身旁……還坐了個婉約端莊的女子。
只一眼,便迅速地移開了眼。
求不得,又何必貪戀。
言慎卻突然握住我的手,在我尚未反應過來便牽著我徑直走到正對薛翊那一桌。
我想抽回手,卻被他死死握住,不得掙脫。
言慎忽然俯身過來在我耳邊說了句話。
什麼?我沒聽清,抬頭,卻恰好對上對面一雙清明的眼。
腦中瞬時一片空白。
他應當已經記不得我了,只一瞬,便移開了視線。
言慎笑了兩聲:「我剛說『你再動他就看到你了』,你是真沒聽到還是裝沒聽到?」
我轉頭瞪了他一眼,他不以為然地鬆開我的手,拿起身前酒淺嘗一口,皺眉:「這酒還敢拿來招呼人,比離人醉不知差了多少。」
身邊言慎絮語嫌棄,對面薛翊兀自飲酒,四方來客觥籌交錯,在場之人,只有我一個心亂如麻,格格不入……
罷了,便枯坐一晚,浪費些時辰罷了。
我剛這樣想,面前卻忽然現出了一雙纖纖玉手,托著小巧酒杯。
是位巧笑倩兮的妙齡女子,自帶嬌媚氣,舉著酒杯溫聲開口:「姑娘的眉眼生得好生俊俏,想必是位不可多見的絕色美人,才能入得了言世子的眼。」
語氣帶有隱隱几分酸意,我猜想應是言慎過往招惹的風流債。
「姑娘說笑了,我戴著面紗,皆因容顏醜陋,何來『絕色』一說。」
那女子便笑了:「姑娘切莫說笑,承朱與世子也算得相識多年,世子看得上的姑娘,幾時有過貌不驚人的。」
「哦。」我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言慎,「她說你以貌取人。」
「噗——」言慎笑出了聲。
那姑娘一愣,繼而皺眉,正要發作,我頷首:「開個玩笑而已,若是冒犯了姑娘,我在這裡賠罪。」
她的一張臉終於掛不住,勉強行了個禮,忿忿而去。
「你脾氣還挺大。」
「她招惹在先。」我轉頭看著他。
目光相接處,他似乎愣了一愣。
太過明凈的雙眼看太久便會不自覺淪陷,我低下頭,揭起面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喝多了待會兒可沒人送你回去。」
「不必,我記著路。」
明知他這一句是罕見的善意,我卻還是不可抑制地委屈起來。
明知我害怕這樣人多的地方,明知我不願面對他,為何一定要逼我來呢……
我只想好好過自己的安生日子,平淡安穩一世,怎麼就不行呢……
頭腦逐漸混沌,越來越困,迷迷糊糊中我似乎感受到有誰伸手過來探我的額頭,被我一巴掌拍開。
隱隱還有人聲嘈雜……
「你這什麼酒,怎麼勁兒這麼大?」
「我不知道啊,這就市集隨便買的,我妻子最近看得緊……沒錢了……」
「醒酒藥趕緊的。」
7.坦言
回侯府的馬車上,我才依稀從半夢半醒中清醒了些。
頭枕著的地方有些硬,我剛想偏向另一方便被一隻手重新按回去。
「痛!」
那隻手力道小了些,頓了一頓又將我帶入懷中。
這地兒軟多了,我滿意地蹭了蹭,抬頭看見言慎好看的臉。
這麼好看的臉,為何這樣壞呢……
我心裡念著念著,不自覺說出了口。
這人不怒反笑。
一見他笑,我便惱了。
他卻伸手在我頭上大力揉了揉:「醉著比醒著討人喜歡多了。」
我吸了吸鼻子,所有酸澀在他這一句里驀然爆發:「討人喜歡,呵,我又何時討人喜歡過?眾人說我不詳,父親就嫌我辱了臉面,一心想著把我草草地嫁出去,即便是為妾,為妾啊……只有阿詢……我自小養大的阿詢不嫌我。可他而今,我也無法相見……言慎,你何故娶我?又何故幾次三番這般羞辱於我啊?……」
說著說著,竟哭出了聲。
掙扎間面紗落了下來,那人似乎愣了愣,伸手輕輕撫過我臉上的疤。
許是淚眼婆娑,竟見得他眼底一絲疼惜。
我偏過頭,他卻忽然靠上來,扳過我的臉,認真打量片刻。
