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軒:為什麼他是2017年底成績最好的男同學?
劃重點:
1.馮小剛說過,選擇黃軒出演《芳華》的原因,是他「沒有讓自己泛濫」,在另一個場合,他又解釋了一遍:「沒有被過度消費。」
2.「我每天都跟自己說,也許明年就沒人找你拍戲了。人生無常,也許你接錯一兩部戲,情況就不一樣了。」
3.黃軒在印度旅行,也想嘗試下恆河洗個澡——「但我真的做不到,那個水真的是……」隨後他調整了自我鍛煉的方式:洗了把臉。
騰訊娛樂專稿 (文/葉彌衫 責編/露冷)
如果娛樂圈也實行月考制,那麼在剛剛過去的12月,黃軒就是出現在榜單頭部位置的那個男同學。我們能看到的每一張《芳華》或《妖貓傳》海報,都可以視為他的成績張榜。
與之相伴的,我們又在各類報道中重溫了一遍他多舛的成長史:童年孤獨,親人早逝,從藝坎坷,彷彿那些被換角被剪戲的種種不得志,都是為了今日一鳴驚人所攢的經驗值。
在這樣的敘事中,黃軒被順暢地敘述為一個有著起承轉合、符合閱讀期待的故事——所謂大器晚成,所謂不忘初心。
但在當事人自己,大眾觀點裡的功成名就,並不能幫助他推進與自身經驗、自我期待的和解,「每天都會對自己有不滿意的時候。」——對於自我成長的追求,始終都在進行當中。
「你會想,從哪兒冒出來這個念頭?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情緒?某一刻的失落,某一刻的憤怒,某一刻的不安,某一刻的心裡的某種不好的念想,我會覺得這裡邊可能還有個什麼問題。」黃軒對我們說。
他的對手,愈發地,只是他自己。
不過他也承認,相比過去,他和自我的相處已經融洽很多。「原來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存在,總覺得怎麼做都好像不太對,也不知道怎麼一定是對的。」
這是一個自幼孤獨的人,習慣自己相處,於是有極盡細緻的自我觀察與剖析;同樣是一個有真實慾望與好奇的人,有強烈的進步需求,無論在事業上或修養上。在這個角度,觀眾所盛讚的黃軒的演技,無非是,演員本身的豐富與深刻程度,足以折射、呈現出角色所需要的面向。
就像陳凱歌對我們說的那樣:「你看黃軒的眼睛、跟他聊天,會覺得他是內心肯定是有資源的一個演員。」而導演所做的,無非是,「把他的資源配置,在一個角色中使用得更好。」
在這個意義上,大眾喜歡討論的——「黃軒為什麼總能得到大導演青睞」,是個假問題。只不過,假問題里可能包含著著一個真答案:他選擇真實地面對自己。
導演陳凱歌正在為黃軒講戲
從死亡之旅歸來
採訪前一天,黃軒剛從印度瓦拉納西回來。「我去過的最奇妙的地方。」他向我們介紹。
城市在恆河中游,屬於印度教聖地,教眾相信在那裡死去會使生命得到解脫,很多人不遠萬里,在生命接近終點時前去等待死亡。以至於黃軒的第一印象是:一座彌散著屍體燒焦的氣味的城市。
「死亡沒有任何界限,沒有任何隱蔽,就這樣在城市中間發生。很多人坐在恆河邊等死,旅館裡每天有死者被抬出來,燒了,骨灰往河裡一掃就完了。奇妙的是,整個城市生氣勃勃,沒有人哭泣,孩子們在火葬場里奔跑玩鬧。」他詳細地描述。
旅人黃軒,頭也不梳,麻衣布衫,東遊西盪。城裡的火葬場是露天的,24小時不歇工,黃軒常常吃過飯後,蹓躂過去看燒屍體,「點杯奶茶,坐在一邊」。茶喝完了,起身繼續蹓躂,「那邊有人在做祭祀,蹓躂過去看看,一會結束了,蹓躂回酒店喝點酒。」
中間有一次,他坐著看火葬的時候,一個女孩突然過來坐在他旁邊:「你長得好像黃軒。」
他回答:「哦,是嗎。」她說:「是的。」然後他沒有再接話,對方也沒有再搭話,兩人就這麼坐著,「看了一下午的死亡」。
在此地,死亡顯得平淡而安詳,全不似他記憶中的猙獰撕裂。黃軒22歲時,父親因心臟病突發去世,之後很長的日子裡,他一直活在餘震中,每天買醉,為了醉後能夠肆意哭泣,能夠對著大街一遍又一遍喊爸爸。
