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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狗,再不養狗

黑子走後,我再也沒有養過狗。

1

遇到黑子之前,我怕狗,怕得要命。

那時候村子裡都是土狗,有的很溫順,過來舔你的手心和腳丫,可我是不敢動的,我害怕它們吭哧吭哧的悶吼和尖尖長長的犬齒,木在哪裡,任其擺布;有的很霸道,呲牙咧嘴、亂吼亂叫,作勢就要撲過來,我害怕極了,但是又不能跑,狗跟狼一樣,會打心理戰,你硬它就軟,你軟它就硬。

這個時候,你要控制自己,挺胸抬頭,步履穩重,這樣子狗就會被你的氣勢所迷惑,我那時就是這麼乾的,不過是一邊走,一邊篩糠……

惡狗們似乎看透了我的膽怯,沖我跑了過來,我猛地蹲下,再一回頭,它就立住了,然後往回跑,這是大人們教給我的法子。後來我學壞了,在書包里裝了半書包石子兒,只要狗敢過來,我就砸它。哪知狗這東西記仇,我砸了它以後,它沖我叫得更厲害了,我們就這樣對峙著,彼此厭倦和憎惡。

十二歲之前,我家沒有養過狗,一來是我娘嫌狗臟,狗屎狗尿特別騷氣;二來是我天生膽小怕事,被狗嚇破了膽。

我爹是疼我娘的,也是疼我的,就不再養狗,直到黑子的出現。

2

黑子是條狼狗,原先是我大姐夫家的。

大姐夫喜歡狗,可是我爹也喜歡。我爹喜歡這玩意兒忠誠、顧家、通人性,他最早養的是土狗,當年因為防止狂犬病,那條狗被打狗隊給收拾了。我爹心疼,抱著死去的狗,無聲無息地蹲在院子里,一個一個的煙頭接連不斷地掉落在地上。

說來也怪,就在我爹把所有煙捲都抽完的時候,那隻土狗竟然喘氣了。它緩過來了,把頭靠在我爹身上,但是非常虛弱。我爹就對它說,「黑兒,以後不能再叫喚了……」

黑兒眼含淚花,點點頭,從那以後,它再也沒叫過,直到老去。

說來也巧,爹的那條土狗和大姐夫的這條狼狗都叫黑兒,好像冥冥註定。

那時候大姐夫和我姐剛訂婚,為了娶到媳婦兒,他就把狗送給我爹了。我爹不好意思,使勁拒絕一番,還是收下了。我爹是老丈人,總是得拿些威嚴鎮場子的,他自己沒去,而是讓我姐帶我去牽狗。

我才上初中,但身份已經是小舅子了。大姐夫為了討好我,特意殺了一隻最大的公雞,可是沒怎麼燉熟,不過我還是吃了一大盆,包括雞頭和兩個大雞腿。

吃飽喝足之後,我姐和我就要回去,可我們害怕狗的,不敢牽。大姐夫就推著自行車,牽著黑子,去送我和我姐,那天月光好極了,黑子在前面歡快地跑著,有時候跑得太快,還被緊繃著的狗鏈子拉了回來。

大姐夫把狗交給我爹之後,騎上車子就走了。我爹送完他,就去看那條狗,喚它「黑子,黑子……」,它就跑過來了,爹就拿饅頭喂它,好像他們老早就認識一樣。

黑子那時候才幾個月大,但是已經長得頗有風範。遠看上去,身子修長,四肢粗壯,背黑腹黃的毛髮油油亮亮,一條粗粗壯壯的尾巴垂在屁股上,高興的時候一晃一晃;走上前,它的狗頭十分可愛,上圓下尖,狼吻凸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特別是那對耳朵直不楞登地挺立向前,特別威風。

「這條狗太瘦了,皮包骨頭,跟我一樣。」我一邊說著,一邊掀起衣服,數了數自己的肋骨。

「狗吃當年糧,有骨頭不愁肉。」我爹樂呵呵地說道。

「什麼叫狗吃當年糧?」

「就是一條狗只用一年的時間,就可以從小狗長成大狗。」爹美滋滋地沖我說。

事情還真讓我爹說中了,黑子也就大半年的時間就長成了大狗,從最初的「嗚嗚」唱戲,變成了正經的「汪汪」大叫。黑天的時候,它眼睛發著綠光,還時不時地狼嚎, 充滿滄桑和憂鬱。