「哪有相貌醜陋,那承朱說得不錯啊,這樣俊俏的眉眼,明明就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
8.抉擇
醒來時,頭疼得厲害。
我撐著身子坐起,腦海中依稀閃過昨日宴會的畫面,心下一驚。
我自出生起便沒有喝過酒,沒想到一杯酒就能讓頭腦混沌成那個樣子。
也不知有沒有做出什麼丟人的事情。
揉著頭走到桌邊,桌上放有一壺熱茶,連喝了兩盞,脾胃才舒服了些。
昨兒個回來之時似乎已經很晚了,我皺了皺眉,也不知身上的衣裳是誰給換下的……
若是言慎……
應當不會是言慎,以他的性子,沒把我扔在順寧王府都是大恩,又怎麼會紆尊降貴至此。
我鬆了一口氣,忽然隱隱聽到窗邊有響動,似乎是有人在拿什麼東西砸窗,推窗一看,額頭正好被迎面飛來的什麼東西砸中。
是個小小果子。
「哈哈哈,你傻啊。」
我循聲抬頭,只見言慎倚坐在院中大樹的枝幹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笑得仰過身去。
怎麼沒摔死你,我捂著額頭暗自腹誹。
正要關窗,卻被那人喚停。
「哎,酒醒啦?」
「不勞世子挂念,已經醒了。」
「什麼姑娘,就那麼一點兒酒也能醉得不省人事,哭了半宿,停都停不下來。」
我嗤笑:「世子說得好似自己跟著陪了半宿似的。」
言慎手裡顛著果子,一上一下,靜靜地看著我。
我一怔——
搞不好他昨兒個真陪了那麼久,搞不好我的衣裳真是他給換下來的。
不宜多談,我伸手就要關上窗戶,右手卻被果子一砸,輕微的疼痛讓我本能地收回手。
幾乎是一瞬間,言慎從樹上一躍而下,足尖一點便輕輕巧巧地跳到了我面前,雙手交疊在窗檯之上,似笑非笑的模樣太撩人。
一尺之距。
我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低下頭避開與他視線相接,卻聽得他戲謔般問道:「昨日見到薛翊,感覺如何?」
我又是一愣,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個,語氣冷下來。
「世子想說什麼?」
「你別那麼緊張,」言慎懶懶地打了個哈欠,「我就是問問,你可以照實說。」
「有意如何,無意又如何?」
「無意便隨你去,有意我便放你出了這淮陽侯府,抹了你在這府中所有痕迹,任你去續上你自個兒的姻緣。」
我忽然語塞,他的回答,遠遠在我意料之外。
「為何?」
言慎笑了笑:「長安城的王孫子弟,唯有兩個人我能看得上,其一是順寧王顧呈肆,其二便是薛翊,樂得成一段美事。」
美事嗎……
我皺了皺眉,扯出一個嘲諷的笑:「衛瀠……不敢妄想,亦不敢高攀。只怕屆時,不僅拉低了薛將軍,還作踐了世子的好意。」
言慎卻伸手挑起我的下巴,逼著我與他對視,眸中多了幾分認真。
「你若是因著自己的相貌身世而畏縮,才是作踐了我的心意。」
我茫然無措地盯著他,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
「所以,」言慎收回手,又是那副閑散的姿態,「要不要離開?」
要不要離開……
這大概是我此生唯一一次走出這裡的機會了,然而無論如何自欺,我都能分明地感到,我在他說出這句話時,猶豫了……
從這裡出去就能毫無顧慮地去靠近那個人了嗎?那個被我自以為思念喜歡了多年的心上人,他真的是我非要不可的人嗎?如若是,我又為何沒有拋下一切去追隨他的勇氣?
我突然無措,我愛的,究竟是這個真真切切的人,還是那一段生命里為數不多的溫暖記憶?
情深如許?是由心而生、不由自主的情深,還是自己刻意賦予自己的情深,只為在這艱難前行的人世間多留得一份支撐自己走下去的力量?