黃軒在電影《推拿》中飾演青年盲人小馬,本片也奪得了64屆柏林電影節銀熊獎
到現在,他的忠於自我當中,其中一個迫切的原因,也是來自於那種人生有限命運無常的威脅感:「時間寶貴,誰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他對我們說。
但在印度,他看到的死亡是,肉身輕易地化為餘燼歸於恆河,如果對人間還有留戀,那也不過是並不好聞的焦臭味。活著的人不會哭泣,只會為親人的解脫而感到欣慰。並且,這一切都可以理所當然地敞開,不存在任何避諱或禁忌。
10年之後,他在對照中,獲得了新的理解框架去梳理安放自己的經驗。「我們總是把真實的東西隱蔽起來,我覺得這是不對的。這些是生命的必然過程,所以當我們真正面對的時候,我們會有巨大的恐懼、不安,沒有人能真正的內心安定,沒有人能真正快樂。不論你獲得再大的成功,最終等待你的還是死亡,但你從來沒有去學習過、思考過、接受過,那你說能得到安定嗎?」
他總結:「其實我是喜歡那種狀態的:一切真實都可以放在面上。」
在真實面前,死亡是中性的,骯髒是中性的,混亂是中性的,不伴生人類情感的劇烈波動,也就不被額外賦予褒貶。而黃軒,希望黃軒也是。
在無所事事里感覺充實
但當飛機落地、手機自動調回北京時間的那一剎那開始,黃軒也相應地從一個旅人,調回到了一個明星的頻道。當天他先趕去北展劇場出席《芳華》首映禮,隨後一起去了導演工作室喝酒,暈暈乎乎的時候,他又被拉到酒店,方便銜接第二天的工作。
我們是那天第一家採訪,中途黃軒看著窗外,忽然感慨:「原來這是三里屯啊。」
「你不知道你昨天晚上住在哪嗎?」我們問。
「我知道在北京、在酒店,但我沒有太管具體是在哪。」他解釋,頗有點夢裡不知身是客的意思。
他的北京時間和印度時間,相差的不只是兩個半小時,更在於,是否需要讓渡一部分肉身權益給明星身份。由此可以理解,為什麼無所事事會讓他感到充實,而活在精確到分鐘的計劃表裡,反而讓他覺得浪費時間。
「所謂的大場面、大party,一堆人推杯換盞:這是我的名片怎麼怎麼,我有一個項目怎麼怎麼,我覺得挺沒有意思的,第二天也不記得自己說什麼。我覺得那是一群人的孤獨,我找不到自己最放鬆、最真實的狀態。」他對我們說。
雖然不喜歡,但他也不至於產生強烈的抵抗,有可能是,那些不喜歡佔據不了太大的比重,也有可能是,以他的方式,在例行公事里都能找到一些真東西,就像是,借著採訪順便完成一次自我剖析。
「既然無法避免不斷的遊走,那麼關鍵就是你要找到內心的安定。」黃軒說。
當人們聽到他2016年說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三個月準備三個月拍戲三個月旅行三個月閑居」,可能還會以為是明星們慣例的發願——畢竟,要抗拒環境的裹挾實在是太難了。但黃軒真的在努力:2017年整年,刨去從上一年開拍的《芳華》,和年底前三天才開機的《她殺》,黃軒其實只拍了一部《創業時代》。除了間歇性需要出席一些活動,完成一些工作——比如因為《妖貓傳》的配音,五次被陳凱歌召喚回來——其餘時間都屬於他自己。
黃軒在電影《妖貓傳》中飾演癲狂詩人白樂天
我們問他,這是因為刻意要保持某種節奏,還是恰好沒有合適的本子,「兩種都有。我特意想這兩年把節奏放慢,如果沒有特別吸引的戲,就不想過多消耗自己。」
但這並不代表著,他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娛樂圈裡,難得的、虛極靜篤的年輕人。事實上,他做決定的時候,並非平靜坦然,而是在巨大的危機感之下。
「我每天都跟自己說,也許明年就沒人找你拍戲了。《創業時代》很累的時候,我告訴自己有戲拍不錯了,這有可能是你最後一部戲。人生無常,也許你接錯一兩部戲,情況就不一樣了。」
這一行里,危機感是普遍存在的,很多人忙於真人秀,發通稿,軋戲趕拍,疲於奔命地出現在公眾視野里,無非也是,以為找到了應對之策。