3

黑子被我爹訓練得特別好,有時候我覺得它根本就不是狗,而是人,甚至比人還明白!這條狗通人性,能夠分清來客和主人的關係,哪怕是從未謀面的我外甥、外甥閨女,它也能搖著尾巴,任由他們撫摸。

黑子看家是一把好手,我爹去河裡逮魚的時候,讓它在岸邊看著車子,一趴能趴一天。我爹去賣樹苗的時候,黑子也老老實實地趴在板車底下。有一次一個老漢看著我家的楊樹苗很好,就過來看看,剛想拿起樹苗瞅瞅,黑子「嗖」一下就躥了出來,差點把老漢嚇過去。

黑子就是這麼直接,主人不回來,誰也不能動這裡的東西,這叫規矩,這叫盡忠職守。

黑子幹活兒是一把好手,套上肩帶,可以拉著小土車溜溜地跑,我能清楚地看到它前肩上老樹根一樣緊繃的肌肉。我爹那時候從河裡倒騰淤泥肥地,他在後面推,黑子在前面拉,繩子綳地特別直 ,它哈哈地喘著熱氣兒,哼哧哼哧地往前拽。

休息的時候,我爹抽著煙,看著河;黑子趴在他的旁邊,啃著饅頭,看著河……

黑子逮兔子是一把好手,我爹拿著兔網挨著地邊下好,從樹苗地里的另一頭開始轟兔子。

兔子這玩意兒很刁,不到眼前是不會動的,而且越老的兔子,心眼兒越多,即使被攆起來,也會順著兔網跑。單靠我和我爹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我們有黑子,黑子只要是看到兔子貼著地皮飛起來,就箭一樣奔過去。

黑子速度快,但追不上兔子,可是氣勢兇猛,和兔子的距離也就只有幾步之遙,這讓兔子沒有時間去思考突破路徑,跑著跑著就直接撞在了網子上。黑子撲過去,犬牙一合,兔子在它嘴裡來回抽搐幾下,就不動了。只要我爹過去,它就立馬放下兔子,眼裡的殺氣瞬間消散,一個勁兒地搖著尾巴。

如果在河邊,兔子被逼急了,就跑到水裡,我爹狡黠地一笑,蹲下點支煙。黑子充分發揮狗刨鳧水的優勢,不一會兒,就叼著兔子回來了,威風極了。

回到家裡,我爹剝掉兔子皮,掏出內臟來扔給黑子,黑子哼哧哼哧,手舞足蹈。狗吃食的時候,是千萬不能惹的,否則它會以命相搏。除了黑子,我家還養了另外一條小奶狗,平時黑子處處讓著她,可是有次她去搶食兒,直接讓黑子咬在了鼻子上。從那之後,只要黑子吃食,小奶狗就躲得遠遠的。

黑子打架是一把好手,這狗很會見風使舵,走的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智慧路線。遇見小狗小貓就去逗人家,摁在地上使勁蹂躪,嚇得它們只要一看見黑子,就沒命地躲。有次,黑子撕了一隻貓,貓在死之前狠命地抓傷了它的鼻子,這讓它在一兩個星期的時間裡昏昏沉沉,差點斃命。從那之後,它很少去碰貓了。

遇到藏獒和大獵犬的時候,它知道打不過人家,甭管對方是公是母,直接慫了。它夾著狗尾巴,縮著身子發出嗚嗚哀鳴,就連直立向前的耳朵也向後耷拉,木在那裡可憐巴巴地不知所措。

我倒是很佩服黑子,「打不過就躲」挺好的,為逞一時之強而把命搭上,太不值得。

黑子不但自己打架,也幫我爹打架。村裡有個光棍閑漢,跟我爹過不去,如果單打獨鬥,他絕不是我爹的對手;可是他兄弟多,我爹就獨苗一個,有時候就吃了暗虧,頭上被棍子打得好大血口子。後來年紀大了,心氣兒都不那麼盛了,雙方就不再打架,但也是見了面誰也不理誰。

