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意義與歸宿
1990年，情人節。
當時已經在太空中飛行了23年的探測器——旅行者一號，在海王星軌道之外40億英里(約64億公里)之處執行了最後的拍攝任務。這是人類收到的最特別的情人節禮物：幾十張照片連綴而成的太陽系的全家福。
其中最特別的一張，便是我們地球的照片：
一個十分之一像素大小的黯淡藍點。
一顆懸浮在陽光中的藍色灰塵。
偉大的卡爾薩根在當時的新聞發布會上對著這張照片，意味深長地說道：
我們成功地（從外太空）拍到這張照片，細心再看，你會看見一個小點。再看看那個光點，它就在這裡。那是我們的家園，我們的一切。你所愛的每一個人，你認識的每一個人，你聽說過的每一個人，曾經有過的每一個人，都在它上面度過他們的一生。我們的歡樂與痛苦聚集在一起，數以千計的自以為是的宗教、意識形態和經濟學說，所有的獵人與強盜、英雄與懦夫、文明的締造者與毀滅者、國王與農夫、年輕的情侶、母親與父親、滿懷希望的孩子、發明家和探險家、德高望重的教師、腐敗的政客、超級明星、最高領袖、人類歷史上的每一個聖人與罪犯，都住在這裡——一粒懸浮在陽光中的微塵。
……
有人說過，天文學令人感到謙卑並能培養個性。除了這張從遠處拍攝我們這個微小世界的照片，大概沒有別的更好辦法可以揭示人類妄自尊大是何等愚蠢。對我來說，這強調說明我們有責任更友好地相處，並且要保護和珍惜這個淡藍色的光點——這是我們迄今所知的惟一家園。
這正是我們人類在宇宙中的真實的寫照。
人類，無論是作為個體還是整體，與整個物質世界相比，無論在空間與時間上，都是極其有限的，甚至可以說，毫無可比性。
一個人長得再高，也就是兩米多，而可觀測宇宙半徑是465億光年；
一個人再長壽，頂多也就百年出頭；而宇宙已經存在了137億年以上；
我們的一切愛和恨、財富、成就、追求、道德、信仰、包括我們的存在與死亡，對於整個宇宙來說，連微末的微末都算不上。
那麼，我們真的是宇宙中無足輕重、毫無意義的存在嗎？
大約六七十億年前，一顆垂死的恆星發出最後的震顫和悲鳴，然後塌陷、爆發、在一瞬間釋放出等同於太陽100億年放出的能量，發出比一個星系還要明亮的光輝——這就是超新星爆發，宇宙中最壯麗的毀滅之一。
在它垂死爆發的瞬間，一些原本無法發生的聚變反應發生了，產生了元素周期表26號鐵元素之後的元素。這些含有重元素的星塵在太空中漂流、聚集、然後再次點燃，形成了我們的太陽以及圍繞它的行星。
這也就意味著，無論是你身上的金銀飾品，還是你兜里的銅幣，亦或是你家裡的電線與燈泡的鎢絲，以及我們身體裡面流淌的血液，都是源於幾十億年前某顆死亡的恆星的遺骸。
從這個意義上來講，我們確實都是「來自星星的你」，都是星星的孩子。星星便是我們來的地方。
「 我會住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面，在某一顆星星上微笑著，每當夜晚你仰望星空的時候，就會像是看到所有的星星都在微笑一般。」
——《小王子》，安托萬·德·聖·埃克蘇佩里
從最早的《吉爾伽美什史詩》開始，人類就夢想著、探討著永生。作為生物體，我們天然地懼怕死亡，就像面對兇惡的主人一般一直試圖擺脫，然而即使再偉大的天才、再權傾天下的統治者、再道德高尚的聖人，無一例外地全部失敗了，他們的生卒年便是明證。
天地是飄搖的逆旅，
晝夜是逆旅的門戶；
多少蘇丹與榮華，
住不多時，
又匆匆離去。
——《魯拜集》，歐瑪爾·海亞姆
正如無數偉大先哲所指出，人的存在意義並不在於延長其有限性，而是在於對其有限性的超越。