但黃軒逆向而行,相比向外尋求解決之道,他選擇反求諸己:「你說我能不在乎嗎?不可能不在乎,我辛辛苦苦一直演戲直到今天。你說我能控制得了嗎?也不可能,沒有什麼東西能抓住。所以我在努力著,讓自己內心更強大一些,更有智慧一些,當事情來臨的時候有能力去應對這些東西。」
很基礎地完成了一些角色
一年只演一部戲,可能是KPI不合格,也可能是所謂黃軒備受大導演青睞的原因。畢竟馮小剛說過,選擇黃軒出演《芳華》的原因,是他「沒有讓自己泛濫」,在另一個場合,他又解釋了一遍:「沒有被過度消費。」
陳凱歌也表達過類似的意思:「他是一個比較少出現在公共場合,也不參與太多應酬的演員,比較低調,令人著迷之處就在於他的神秘。」
我們問他為什麼不多接幾部戲以增加中獎的幾率:「那多累啊,而且五部里肯定有四部是不太想演的,那去了就是一種煎熬、一種消耗,對吧?」
畢業於北京舞蹈學院的黃軒在《芳華》中飾演男主角劉峰
相比許多人的團隊作業,在選劇本上,黃軒「幾乎都是自己做決定」。江湖盛傳他是個很會挑戲的男演員,但他自己全不認同:「不是每部戲我都覺得很好。」
我們繼續求證:」好的標準是,上映的結果還是你在拍戲過程中的體驗?」
「當然是過程體驗。」他毫不猶豫。
「以前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角色,還是在廣泛的嘗試階段,現在大大小小也拍了10年戲了,可能不知道想拍什麼,但一定知道不想拍什麼。「他解釋,」有些類型我演過了就不想重複。有些題材我覺得可能調動不起創作慾望。」
他深刻體驗過這個職業的被動。眾所周知的,《春風沉醉的夜晚》里,黃軒從一條副線,被剪成一個背影;《滿城盡帶黃金甲》里,他從小皇子角色,變成首映式群舞中的一個演員。儘管導演們深表遺憾,並且都建立了下一次的合作,但那顯然不能中和掉對他影響深遠的、被選擇被裁奪的感覺。
但這個職業里更有令他戀戀的地方:通過假戲抵達真我的可能。他簡直像小孩迷戀舌尖一點甜一樣,迷戀那一點真。「所謂真實的現實世界,多少人戴著面具,說著違心的話。而演戲,明明知道故事、角色都是假定的,但你在假定的世界裡為了表現真,有時候能觸及你最真實的東西,反而讓你真實地體驗到一種存在或一種情感。」
因此,他不喜歡綠幕,不喜歡試戲——簡直是擺明了告訴他:都是假的。「我必須得給自己一段時間投入在一個戲裡,進到那個角色里。」至於《演員的誕生》這樣的節目,他略有耳聞,覺得有其存在的意義,比如可以讓人關注到演技或演員的創作方式,但落在自己身上,「我可能不擅長在舞台上去演一個橋段去PK,我覺得我不行。」
黃軒對於自己演技的評價是:「很基礎地完成了一些角色」。可以理解,他並非自謙,而是有自己的判斷標準:對表演中的真實,苛刻——或者說,誠懇——到了,努力在擺脫「技」的成份的地步。「技術就是,所謂的表演技巧、方法、套路。一段台詞,我前三句怎麼說,之後我忽然抑揚頓挫一下;這場戲我進來先坐這,說完這句話我給自己加一個動作——有設計,有處理。」
而他所期望的是:「你要知道技術最後服務的是什麼:你的情感體驗被技術調動出來了,或者是技術幫助你更好地表達、詮釋了情感。當你心裡有、自然流露,我覺得那才是真正進入到角色里,角色跟你通了電。」
拍攝完《芳華》最後一個鏡頭的黃軒擁抱導演馮小剛
演過的每個角色,他多少都有通電,電流比較明顯的,是《推拿》和《妖貓傳》。但當我們問起,那些通電的部分是否也被導演認可出現在成片中,「那不一定。」他正反辯證,「演員肯定希望我演的都能保留下來,那是我的體驗,是我的過程,而導演站在整個電影的立場,可能只用其中一塊。但這是我控制不了的,我能控制的,只是在角色中去表達去存在。」
但最後,他忽然做了一個化被動為主動的結論:「我不會把我的期待、我的信心、我的存在感建立在我控制不了的東西上。」
骯髒生萬物
在黃軒的經驗里,從生死、到衰榮、哪怕只是演員這份工作,這些事情面前人類一應被動,那麼,生而為人,還有什麼可以用來確立自己的主體性?