有次我爹在前面騎著車子去河裡打魚,黑子在後面緊緊跟著,正好遇見閑漢趕著一大群羊也去河邊。我爹沒有理他,可是黑子不幹了,它看到了羊,那是一大群綿羊,立馬猛虎下山、餓狼撲羊般地沖著羊群就飛奔而去。綿羊哪見過這陣勢,華北平原上早就絕了狼,可是羊終歸是羊,老祖宗肯定跟它們提過餓狼傳說;狼狗終究是狼狗,它們有狼的基因和血統,肯定聽老祖宗講過羊肉好吃。

在黑子還沒有到達羊群的時候,綿羊們就炸了鍋,四處奔逃,慌地閑漢一個勁兒地扯著嗓子罵娘。

我和我爹壞壞地笑著,心裡樂開了花兒。

4

黑子是屬於我爹的,它一直認為我爹是他唯一的主人,儘管有時候它對我俯首帖耳,可是在我和我爹之間,它終究還是選擇對我爹選擇唯命是從。

我和黑子的交集不多,頂多是周末和放假的時候帶著它去玩,可是我爹不太願意,那條狗是他的。黑子陪在他身邊的時間,比我一生在他身邊的時候要多得多。我長大後,會離開爹娘,會離開村莊,會離開故鄉。可是黑子不一樣,活著的時候對我爹形影不離,死掉的時候也要直挺挺地趴在我爹的腳面上。

我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認為的,更是特別願意看到的,可事實不是這樣。

我領著黑子去的最多的地方是河邊,在那裡我們兩個可以恣意遨遊、自由奔跑。我和黑子一起賽跑,黑子每次都贏,甩我好幾十米。我就使壞,沒跑兩步,就掉頭往回跑。黑子有些懵逼,但是看我跑得遠了,立馬回頭來追我,追上我之後,又超出去好幾十米,我故伎重演,如此往複,這孫子被我整得呼哧呼哧地喘不上氣兒。

黑子愛吃河蚌,我們倆在河灘上走著,只要一發現河蚌,它就過來找我,繞著我跑,用狗頭頂著我,讓我幫它挖出河蚌。我故作深沉,它就呲牙咧嘴,直到我挖出河蚌,再拿石頭奮力一砸,把破碎的河蚌扔給它,它才心滿意足。

黑子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非常自由的,因為我不是它的主人,我們只是玩伴,或許更像朋友,所以黑子有時候就會和我搞惡作劇。有一次我把布鞋脫掉,下河去摸河蚌,摸了很多,一個個砸給它吃,它興奮極了,在岸上不住地撒歡。它有時候甚至會跑出去很遠都不回來。我忙著摸河蚌,沒怎麼理它。

天色向晚,水波蕩漾,威風輕輕拂過我的臉頰,我從河裡上來,想穿上鞋子回家,可是我的鞋子找不到了。我四處找尋,找了好多遍,才在一堆沙子里找到了一隻鞋子,那不是我原來埋鞋子的地方。

舉目四望,沒有別人,肯定是這隻狗乾的好事。

我沖它吼:「我的鞋呢?」

它依舊圍著我亂奔亂跑。

「鞋呢?」

它壓根不理我,還是亂跑,一會兒跑到這,一會兒跑到那。

「鞋呢?」我怒不可遏。

黑子不為所動,依舊我行我素。

我急了,拿起鞋底子朝它打了過去,它皮糙肉厚,根本沒當回事兒,以為我跟它鬧著玩兒。可是我接連不斷地用鞋底抽它,它終於明白這些不是善意,而是暴怒和冷血。它沒有反抗,只是夾緊了尾巴,低垂了耳朵,依偎在我的腿上。我沒理它,給了它一鞋底,它沒反應,我就再打它,一下又一下。

它終於被激怒了,齜著又尖又長的狗牙,沖我低鳴悶吼,我害怕,但還是打了過去,它收起了犬齒,因為它終究無法對我下口。我害怕它,就指著鞋子,問它:「黑子,我的鞋呢,我的另一隻鞋呢?」

它似乎瞬間明白了,趕緊跑到一邊,從沙堆里扒拉出來我的鞋子。我抱著它,想哭又沒哭,或許它只是覺得好玩,或許它是怕弄丟了我的鞋子,故意把鞋子埋到更安全的地方。我那時候還不了解,狗的世界很簡單,它只知道對你好。