言慎一言不發,只是用澄明的眸子靜靜地看著我。
不過須臾,卻又好似過了許久。
我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響起。
「不必了。」
自那之後,言慎再也沒有對我提起過薛翊二字。
9.聽書
臘月里,城西有燈會,言慎難得地帶我出了趟門。
我見言慎拿起面紗,搖頭後退幾步。
「無礙,本來就長這樣,旁人看見也無妨。」
對於我臉上的疤,言慎從來看見了也跟沒看見似的,大概是受他影響,我也逐漸不那麼在意起來。
他不聽,靠上前來依然將面紗系在了我臉上,嫌棄道:「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這會兒是不在意,稍後有人閑言碎語叫你給聽見了,你又得悶著不開心。人吶,何必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不知為何,他雖滿面不耐煩,我卻沒有聽得半分不舒服。
出門時天色尚早,言慎便沒有吩咐準備馬車,打算走路過去。
路上無事,我便同他閑談起來。
「早前聽聞,世子有二十多房妾室,個個絕色,可為何我進府這麼久,都沒聽府中人提起過。」
「傳言罷了,」言慎笑:「十幾房而已。」
「可我一位也沒有見過。」
「她們要死要活地想嫁,我便娶了,可誰知沒過多久便個個嚷著要休書,我便給了。你嫁過來那一日,正逢最後一個回了娘家。哦,她一大清早就走了,所以你應當沒遇上。」
我看著他一副「老子真是個善解人意好說話的人」的驕傲表情,忍著笑問:「為什麼她們要休書?」
「嫁過來之後我就沒正眼看過她們唄。」
「薄情寡義。」
「又不是我要娶的,我也從來未對她們任何一人許過任何承諾,她們要離開我也未曾阻攔,何來薄情寡義一說?難不成自己一腔心意錯付了人,還反怪別人不珍惜,未免也太不講道理。」
「……」
這人總是嘴上吃不得虧,然而似乎又句句在理,叫人無法反駁。
轉而想到我自己,若是當時我執意要追隨薛翊,說不定也是此般結局,心意枉負,怨天尤人。
言慎見我沉默,許是以為我生氣了,信手一敲我額頭:「又不是說你不講道理。」
我一縮頭,後腦勺忽然撞上一物,疼得叫出聲。
言慎伸手一把把我拽進懷裡,沖著我身後人吼:「瞎啊。」
我回身,只見一位賣糖葫蘆的大叔似乎被言慎的兇相嚇到,連連道歉。
原是剛才他被腳下石子絆了一下,連帶著糖葫蘆往前一倒,這才磕著了我的頭。
「算了算了,」我拉住言慎,又轉頭看著驚惶的大叔,「我沒事兒,輕輕磕了一下而已。」
「謝謝姑娘,姑娘真是好心人。」
大叔說著就要離開,被言慎喝住:「你道個歉也太隨便,起碼送一串兒糖葫蘆賠罪吧,忒小氣。」
我連連擺手:「不用了。」
大叔卻連連點頭:「對對對,是我疏忽了。來姑娘,這串兒糖葫蘆您拿著,就當我賠禮了。」
說著便將糖葫蘆塞到我手裡,趕緊走了。
我看著大叔急急離去的背影,回頭好氣又好笑地瞪了言慎一眼:「堂堂淮陽侯府世子竟然這麼小家子氣,討要老百姓的糖葫蘆。」
「我就小家子氣,最好他們以後看見你就繞著走,別再磕著碰著你。」
啊?
我被他這句話說得臉一紅,只好刻意岔開話題:「人家做著小本生意也不容易。」
「旁人自有旁人來看顧,不關我的事。」言慎漫不經心地往前走,「再說了,你剛不是偷偷把那兩文錢放進了那人的袋子里嗎?」
「……你眼力真好。」
「不是我眼力好,是你手腳笨。」
「……」
我小跑兩步跟上他,餘光看見一旁酒樓中有人說書,聲音很是清婉動聽,便轉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目光定在了那位紙扇說書的青衣「公子」身上。
言慎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怎麼了?」
「我想去聽聽。」
我們進了酒樓後便尋了一個角落的位子坐下,在座人都聽得認真,沒有人注意到我們,除了口若懸河眉目生動的說書人。她應是認出了言慎,卻並未停下,只是對著我們笑著眨了眨眼。
真是靈動漂亮。
那日夜宴見她坐在薛翊身旁,只當她是溫婉嫻雅的女子,卻不想還有如此活潑的一面。
她講的是三年前薛翊率軍對陣漠北大將單于沆的故事,我曾在一家茶館中聽過一位老翁講,卻遠遠不如她講得生動,似是親眼見過一般。
啪!