「跟自己相處。」
小時候他不敢獨處,出門買個東西都得拉個哥們作陪。「但是越長大,就越覺得獨處非常重要,因為這是認識自己的過程。」他說,「自我凈化,自我提升,自我認知,都要在安靜中,在獨處中才能更好的完成。」
順便也告訴我們:「因為我現在也沒有更多的人可以讓我親密相處,最親密的人就是我自己。」
賦閑的幾個月里,他回了一趟蘭州老家,去小時候住的院里轉了一圈,嘗試著敲開了曾經的家門,一個陌生女人在防盜門內警惕地拒絕了他的參觀請求。「下去之後我就在院子里坐著,看到她一直偷偷在窗戶上看著我。」他笑嘻嘻地說,帶著點真的愉快。
「也許她認出了你。」
「我沒那麼有名,很多人不認識我。」他堅持,繼續回到那個讓他愉快的話題上:「她一定在想,這是什麼人啊。」
對一個習慣獨處的人,「朋友」會是一個很重的詞。中學時,因為對朋友的強烈需求,黃軒為宿舍門口的三棵樹賦予不同人格,扮作朋友,每天傾訴不同話題。
黃軒在微博上曬出自己練書法的照片
到現在,朋友顯然不僅僅是聽他說話的功能。雖然黃軒對我們堅持,無關性別身份,他和任何人都可以聊、任何都可以成為朋友。「我以前去洗澡堂子,旁邊坐著一個不知道是誰,反正大家都脫光了坐裡頭,就能聊起來,聊他的家庭,聊他的工作。聊完了,穿上衣服,誰也不認識誰就走了。我覺得也挺好。」
我們相信這一點,但也同樣相信,像他這樣以真實的交流願望為目標的人,必然自帶一個特別高的交友下限。
他的朋友聚會,往往就是一對一,「人一多就會流於表面,因為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往往不會再人很多的地方把最真實的想法吐露出來。」也不會有什麼娛樂項目,頂多,喝喝茶,喝喝酒,聊一晚上的天,「起碼傾訴一些什麼吧,交流一些什麼吧,對彼此有一些影響吧,不然我們這次見面有什麼意義呢?」
他給我們念了一長段描述印度見聞的微信,解釋這是發給朋友的「引子」,用於勾起對方的興趣,並且也達到了預期的效果:「好幾個朋友迫不及待要來和我聊印度」——雖然他眉飛色舞的樣子,讓我們覺得可能他的迫不及待更多一些。
其中一位朋友,原本是他的牙醫,很多年前黃軒做牙齒矯正,調整矯正器時,「你一句我一句,不知道哪一句就搭上了」。聽了他的印度行記,感慨「骯髒生萬物」。
「是啊,萬事萬物沒有分別,我覺得這是很高級的,但我還做不到。」他對我們感慨:「你看啊,一條恆河,這一塊在燒屍體,燒完屍體就往河裡一掃。往下十米都不到,有人在洗衣服,有人在刷牙,有人在洗澡。再往下,可能幾米之外就有人在大便,都在一個區域。沒有分別,很奇幻。」
這個中國演員,有一瞬間起了見賢思齊的心,也想嘗試下水洗個澡——「但我真的做不到,那個水真的是……」隨後他調整了自我鍛煉的方式:洗了把臉。
「我特別希望我能達到,可以在一個非常乾淨的地方待著,也可以在一個特別臟、特別混亂的地方待著,我什麼時候能有這種見地就好了,不對現實世界太在意。」他告訴我們。
我們能相信,這是他真實的自我要求。就像我們打算和他分享巧克力豆,結果一不小心,幾顆豆子滾到了地上。
「我吃這個就好了。」他撿了起來放進嘴裡,絲毫沒有顧身邊工作人員的阻撓。「這是一種鍛煉。」
(攝影/薛建宇 實習編輯/張婧楨)


TAG:封面人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