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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沉重往事‖高劍

父親的沉重往事‖高劍

在父親去世接近一周年的時候,本家的兩位長輩又相繼去世。我回鄉下幫忙治喪,多次聽到親友提起我的父親,提到他多方面的才能和說書的技藝,無不充滿惋惜!

我回憶父親的往事,記得清晰而又完整的,始於1974年的秋天。那時,我還是一個小學生,不到10歲。新學期開學不久,我就因病休學了。過了一兩個月,基本康復了,就對母親說:「媽,我想去水庫樓子玩。」母親或許是對我從來沒有去過那裡的事實疏忽了,或許是對我一向膽大心細的性格很放心,居然同意了,我就沿塆子北面的小徑出發了,因為父親每次都是踏著這條小徑從水庫樓子回來,又踏著這條小徑去水庫樓子。

所謂水庫樓子,是生產大隊林場的場部。父親因為身矮體弱,加之手腳長年龜裂,得到大隊的照顧,被安排到那裡從事林業管理。我順著小徑走了2公里,就到了路家沖水庫。水庫的東南角,是一座大壩。我登上大壩後,驚詫不已,因為我看到了一片浩渺的水面。後來長大了,才知道那不過是一個小型小庫,那水面是算不上浩渺的。但在那時,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水面,心中的感覺的的確確就是浩渺。在那浩渺的水面南面,是一道山嶺,山嶺上有棟房子。

我以為那就是水庫樓子,跑過去一看,門口掛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路家沖水庫管理處」,才知道不是。我又往前跑了幾步,跑到山嶺的高點,向水庫周圍瞭望。我發現除了那座大壩,周圍都是或高或矮的山,山上都是或綠或紅的樹。而在水庫的正北,有一座半島,半島上有一棟房子,想必就是水庫樓子了。我決定去那裡看個究竟,就轉身越過大壩,順著東邊半山腰上的小徑向那裡進發。

小徑時高時低,最低處已被庫水侵犯,需脫了鞋才能走過去。幸好路面都是沙石,並不陷腳,也不沾泥,走過去了就能把鞋穿上。一些小型的蜥蜴在路面上躥來躥去,讓我有些害怕。後來,見它們並不襲擊我,也就大膽往前走了。當時,並不知道它們是蜥蜴,以為是剛生出來的幼龍。心裡還想,它們的父母一定藏在水庫的深處吧?會不會突然浮起來興風作浪呢?想著想著,心裡又忐忑起來,就加快了腳步。最終繞過一個

水汊,就到了那個半島。

半島上的房子,是一棟四四方方的兩層樓房,前面還有一個小院子,小院子的北面還有一間小橫屋,小橫屋的煙囪正冒著濃煙,肯定有人在裡面做飯。我跑進去問了問,這裡果然就是水庫樓子。做飯的老師傅還告訴我,我的父親和林楊的其他人正在黑溝嫁接樹苗,再過一會兒就該回來了。我見他既忙著切菜,又忙著燒火,就主動幫他燒火。他非常高興,連誇我懂事,還說我長大後,會像我的父親一樣,通曉過去和未來。我對他的話不以為然,心想,父親也就四十多歲,怎麼會曉得四十多年以前的事呢?未來的事還沒有發生,更是不可能曉得的。

過了一會兒,父親回來了,其他十幾個人也回來了。父親看到我,既吃驚,又高興;既誇獎我長大了,又叮囑我以後不要一個人到處亂跑。飯後,他們又要去黑溝嫁接樹苗,我就跟著他們去。一路上,大家有說有笑的,我還不時向他們問這問那。由於父親以前教過書,他們跟父親說話時,都尊稱父親為高先生。其他人之間,有的直呼其名,有的還喊綽號,只有那個當頭的被稱做汪場長。很快,我們就到了黑溝。黑溝裡面有田有地,還有小丘。不管是溝邊的山坡,還是溝底的小丘,都長滿了雜樹,黑森森的。再望遠點,東邊就是擂鼓台,西邊就是肖家山,彷彿正要相鬥的兩頭牛。水庫樓子所在的那個半島,就是肖家山伸出的一條大腿。而這個林場,就叫做黑溝林場。

