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渺流香 第十九部二，食子之母
公元前554年，平陰之戰，以晉國的十二諸侯聯軍獲勝而告終。晉將欒盈回到晉國，風塵僕僕地踏進府邸。先去拜見母親，卻見家宰州賓慌慌張張地從後面走出來。欒盈一愣，後邊是母親的住處，男僕不可以去後邊，只有丫鬟婢女伺候。州賓施禮，忙忙地走開。欒盈咯噔站住，臉色鐵青。
父親欒桓子剛剛去世三年，母親就耐不住寂寞了？
他咬牙切齒，想要衝進去質問，可是想想，兒子質問母親失節？這也張不開嘴啊。他跺腳發狠，這股怒火騰騰往上冒，轉身到門前朝看門人舉起鞭子。鞭影翻飛，看門人跪下大氣不敢出。
打累了，欒盈的聲音吼聲如雷，他知道母親一定能聽見。他命令把門看住，不許任何家臣出入。
聲音傳到後邊房裡，欒祁趴到門邊聽聲，心神不寧。她四十多歲長得比兒子年輕，欒盈是屬於長的著急那種人，其實才二十多歲。
她琢磨：欒盈察覺了，不好撕破臉，拿看門人出氣。禁止家臣出入，以後怎麼見州賓？兒子一怒之下，殺了州賓怎麼辦？她滿屋亂轉，急速思考對策。
一般來說，女人出軌，當姦夫與子女衝突的時候，母性是占第一位。母親多半會選擇兒女，放棄非分之想。趙莊姬在一怒之下誣告趙氏，滅趙氏滿門，當冷靜下來，還能想到兒子的未來。
欒祁直接與兒子對立，也是奇葩第一人。她的腦筋轉了轉，拿定主意：把兒子幹掉。
欒祁趁欒盈不注意，跑回娘家范氏。
欒祁的父親士匄（蓋）不是一般人物，在歷史上有一號，在當時的晉國那是大名鼎鼎。她的祖父士燮，在晏嬰三歲那年進入六正行列任下軍佐，十年後升任上軍將，再幾年之後升任中軍佐。在晉國與齊國的鞍之戰，士燮與郤克和欒書大獲全勝。年輕的士燮，表現的非常低調。每一次征伐的戰役都有士燮的身影。
士匄在公元前570年出使齊國，跟齊靈公談判，迫使與晉國不和的齊國加入聯盟。七年後，士匄拿下逼陽封給宋國右師，不但攏住宋國，對其他諸侯也產生了影響。
公元前560年，本應升職的士匄主動讓賢，提拔更合適的人才。帶動晉國薦賢重才的良好風尚。
而欒氏，在欒書去世之後，欒盈的父親欒黶（燕）的表現很糟糕，只是有欒書的恩德維持著人們對欒氏的好感。欒黶去世，欒黶的惡行便讓人生厭。欒盈也知道父親的所作所為不怎麼樣，所以改變父親的行事風格，廣交朋友，沒想到這成了他的罪狀。
欒祁神情緊張、焦急，「盈將為亂，以范氏為死桓主而專政矣，曰：『吾父逐鞅也，不怒而以寵報之，又與同官而專之，吾父死而益富。死吾父而專於國，有死而已，吾蔑從之矣！』其謀如是，懼害於主，吾不敢不言。」
盈將要發動叛亂，認為范氏弄死了桓子而在晉國專權，說：「我的父親趕走范鞅，范鞅回國，不對他表示憤怒反而用寵信來報答他，又和我擔任同樣的官職，而使他得以獨斷專權。我父親死後，范氏更加富有。弄死我父親而在國內專政，我就算死，也不能跟從他了。」他的計劃就是這樣，怕會傷害您，我不敢不說。
士鞅是士匄的兒子，跟著從旁佐證。「懷子好施，士多歸之。」
士鞅與欒氏有仇。六年前，十三諸侯伐秦國，欒黶擅自撤軍，搭檔也不得不撤。欒黶的弟弟欒針滿腔熱血，不甘心就這麼撤了，自己留下繼續攻打秦國。士鞅支持他，跟著一起留下。沒想到，欒針戰死，士鞅逃回。欒黶失去弟弟，也失去理智，把責任推給士鞅，非要驅逐他不可。現在，士鞅終於找到了報復的機會。
誰能想到，母親能為了私情害親生兒子？母親舉報，自然不假。士匄有女舉報，有子作證，深信不疑。
欒盈接到命令，去著地築城。
前腳走，士卒們便滿城搜人，欒氏的族人、欒盈的朋友：箕遺、黃淵、嘉父、司空靖、邴豫、董叔、邴師、申書、叔羆（匹）、羊舌虎，一個個人頭落地。
叔向、伯華、籍偃被抓，知起、中行喜、州綽、刑蒯逃走。
欒盈逃離，路過成周，被人包圍。
州綽在朝堂上講了這番故事，齊國君臣目瞪口呆。晏嬰習慣了父母循於禮的生活，對欒盈母親的作為完全無法理解。
他不知道千年後，還有更讓他不理解的故事發生。
——永徽五年，小公主剛剛彌月，吃飽喝足睡在搖籃里。二十六歲雍容華貴的大唐高宗王皇后，站在搖籃邊，歪頭看看小女嬰，流露出母性的柔和。輕輕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撫摸嬌嫩地小臉。輕聲喚道：「稱吾母后。」