醒木一收,掌聲四起。
「走吧。」
身邊人未動,我轉頭看,言慎的臉色不知何故,不是很好看。
就在我暗暗揣測時,那位女扮男裝的青衣姑娘已然走到了我們面前,含笑一拱手:「世子居然能耐著性子聽完豫宛說書,真是稀罕。」
言慎隨意地回了個禮,目光掠過我:「要聽的另有其人,我不過順便而已。」
自稱「豫宛」的姑娘看了看言慎,又看了看我,頷首淺笑起來。
逛完燈會回來的一路,言慎一直都沒有說話。
「今日說書的那位姑娘,你認識?」
「右丞相家的二小姐,寧豫宛,」言慎頓了頓又道,「薛翊即將過門的妻子。」
「難怪,講起薛翊來語氣儘是仰慕,不過堂堂丞相府的二小姐,怎麼會在這市井之地拋頭露面?」
言慎並未回答我的問題,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半晌舒眉一笑:「誰知道呢。」說完便自顧自地往前走。
我無奈地看著他,這人喜怒哀樂真真沒個定數。
轉念又想到剛才的女子,看上去,是個很好的姑娘,與薛翊……大概也是天造地設的……
罷了罷了,我搖了搖頭,反正都是別人的姻緣,何必深想。
然而那晚躺在榻上,我卻久久不能入睡。
只因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薛翊這個名字,似乎對我而言,並非如先前一般被當作忌諱了。
心下很靜,又似乎有些亂,於是只能不停翻覆,結果被言慎一巴掌重重拍在了腦門兒上。
「好好兒睡,動什麼動,再動睡地上去。」
「……」
自那日我拒絕了離開淮陽侯府後,便一直與言慎同睡一榻,如新嫁那日一般,隔開一臂之距,各自安睡。
我也是自那晚才知道,在過往的無數個夜晚,言慎都是自噩夢中驚醒的。有時候被夢魘纏身,醒也醒不過來,就只能一直掙扎,掙扎到外面的侍從發現,來叫醒他。
「那為何不讓侍從守在你榻邊呢?」
「不行,有人看著,我就更睡不著了。」
我無奈,只得答應他,讓他睡在我旁邊,一旦夢魘,我睡得淺,就能立刻醒來喚醒他。
一開始的時候,幾乎每夜我都會從睡夢中被言慎驚醒。後來慢慢地不知為何,他夢魘的次數便少了,隔著三五夜才會夢魘一次,再到而今,已經很少夢魘了。
他卻睡在我房裡,不願離開了。
言慎說,我身上有股草藥味,他聞著才能安穩入睡。
我無奈撫額——
好吧,我不是嫁了個丈夫,我是撿了個兒子……
10.耳語
相處日久後,我慢慢發現,言慎其實也是個挺不容易的人。
淮陽侯在言慎年僅七歲的時候便早逝,言慎的母親因悲痛欲絕一念成執遁入了空門,留得言慎一人在這偌大的侯府,又沒到承爵的年紀,終日無所事事。
嗯……這麼看來,這人未經管教就能長成如今這模樣,也算是祖上積德了。
如此一想,就算這人每日上竄下跳的不得安生,似乎也還可以忍。
因幼時看顧阿詢的緣故,我對幼時經歷稍有些坎坷的人都不免格外關懷些。
越想越心疼,大概是目光太過慈愛,言慎終於忍不住拿他的筷子重重敲在了我的頭上。
「想什麼呢,吃個飯吃得就跟鬼上身了似的。」
「沒什麼。」我吸了吸鼻子,恰聽下人來報。
靜靜聽完,筷子脫了手。
「你說什麼?阿詢來了?」
「是,來人說,自己是夫人的弟弟,名喚衛詢。」
我提起裙子就小跑了出去。
果然,那立在階下小小年紀便是一身凜凜氣勢的孩子,不是我的阿詢還能有誰。
衛詢原本站得格外端正,一見我,立刻撲進我懷裡,語氣都不鎮定了:「阿姐,阿詢想你了……」
我心疼地輕撫他的背:「阿姐也想你。」
他緊緊抱住我的腰,半晌似乎又覺得不妥,於是鬆開我,退後一步給我行了個禮:「多日不見,不知阿姐可否安好?」
我破涕為笑,這孩子一板一眼稚嫩得嚴肅,也不知跟誰學的。
正要俯身扶他起來,一隻手卻先我一步扶起了他。
「哎,原來這就是小舅子,生得還挺好看。」
衛詢又朝著他行了一禮:「阿詢見過世子。」
「別那麼見外,叫姐夫就成,」言慎拉過阿詢就往裡走,笑得格外良善溫和,「來小舅子,裡面坐,別跟著你姐在外頭傻站著。」
我:「……」
雖然對父親讓這麼小的阿詢一人帶個侍從便前來有些不滿,但是看著阿詢如今這模樣,我又有些欣慰。
就算我不在身邊,他也已經能很好地照顧自己了。
我坐在院中,看言慎教阿詢射箭玩兒,嘴角不覺上揚。
分明就是一大一小兩個孩子。
阿詢學東西快,第三支箭便差點兒射中靶心,言慎小小地吃驚了一下,轉頭又看向我:「你弟弟可比你聰明多了。」