到了林場的苗圃,大家停下來,各自拿一個矮凳坐下,開始嫁接。嫁接用的刀具,像一把小鏟子,但是只有一寸來寬,一寸來長。那小鏟子在父親手裡,異常靈活,一會兒就嫁接了一大片。別人問他一些技術性問題,他還悉心解答。苗圃地里,居然還有幾棵碗口粗的楠竹,為大家撐起一片綠蔭。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高大的竹子,就時而摸摸這棵,時而摸摸那棵,欣賞他們的挺拔,覺得他們真是了不起!父親便叮囑我,小心踩壞了樹苗。這時,汪場長對父親說:「高先生,你兒子來找你,是不是家裡沒柴燒了?這樣吧,你晚上說一場書,我明天放你一天假,讓你打一擔柴送回去。」父親說:「他是來玩,家裡應該還有柴燒。」「有柴燒又能燒幾天呢?」汪場長勸道,「你是怕走漏了風聲吧?這麼偏僻的地方,不會有外人來的。本場的人,我囑咐一聲,也不會有人說出去的。」父親想了想說:「沒有鼓。」「有,有,有。」汪場長連忙說,「去年我們吃過一隻大烏龜,記得吧?那個大龜殼,我還藏著呢,正好當鼓用。」「好吧!」父親答應了。

汪場長笑了,又向大家正式宣布了這個消息,並囑咐大家,聽完了就完事了,任何時候都不要再提這件事。我還從來沒有聽過說書,心裡便猜測,父親是如何說書的呢?收工後,大家回到水庫樓子,又吃了晚飯,汪場長把飯桌抹乾凈,搬到房子中間,並在旁邊放上一把椅子,給父親坐了。然後,他從寢室里提出一盞油燈,掛到牆壁上,又搭梯上樓,抱下來一個烏龜殼。那烏黑烏黑的空殼,竟然像臉盆那麼大,幾乎嚇我一跳,因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傢伙。

汪場長將烏龜殼放到桌子上,又遞給父親一根柴禾棍作鼓錘。父親再才從懷裡掏出一對豬腰子似的鋼鐮,敲打起來。殼聲沉悶,鐮聲清脆,卻能像一道道水波,配合得那麼緊湊,又互不衝突!敲過一陣,父親就開始演唱了。他是用我們鄂東北的口音來演唱的,唱腔高亢,尾音綿長,並按一種規律與殼聲、鐮聲互相襯托,就像水庫、半島、樓子互相襯托一樣。說的內容,是《五鼠鬧東京》。原來,古代還有那麼正直的清官,還有那麼勇敢的俠客!原來,父親還真的曉得過去的事,那做飯的老師傅還真的了解父親!我暗暗感嘆一回,再看父親,他騰身站起,停止了敲打,模仿起人物的對話來,還用雙手和鼓錘比比劃劃。而他的面部表情,在昏暗的燈光下,居然能變換來變換去,似乎他就是包公,他就是顏查散,他就是展南俠!

第二天,我還沒有起床,父親就上山打柴了。到了中午,上班的人都回了,父親還沒有回來。做飯的老師傅對我說:「你爸爸裂手裂腳的,不能上樹砍死椏子,只能撿樹上掉下來的枯椏子,需要的工夫就多些。他身材小,力氣也小,挑不多遠就得歇息一陣子,也多要工夫。所以,他每次打柴都回來得很晚。你就不要等他了,先同大家一起吃飯吧!」他這麼一說,我心裡酸酸的,一點胃口也沒有了,便要等父親回來後,同父親一起吃。我等呀等,一直等到別人又上班去了,才等到父親。吃罷飯,父親又將那擔柴往家裡挑。擔子吱吱嘰嘰的,顯然很沉重,我卻只能空著手跟在後面。

若干年後,可以公開說書了,四鄰八村的人,都來請父親說書。父親還是那樣邊敲邊唱,

連說帶做,倒也沒有眉飛色舞過。

回憶呂占情‖高劍

我曾在北京一家民營科技單位工作。那單位的飲事員呂占情,是一位來自草原的姑娘。她體態豐滿,長相端莊,迷醉了單位里的不少小夥子。她似乎誰都看不上,但對誰都很友好,倒是經常同大家扎堆,嘻嘻哈哈地聊天。我們辦公、吃飯的地方,在大紅門亞大寫字樓;住宿的地方,在10公里之外的空軍某部招待所。小呂每天陪我們一塊上亞大,一塊回招待所。

一天夜裡,幾位女同事到我的寢室來玩,我問呂占情:草原上的人是不是只種草養畜?她說:別的地方說不準,她的家鄉也種地,但是只種小麥和土豆。小麥的產量很低,每畝地只產兩百多斤,只能賣一百元左右。土豆的產量雖然高些,卻又太難吃———她們那裡的人是把土豆當糧食吃的,不僅僅當菜吃。她還說她18歲就到北京打工,已經打了8年工。大家問她攢了多少錢,她說每月工資到手,除了留點零花錢,其餘都寄回家裡,攢起來給弟弟娶媳婦。

