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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脈印江】老家的年味

過年還是在老家有味道。

時令進入冬季,秋收的糧食入倉了,圈裡的豬兒也趕著追肥,讀書的娃兒也快放假了,寒氣與冷風也如期而至。農人們少出去勞動,往往在家修理下農具,給敞風的牛圈加塊板板,或是幫幫寨上的大嬸大媽家修建明兒娶媳婦的新房。年過六旬的父親閑著沒事,扛上把鋤頭去後山坡上辦理洋芋土,趕著春節前栽完冬洋芋好過年。而母親開始忙碌起來,一早起來生火把豬食煮了就做人吃的,吃完早飯就洗碗抹桌子,待收拾好屋裡的一切,冬日的陽光已爬上窗頭,隔壁的五嬸,村頭的張大媽就過來了,她們拿著剪刀、漿糊,還有針線、雜布之類的,過來與母親一起打布板、納鞋底。在那樣一個年代,孩子們過春節穿的新鞋都是自家找來破布、拆了舊衣服納了鞋底,往往是當媽的在煤油燈下一針一針地縫製的。記得每年的春節,母親都要為我們姊妹每人縫一雙新布鞋,而父親和我往往要納上兩雙,母親說父親天天做活路,而我愛跳,鞋子費事些,有時夜裡醒來,看見母親一個人在燈下縫著布鞋,右手來回在燈光下划出一道道弧線,有時瞧見她臉腮邊一顆顆汗珠滾落下來,過了多年我才知道,為縫製一雙布鞋,母親要熬多少夜、縫多少針,一雙普通的布鞋,凝聚著一個媽媽對孩子多少無悔的愛。

進入臘月,春節的腳步算是臨近了,過年的「味」開始在空氣中彌散開來。山坡上栽洋芋的人們多了起來,除了在家煮飯的,往往全家上陣,大人挑糞、挑灰,稍大一點的孩子背洋芋種,十來歲左右的孩子也幫著背點灰或是拿上幾斤洋芋種,從早上到天黑,沒有哪一家閑下來。河裡洗衣服的媳婦多了,到中午後兩邊河坎都是,一背背、一盆盆地洗,有老人的,更多的是小孩的,偶爾也有洗奶娃尿片的男人,這往往便成為媳婦們開心的笑料。要說臘月間什麼人最忙,恐怕最忙的就是做母親的了。除了上坡栽洋芋、做飯、納鞋子之類的事外,準備年貨的事多半都落在了母親身上。孩子要有新衣服、新鞋子、新襪子,家裡要推的綠豆粉、煮的米酒、蒸的粑粑,屋內要打掃洋塵,去舅家拜年要準備點禮物,過年要給小輩準備多少錢紅包,往往都是母親來張羅,我們能夠幫上忙的只是打掃衛生、洗洗衣服之類的手面子活。父親當然也不會閑著,年豬什麼時候殺,白酒打多少,對聯寫什麼,都是他來考慮和決定的。

隨著春節一天天地臨近,外出務工的村人陸續回來。有穿著比城裡人還「洋氣」、「花哨」的女子,有嘴裡叼著外地煙的小伙,也有出門時就穿著那件衣服回來的男人,不管怎麼樣,在外賺沒賺到錢,他們回來的一個目的就是過年。於是乎,村裡每天差不多都有外出回來的人,每天都有人在橋頭等候那些回來的人,幫他們拿拿行李,看看帶來的東西。搞得住的買些糖果哄小孩子們歡喜,見村人就發支香煙,捨不得抽的大伯用鼻子嗅嗅就放衣袋裡了,境況差一點的進屋後就不出來,只在晚飯後在自家院壩邊站站,在家呆幾天後才悄然露面。當然最高興的是放了寒假的孩子們,作業幾天就趕完了,從早到晚就是瘋耍、捉迷藏,除了吃飯就是玩,似乎要把一年該耍的時間都要搶回來,無論是高年級的還是小班的,都能在臘月這不短不長的時間裡享受著孩童的快樂。

進入臘月二十,過年的日子近在咫尺,臘肉味、柴火味交雜在一起,瀰漫在空氣中,無論你走到哪家,看到的都是忙碌的身影。有一早就殺過年豬的,有在用花生殼、柏木杈炕臘肉的,有推綠豆粉的,也有還去坡上栽洋芋的。家家都忙著,人人都有活路,就是五六歲的小孩也派上了用場,陪著大人去地里砍菜,在村人們看來,大年三十前的這幾天怕是一年中最忙卻又最高興乾的事了。記得父親一早起來就去地里整豬草,早飯後便僻柴火,然後去整地,快到吃夜飯時還在地里勞動,而母親從早上開始就沒停下來,挑水、做飯,到寨上借東西、推米面,每天要做些什麼都有算計,看上去是忙,但一點都不亂,一切就像在進行一場有規則的競賽,只要朝著前進的方向去做就得了。