阿詢笑而不語。
我嘴角一抽搐……
言慎也就算了,衛詢你不是最護著我的嗎……
看我故意板著臉不說話,言慎俯身在阿詢耳邊說了句什麼,阿詢立刻跑過來,同樣貼近我耳邊說了一句話。
「姐夫說,姐姐不聰明沒關係,夫妻兩個人,有一個聰明的就好了。」
猝不及防,心頭一暖。
我看著陽光下言慎笑得燦爛的臉,招手示意他過來。
言慎一挑眉,卻還是乖乖地走了過來。
我站起身踮起腳,靠近他耳邊,運了十足的力:「知道啦!」
言慎一怔,應該是被這一吼震到了耳朵。
我和阿詢同時大笑起來。
11.逢春
那一日,我原想留阿詢在府中住一晚,豈料他不舍卻堅決地拒絕,說老師只給他小半天的空閑時間,晚上回去還要寫策論。
只得作罷。
送走阿詢後,我便開始想他,夜裡躺在榻上,滿腦子都是他瘦小卻挺拔的身影。
什麼孩子,這麼小就這麼懂事。
我嘆了口氣,言慎伸手將我的被子往上扯了扯,把我的肩膀都蓋得嚴實。
「想衛詢?」
「嗯。」
「別想了,」言慎的語氣難得溫柔,「你若想看他,我隨時都可以陪你回去。」
「我回去就好,你就不用了,你身份尊貴,於禮不合的。」
言慎笑:「你啊,就是這麼多顧慮,我說行就行,不用管那麼多。」
聽他這麼說,我忽然心下一暖。
許是這一刻的言慎太溫柔,我看著便出了神。
「今日阿詢走時,你們倆在說什麼悄悄話?那樣神秘。」
言慎轉頭看著我:「他說,你是個好姑娘,臉上的疤是因為幼時有人欺負他,你護著他才被無意傷了臉,叫我不要嫌棄你,要對你好。」
我鼻尖一酸。
「那小子真是,哪隻眼看出我嫌棄你了。」
我看著他,忍不住問出了一直想問的那句話。
「為何娶我?」
言慎似乎沒想到我會問這個,尷尬地清咳一聲,將頭轉向另一邊:「我能不說嗎?」
「隨你吧。」
我學著他轉向另一邊,果然,不多時便聽見旁邊窸窸窣窣的聲音,應是言慎翻了個身。
「好吧,其實是因為跟顧呈肆打了個賭……」言慎的語氣多少有些心虛,「賭……我敢不敢把衛太醫家的姑娘娶回家……」
多年以後,我才從言慎口中聽到了完整的原因。
確是跟顧呈肆打了個賭,但是最重要的原因是:當時他偶然聽見長安城的王孫子弟在一起閑談時隨意議論起我,議論的內容他依舊沒說,我卻能猜出幾分,大概也就是說我是嫁不出去的丑姑娘什麼的。
我父親曾在一次圍獵中醫治過被山鷹抓傷的淮陽侯,被淮陽侯誇讚過醫術,言慎偶然聽過我父親的名字。只是後來,還未等淮陽侯提拔我父親,他便因病去了。
聽到眾人那樣議論我,他少年心性,為我說了幾句話,被顧呈肆出言一激,才將我接進了府。
言慎說,左右一生也是湊合著過,娶誰不是娶。
我聽了暗笑又心酸,暗笑因他跟曾經的我不謀而合,心酸在他也曾在年少時候便想草草一生。
何其有幸,他遇見我,我遇見他。
然而這些都是後話,在當時,我卻是被言慎氣得語滯。
「你……」
是從未指望過他能給出個什麼好的回答,卻也沒想過……如此草率……
身後人久久未說話,就在我以為他都已經睡去的時候,身子忽然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我下意識地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被言慎抱在了懷裡。
雖同床已久,可是我跟他似乎還是第一次這樣近的接觸……
「好了,」他將下巴在我發頂蹭了蹭,從未有過的溫軟語氣,「我錯了……我以後離顧呈肆那個王八蛋遠一些就是了。」
「不用了,睡覺吧。」
我將臉埋進一側的枕頭裡,猜想自己現在定是滿臉的赧然,和……隱隱的歡喜……
不用了,而今這樣,也挺好……
不管因何結緣,都不重要,只要這緣分沒有那麼糟,就是老天爺給的恩賜。
我感受著身後人的溫度,無聲笑了笑。
「衛瀠。」
「嗯。」
「快開春了,等到桃花開的時候,陪我去國安寺看看我母親吧。」
「可是……我怕她厭棄我……」
「不會,」言慎將我抱得更緊,溫柔而篤定地說,「我知道,你會是她喜歡的樣子。」
「……好吧。」
算算時日,快了啊……
快到春來日,快到花開時。(原標題: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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