換言之，即使活的再長、積累再多的知識、財富、名譽，也不可能使人克服對虛無的恐懼。這不僅僅是一個形而上學的理論，而是我們尋求意義、安身立命的根本。因為如果不去超越，我們就將永遠活在對死亡和虛無的恐懼當中。最終將會像一個抑鬱症患者一樣，到頭來發現自己一生追求的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虛無。
「後來我回想我手所作的一切事，回想我辛勞的工作，辛勞得來的成就。想不到，一切盡都空虛，猶如捕風，在天日下毫無益處。」
——《舊約》傳道書2:11，所羅門
那什麼是對有限性的超越呢？我們又如何能夠超越呢？
一千年前，蘇軾與友人游赤壁。友人觸景深情，感嘆當年曹操橫槊賦詩，不可一世，氣吞山河，然而即使這麼個偉大人物，今天又在哪裡呢？繼而發出了「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的悲嘆
每每讀到這一段，總會讓我眼前浮現四個大字「全文背誦」。由於這個原因，加上閱歷所限，當年是根本不可能深刻體會這段文字所表達的慨嘆。而現在再讀，就會很清楚的明白，友人哀嘆的正是人的有限性，與天地宇宙的無限性的巨大反差所帶來的虛無感。
而蘇軾的回答，正是一條超越有限之路：
蘇子曰：
「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蘇軾不可能知道組成我們身體的物質來源於超新星爆發，但是他知道，當我們的眼光從轉瞬即逝的表象上深入下去的時候，就會發現：物我生滅，皆只是一幅更巨大圖景的一環而已，「則物與我皆無盡也」。沒有人能夠真正佔有天地之間的什麼東西，即使一絲一毫。如果我們拋卻「佔有」的念頭（我執），那就會感受到，無論是清風還是明月，但凡是我們能感受與體會到的一切，便都是造物者的無盡饋贈。
正如若只盯著浪花，每一朵都轉瞬即逝，生滅無常。而若放眼整片大海，便會發現，那只是同一片海的涌動。所謂浪花的死滅，只是回家罷了。
我們也將如繁星一般，或輝煌、或黯淡；或長久、或短暫。無論何種命運，終會迎來自己的終焉。
然而死亡並不是終結，反而是我們的歸宿。我們只是回到我們來的地方，新的生命將在其中，再次重生。
《辛夷塢》
王維
木末芙蓉花，山中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紛紛開且落。
附：歌詞
《琉璃色的地球》
演唱：広瀬すず作曲：平井夏美 填詞：松本隆
編曲：武部聡志 原唱：松本聖子
不管怎樣的黑夜，總會迎來黎明
你這樣斷斷續續地說著
矗立著燈塔的海角之上
我們凝望著那幽暗的海洋
有過煩惱和悲傷的日子
也有過因挫折而沮喪的時候
但因為有你一直在身邊陪伴
我才能好好地一直走到今天
朝陽從遙遠的水平線那端
射出無數道燦爛的光芒
漸漸包圍了我倆
這瑠璃色的地球
哭泣的臉總有一天會變成美麗的微笑
想要將這一瞬間的淚水
分享給世界上所有的人
輕輕地這樣做
不斷地相互爭鬥，彼此傷害
人真是脆弱的生物啊
但我依然相信，愛的力量
一定還存在著
在玻璃般澄澈的大海的彼岸
是無盡延伸的銀河
在這艘名叫地球的船上
每個人都只是旅人來來往往
我願一直守護著這唯一的一顆
只屬於我們的星星
朝陽從遙遠的水平線那端
射出無數道燦爛的光芒
漸漸包圍了我倆
這瑠璃色的地球
這瑠璃色的地球
《倫理學原理》附加課：《真實、意義與歸宿》 L35 18-1-23
文案 / 薛定諤的貓耳開關
排版 / K
廣告設計/ wa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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