到了臘月三十,也就是除夕,人最多最熱鬧的地方就是河溝里了。天還沒亮,有人就到河邊搓洗衣服,清脆的棒槌聲響徹天空,好似一聲聲喜慶的鞭炮。午飯過後這段時間,河溝邊上慢慢就擠滿了人,除了洗菜、洗衣服、沖涮農具的外,更多的便是破魚、殺雞、刮豬腳等吃之類的活了。按照過年的習俗,三十夜是吃團圓飯,一年中最好吃的最捨不得吃的東西在今天都要拿出來,一家人圍在一起共同分享。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期生活還不是很好,條件好一點的人家不外乎殺只雞、煮條魚,或是吃豬腳,而生活相對困難一點的家庭,就只是炒碗肉、煮碗豆腐、配個白菜,全家人吃上碗白米飯了。天還沒黑,早一點的人家開始吃年夜飯了,土製的火炮炸響天空,聞聲的孩童蜂一般地跑去撿火炮,火炮聲此起彼落,不間斷地炸響,空氣中的硫磺味也越來越濃。

年夜飯也有吃得晚的,往往待到天擦黑的時候。記得我們家有幾年便是如此,過年要做的事在中午就差不多了,屋裡洋塵打掃了,白菜洗了,母親早就開始做晚飯,哥也寫好對聯,兩個姐姐也已晾曬好衣服,就只等父親來主持燒紙後吃飯。然而父親是個好勞動的人,從年初到年尾都在坡上或田裡,天黑了也不見回來,村上多數人家都已吃過夜飯到橋頭來耍。母親不時叫我到院壩邊看,見到父親扛著鋤頭要進屋了,我飛一般地跑來告訴母親,大家幫著把菜擺好,準備好香和紙,父親洗了手,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來到堂屋給祖宗燒紙,紙才開始燃,哥早就候在門外點燃火炮,父親退了酒,年夜飯就可以吃了。父親習慣就坐在堂屋,而我們幾姊妹抬著碗夾點菜就跑到外面來了,母親一個人在灶房,父親便嘮叨,說我們不像話,吃飯都不在堂屋吃,現在想來,確是年少不懂事,淡化了年夜飯在他們心中的份量。

初一對老家的人來說是個嚴肅而又歡快的日子,從我能記事起,初一就是給祖宗上墳,我們習慣叫上亮。因為年三十夜家家戶戶燈都亮著,夜裡到十二點還要準時燃紙、放火炮,村裡人多數都是坐到深夜才睡,打牌的往往坐到天亮。

給祖宗上亮不是哪一家的事,而是一個家族的事。往往時間才九點過,族間就有人來喊了,母親早已起來煮好早飯等我們。熬了夜的我們總是不願起來,直到聽到父親都在灶房說起母親來了才起來,抹把臉就吃飯。母親已準備好上亮的香、紙,火炮往往要由父親來確定,哪座墳上放掛,哪座墳上要點支燭,在那個經濟拮据的年代,錢就是從這樣的細節里省出來的。待準備好一切,還要等族人的到來,哪一家都不能缺,各家帶好東西,等到全部到齊了,才由最年長、輩份最高的發話出發。我們的祖宗都安埋在對面的獅子山上,每年都要來,孩子們都記熟了,往往跑在「隊伍」的最前面。大家到了墳地,燒第一柱香、燃第一張紙是從與這個家族關係最親近的開始,不是輩份最高的。只要紙開始燃,火炮就響了。站在山坡上,無論從哪個方向看,但凡是肉眼能見到的地方,都能看見有人在走動,聽到的是噼哩叭啦的火炮聲,此起彼落,像對山歌一樣,整個山坡都像是在唱歌,在「跳舞」,實在熱鬧極了。走了這個墳頭再到那個墳頭,一大家子人,多的二三十人,少的也有七八個,一直要走到每個祖宗的墳頭才算結束。上完亮,接下來的時間就是自由的了,可以走親戚,可以打打牌,也可以吹吹牛、吃吃瓜子,父親、母親都不干涉,我記得,上完亮後的這段時間是過年最為自由的時間。