最令我感動的一次是黑子幫我打架,那時候我還很小,有很多小夥伴們都願意去河邊玩的。我們就一起摔著玩,多數時候都是我贏的。可是我想看看黑子的表現,就故意讓村裡的二蛋子把我壓在了底下。黑子一看形勢不對,立馬就衝過來了,沖著二蛋子的頭就張開了大嘴,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我趕緊喊停,這才避免了一場悲劇。

二蛋子嚇得屁滾尿流,我也嚇得魂飛魄散,從那之後,只要黑子在,就沒有人敢和我鬧著玩了,我沒有兄弟,它就是我兄弟。

5

黑子對我爹唯命是從,俯首帖耳,可是有一次,也只有這一次,它跟我爹開始了生死大戰。

那天晚上,黑子跟著我爹從河邊回來,當時村裡正在放電影,他們的必經之路上烏壓壓地全是人。黑子害怕了,但是我爹沒有在意這個問題,騎著車子就回家了,他以為黑子會一直跟著他。可是黑子沒有,它跑了。等回到家,我爹才發現找不到黑子了,最初是不停地呼喚,到後來是焦急的吶喊,最後是爆發似的怒號,可是黑子依舊沒有出現。

爹騎著車子就去找它了,順著原路返回,一路上急切地呼喚著它的名字,它卻始終沒有應聲。我爹擔心地要發瘋,一個人騎著車子去了河邊,可是黑子還是不在。爹騎著車子來來回回地有個三五次,疲態盡顯,他的嘴唇乾涸了,卻沒有想著抽煙。

就在快要放棄的時候,黑子屁顛屁顛地跑回來了,爹看到它有些欣喜,但也只是一瞬,他抄起木棍就掄了過去,雨點般砸在它的身上,起初黑子還在躲,到後來變成承受,再之後變成了反抗,它呲牙咧嘴,似乎是點燃了心中復仇的火焰,要和我爹一決高下。

我爹可是殺豬宰羊、打死過騾子的人,一看這狗要反撲,扔了棍子,抄起鐵杴砸它,挨了兩鐵杴之後,它發出嗚嗚地哀鳴。

娘、姐姐還有我再也忍不住了,拚命去奪父親手中的鐵杴,我哭著喊著不讓爹再去打它,我怕黑子會被打死,那是我第一次為了人類之外的生靈感到鑽心的疼痛。爹還要打它,但是被我們用身體擋住了,他默默地扔掉鐵杴,回屋了。

從那之後,黑子再也沒有離開過我爹半步。

6

黑子一生都沒有談過戀愛,更沒有留後,倒不是它不帥,或者功能不行,而是我爹不讓。

黑子作為正常雄性而言,肯定是有那些想法的,可是迫於我爹的淫威,它不敢。之前金斗老奶奶跟我爹提過這事兒,她說自己家裡有隻很漂亮的母狗,雙眼皮、大眼睛,身材苗條、性情溫順,可不可以讓它們倆交流下感情,順便配個種,狗崽子生下來之後,給你們一條最好的。

我爹當面回絕了她,理由是配過種的狗,會有牽掛,容易分心。

黑子的春夢就這樣被打碎了,可是依舊按捺不住青春的荷爾蒙,交配的季節就會發情,狂躁不安。獸醫建議我爹閹了它,閹了,就老實了,可是我爹沒同意,他想要留給黑子一個完整之身,人活著為了這玩意兒,狗活著不也是為了這玩意兒么?

我爹雖然不允許黑子談戀愛,可是擋不住別的母狗對它的愛慕之情。有時候就有母狗跟著黑子回來,我爹也不攔著。黑子這一輩子,引回來兩條母狗,一條我沒見著;另一條是跟黑子一樣的狼狗 那條狗通體黑亮,很肥。

回到家以後,我爹就把這條母狗用鏈子栓了起來,說起來也很奇怪,那麼大一隻狼狗竟然願意被一個陌生人拴著。我想這條黑色的母狗是做了愛情的俘虜,她被黑子的絕代風騷給迷住了。