三十歲的武昭儀謙卑地站在一邊。她圓臉，微胖，謙卑在她身上極不和諧。倒是她的潑辣與威嚴在謙卑的無力阻攔之下張牙舞爪。演武則天的演員很多，沒有一個接近她的。
王皇后飄然離去，武昭儀看著她的背影，臉上的笑容消失，越來越凝重。她轉眼看著熟睡的女兒，可怕的念頭一掠而過。她驚駭地吸了口氣，臉上掠過恐怖地神情。
小公主剛剛滿月，還沒記住父皇和母妃的樣子。
她看看窗外的天色，按習慣，皇上下朝就會來看小公主。她沒有時間拖延，也沒有時間猶豫。
她咬咬牙，走到搖籃邊，低頭看著懵懂無知的孩子，一狠心一閉眼，將大手捂在女孩兒的小臉上。那溫熱地氣息漸漸消失，她趕緊蓋好被子，離開搖籃。
蘋果花花語：陷阱。
李治身穿袞龍袍笑眯眯走進來，宮女忙著伺候皇上更衣。然後，李治迫不及待地來看女兒。
武昭儀強作笑顏，引導皇上來到搖籃邊。李治的笑容凝固，變得詫異，吃驚，小公主已經沒有氣息。
武昭儀的恐慌和悲傷一起釋放出來，對著宮女大叫：「這是怎麼回事？！」
李治大怒，跟著看向宮女。宮女大吃一驚，全體就地跪倒，嚇得渾身發抖。公主死亡的責任，誰也背不起，那是株連九族的罪名。武昭儀是公主的母親，她自然不是嫌疑人，宮女們百口莫辯，忽然想到宮中來過人。
「皇后千歲來看過小公主。」
終於順理成章地引導到目標身上，武昭儀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放鬆了，現在只剩下失去的悲傷。可恨的王皇后，讓自己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李治勃然大怒，「皇后殺了我的女兒！」
武昭儀涕泗交流，曆數王皇后之罪。
她伸向公主的手，打開了不擇手段之路。
安睡的小公主，忽然被一隻手捂住口鼻，她在痛苦地窒息中掙扎。終於脫離出去，它急不可耐地要看看兇手是誰。它難以置信，信賴、依靠的人，現在冷漠絕情。
安睡的小公主，忽然被一隻手捂住口鼻，她在痛苦地窒息中掙扎。終於脫離出去，它急不可耐地要看看兇手是誰。它難以置信，信賴、依靠的人，現在冷漠絕情。……循環往複，永無止境。隨著時日推移，它由吃驚、惶惑到怨恨，不斷累積。
咸亨元年，太子監國。十九歲的李弘出宮查看士卒們的糧食，發現有人用榆皮、蓬實充饑，便帶著人給他們送糧。
然後，太子巡到了掖庭宮。這是太極宮的一部分，宮女和犯罪的家屬住在這。兩個憔悴的女人，引起他的注意，不知為什麼，心念一動，他停下了。
兩個女人跪地自報家門，竟然是蕭淑妃之女。李弘一驚，他知道這是異母姐姐，應該比自己大八九歲，居然一直沒嫁，關在這裡。他不由得心軟，當時承諾：「二位姐姐，李弘這就去求父皇，放爾等出去。」
當晚，寫奏摺奏請父皇兩件事：第一求父皇將兩個公主婚配；第二，將沙苑之地分借給人。
武后看到奏摺，氣得臉綠。
李治看皇后表情不善，拿過奏摺看看，對兒子大加讚賞。全部准奏。
武后冷著臉，殺意從眼裡一掠而過。
上元二年（675年）四月，太子李弘住在合璧宮綺雲殿，一杯酒下肚，猝然摔倒。太監們驚慌失措跑出去喊人。
四十七歲的李治悲痛不已，追贈太子李弘為皇帝，謚號「孝敬」，以天子禮葬在恭陵。
潞王李賢立為太子。
書畫家李嗣真踏進太清觀，小道士施禮迎接。道士劉概和輔儼給他一份新樂譜，李嗣真奏樂，悲哀的曲調瀰漫，令人心痛。問道：「此曲為何如此哀怨不和諧？」
道士答道：「這是太子譜的《寶慶樂》。」
李嗣真一怔，「《寶慶樂》當歡快喜悅，此曲充滿悲涼，只怕……」
下句話咽了回去，道士們也感受到不祥之兆。調露二年，眾士卒將鎧甲堆到天津橋。火光熊熊，鎧甲在火里燃燒。
種瓜黃台下，
瓜熟子離離。
一摘使瓜好，
再摘令瓜稀。
三摘猶自可，
摘絕抱蔓歸。
八十一歲的武則天脫離肉身，出現在天道。報仇回來，至此再無執著。
封面圖、插圖由華雷提供布貼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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