初二相對初一來說,顯得有些規矩,有點莊重。這一天早上是吃老爺酒,也就是敬老爺。敬老爺用的祭品多數是豬頭。初一吃過晚飯,當父親的提著豬頭來到河邊洗,刮豬老殼一般是當父親的事,別人好像是不能代替,怕是因刮不幹凈而得罪了「神」,在村人看來,這應該是男人的特權。豬頭在晚上還要蒸熟,時間不能太早,卻也不能太晚,把握好火候十分重要。父親一般是在凌晨的二三點鐘,我們還在熟睡,往往被他在灶房裡燒柴的聲音弄醒,房間里瀰漫著水蒸氣,父親吸著煙坐在灶房的長凳子上,一邊抽煙一邊燒火,不敢走開半步,怕把豬頭蒸糊了,不光是要挨罵,還要被族間人開嘲笑。

吃老爺酒時很熱鬧,哪家先準備好了,就一家一家去喊,家裡的男人都是要參加的,包括我們小孩子在內。待族間人都到齊了,最受尊敬的長者才開始燃紙,待退了酒,火炮一放,就可以吃老爺酒了。你一小杯,我一小杯,不喝的,就隨便割塊肉吃,沾點鹽,吃起來十分香。吃完這家再到那家,一家一家地吃起走,從第一家開始,加入隊伍的人越來越多,到倒數幾家時,家族大的有三四十人,主人家把水果、爪子抬出來給大家吃,這樣的家族往往是村裡人羨慕的對象。吃完老爺酒,即使能喝的男人也略有些醉意,酒量差的自是早「趴下」了,當然不喝酒的不會醉,但擺起吃老爺酒的事來那是眉飛色舞。整個早上,全村人都沉浸在芬芳的酒分子中,對於勞動了一年的男人們來說,這一天是屬於他們的,是屬於他們盡情酣暢豪飲的一天。

過年的時鐘走得像比往常要快點,轉眼就到了初三。對於村人們來說,初三就是過年的最後一道門檻了。該走親戚的走親戚,該去竄門商量外出務工的去竄門,大家開始忙起來,拿上早就準備好的東西走親訪友了。昨天還是人聲沸騰的村子,到下午3時便顯得有些冷清,往往只看見母親這般年齡的人留在家裡,天還沒黑便煮碗粉吃後來橋頭站站,與村人敘敘、擺擺。作為小孩的我們,走親戚是件很高興、樂意的事,不光是能吃到好東西,回來時還能包上好東西,舅爺舅娘說不定還會打發個紅包,儘管這樣的紅包可能就是一兩角錢,對孩子們來說,都是一種莫大的欣喜和驕傲。

對於村人們來說,過完初三就算是過了小年,就可以算計和去做新的一年要做的事了。只要不是出遠門,幹什麼事都可以。男人們往往上坡栽洋芋,到地里除草,挑糞去追肥,女人們則在家裡洗洗衣服、被子,準備要出門打工的事,只有個別像我堂叔的懶漢,拖著雙球鞋,抱起個烘籠,吸著草煙,從早到晚在河堤邊走來走去。

到了初五、六,年就算是過完了。隨著年輕的姑娘、小伙們一個個地離開村子外出打工,喧鬧幾天的村子開始安靜下來,年味也隨著大批村人的外出而沖淡開去,河溝里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偶爾有村人來洗洗菜、洗洗衣服,倒是岸邊的柳樹有些等不及,開始冒出鵝黃色的嫩芽,只等春風一夜吹來便花開一河了。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隨著日子一天一天地好起來,村人們的生活有了很大變化,對於春節的期待日漸淡了起來,即使是孩子們,已成大人的我們從他們身上似乎也感受不到太多以前的情景,這是不是一種年齡或記憶的差別。自從到了縣城上班,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對於老家的感覺與記憶也漸次模糊起來,說到每年的春節,與家人一起吃餐飯,給祖宗上上亮,抑或有時間去舅家小坐,這便成為春節的全部。當然,每個人對於春節都有其自身的體會,時代不同,時期不同,個人與個人不同,環境與環境不同,在變化著、發展著的時光流逝中,我對老家的眷念如醇香的美酒,對於春節的「味」總覺得在老家才「吃」得到。

2012年一個仲夏之夜,母親因病離開了家,自那時起,我總覺得家裡缺少了點什麼,雖然父親安在,老家的房屋還在,鄉親們的音容還在,但我心裡總是落空空的。每年春節回到老家,過完初二便回來了,好像一個離家多年的遊子,步行在既熟悉而又陌生的路上,腦子裡浮現的總是記憶里的村莊,懷念母親,還有小河邊上輕脆的流水聲響。現在想來,之所以對老家的年味感覺一天一天地稀薄,是因為母親不在的緣故。

家是一種情節,老家是一種念想。(文/吳文斌)

主 編:陳 剛

副主編:左禹華

編 輯:張向芬 張麗娟

校 對:侯萬華 梁小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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