我爹養了一陣子,可是沒有讓黑子碰她,又過了一陣子,她變成了一鍋狗肉。

黑子那時候表情木然,哀鳴低吼,可是卻毫無辦法,它無法做出選擇,而且每一個選擇都特別艱難,這就是命運。就命運而言,人和狗沒有什麼分別,都是被命運推著走,從生到死。

之後,黑子再也沒有領過母狗回來,它認同了自己的命運,孑然一身、孤獨終老也是不錯的選擇,可它還是錯了。

7

黑子死的時候,我沒有在家。

我不知道黑子是怎麼死的,我爹說是得了病,就殺掉了,煮了一鍋肉。

我娘是非常反對喂狗的,她不喜歡狗,嫌這東西騷氣,但是我和我爹喜歡,她也就勉為其難地每天給它喂飯喂水。可是不幸降臨在她的頭上,她去打油的時候被撞到了,直直地從自行車上摔了下來,當時就不能動了,後來才知道是腰斷了。

我那時候已經念高中了,放假回到院子的時候,冬天的風在天上吹著刺耳的呼哨,時不時地抽打著我的臉;木架上的絲瓜藤乾枯發黑,有氣無力地垂著,任由寒風隨意擺布;院子里滿是荒草落葉,這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荒涼和落寞。

黑子在那裡呼哧呼哧地喘著熱氣,除了黑子,整個院子早已死掉。

快過年了,我跟我爹嘮叨,一點年味兒沒有。我爹在我第一次說的時候沒有理我,在我第二次說的時候也沒有理我,第三次、第四次……在我記不清到底說了第幾次的時候,我爹拿著鞋底子過來揍我,娘躺著床上,哭喊著,她想保護我,可是她做不到。

我挨了打,老實了,那一刻我恨我爹,我想讓他去死,或者親手殺了他。長大後,我就不恨了,只因為他是我爹,這一個理由就足夠了。

娘病了以後,黑子就不能出去撒歡了,它每天蹲在那裡,每次爹經過的時候,它就迅猛而起,可是換回來的是一次次的失望。

娘癱在床上,我爹根本就出不去,在家裡伺候娘拉屎拉尿;大姐和大姐夫已經定了五六年婚,依舊不見開花結果,大姐受不了日益暴躁的爹和愈加冷清的家,跟著大姐夫去山西賺錢了。

我不怪我姐,她為了下面的姊妹,學都不上了,還在家裡幹了好些年的活兒。她的付出夠多了,偶爾自私一回,沒有什麼不可以的。

娘躺在床上心煩,一遍遍地說自己是個廢人,不想活了;我爹蹲在地上心煩,但是強裝笑臉,一遍遍地哄著她好好活下去,他一定會好好伺候她。

這個家異常冷清,冷地像冰。

爹實在沒有精力再去照顧黑子,看著黑子一天天瘦下去,一天天變得抑鬱,心想還不如一刀殺了。這樣子,它不痛苦了,我娘也能吃上狗肉。狗肉是大補,娘吃了,病就會很快好起來。

爹殺了那麼多的豬羊,卻下不了手。他想把黑子送人,可是這麼大的狗足足頂半頭豬吃,一般人家肯定是捨不得養的。黑子又正當壯年,非常具有攻擊性,出了事兒,難逃一死。

爹思前想後,覺得死在別人手裡,還不如死在自己手裡痛快些。

他喊了鄰居龍哥過來,給黑子脖子上套上繩子之後就出門了,他走得很快,很決絕,硬逼著自己走了很遠。他蹲在田埂邊抽煙,一支接一支,從下午抽到天黑,等回來的時候,黑子就躺地下不動彈了。

往後所有的一切,都是龍哥出手。

之後就有了我吃的狗肉,爹說黑子是病死的,我和娘吃了狗肉,可是爹一塊也沒動過,那是他的黑子。這些事情都是用了好幾年的時間,爹才斷斷續續告訴我的,黑子走後,他拒絕跟任何一個人提及它。我爹依舊養狗,但是那些狗再也沒有黑子的神韻,他養的狗很小,只要能看家就行。

後來,我遇到了很多狗,有些還很喜歡,卻從來沒有動過養狗的念頭。因為黑子,我的心裡已經裝不下任何一條這樣的精靈了。

愛狗,卻再不養狗,這就是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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