有天吃午飯時,她咬著下嘴唇,一邊嚴防笑紋溢出,一邊給大家發糖果。大家不明究竟,問她有什麼喜事。她按住胸口,彷彿怕心兒蹦出來似的,按嚴實了才說:「這是我的喜糖,我跟招待所的司機小文對上象了。」大家開心了,一陣喝彩。有位小夥子半真半假地說:「我也喜歡你!」她說:「好!」另一位小夥子跟著說:「我更喜歡你!」她仍說:「好!」我問她:「他倆打起來怎麼辦?」她興高采烈地說:「那就太好了!」大家不解,都用諮詢的眼光瞧她,她解釋說:「有眾多的人追求我,並為我打架,小文就會吃醋,就會死心踏地跟我好。」大家又樂,都誇她擅長愛的藝術。

我同呂占情進城辦事,她發現一位穿連衣裙的姑娘,掉了一元錢,就悄悄對我說:「那塊錢是從她的髮捲里掉下來的,說明她只帶了一塊錢。你看她挺傲的,傲什麼呀?我們逗逗她!」說完,小呂推著我的雙肩,把我推向那位姑娘。那位姑娘像受驚的小鹿,連忙向旁邊躲避,小呂則乘機撿起地上的錢。上車後,售票員叫那位姑娘買票,她一摸沒有錢,頓時羞紅了臉,失去了滿臉傲色。小呂說:「我替你買票吧!」便用那塊錢,替人家買了一張五角的車票,又把剩下的五角錢,塞在人家的手裡,還頗有風格地說:「這五角錢,你拿去買回程的車票。」那位姑娘被感動了,很內疚地說:「我還以為你們是壞人呢,原來是活雷鋒!」我們笑起來,小呂的笑聲尤其爽朗,使得一車人都向我們側目。

我們單位的業務,一是研究企業發展策略,二是從事技術貿易。技術貿易的收入頗豐,單位發展得很快,不僅買了兩輛小轎車和一輛麵包車,還在西紅門租下兩個大院,創辦了科研基地。我在亞大時,負責廣告策劃和經濟談判。單位擴大規模後,董事長調我到科研基地當經理,並把小呂分到科研基地,說是讓她負責培訓塗料。我說:「小呂只讀完小學,怎麼能當技術員?」董事長說:「我們的原料配方和生產工藝是固定的,照技術資料就能學會。小呂學會後,同樣能教客戶。又不要求她搞研究,怎麼就不能搞培訓呢?趕鴨子上架,沒準能逼得鴨子變鳳凰。」

我們把行李從招待所搬到西紅門後,開始各司其職。小呂看不懂技術資料,就經常找我問這問那,我便自己先學,然後教她。她學得很認真,又捨得吃苦,總是反覆做實驗,精益求精地練習。她學會後做出的樣品,比老樣品還好。但給客戶培訓時,她又經常被客戶問得面紅耳赤,幾次差點砸了生意。她向我抹了幾回眼淚,還買回幾本化學書籍,從基礎知識學起。在這段時間裡,她的男朋友小文見她學得很苦,經常給她買好吃的。

科研基地新招的職工很多,一般都分在公關部。他們對業務不熟悉,我便把他們組織起來辦培訓班,給他們講廣告學和經濟談判技巧。呂占情屬於技術部,不必聽這種課,她卻每課必聽。那種專心與勤勉,儼然苦守寒窗的莘莘學子。講完全部課程後,她又借我的講義核對筆記,因為她文化底子薄,很多字詞不會寫,把筆記做得殘缺不全。還講義時,我發現她把我翻破的地方,都用透明膠粘好了。我拿過她的筆記看,才知她把我寫的詩歌都抄了去。

此後她經常跑到公關部去,聽談判員談生意,有時還搶著幫他們談。據談判員講,她談得

有紋有路,還像那麼回事,比某些公關小姐強多了。但是上班串辦公室是不對的,董事長批評她兩回,她就改了。

不幸的觸鬚很快纏住了她。她的男朋友小文,莫名其妙地癱瘓了,住進了醫院。她只好請事假,去醫院護理。小文的病一治就是幾個月,到第二年春天才治好。出院後,他就同小呂到我們單位,同大家道別,說是要回安徽結婚,然後在安徽開個夫妻店。

小呂聽同事說,在春節前,單位給每人發了500元節日補助。我解釋說:「去年冬天太冷,一部分職工便不顧單位生意忙,找借口要求提前回家。為了穩定人心,董事長才決定:堅持到正式放假的,每人多發500元節日補助;凡是放假那天不在的,一律不發補助。」小呂說:「我同小文還沒成家,為護理他請事假,單位不給我工資,這就算了,好在招待所已經給了我工資。但我去年幹了大半年,不給我補助就不對了。不給500元,300元總該給吧?」

我向她解釋,節日補助不是年終獎,而且董事長有硬性規定,我無權擅改。她不相信,嚷起來。她的嚷門本來就大,一嚷就像吵架。我跟著她,也不知不覺地提高了音量。我們爭吵時,小文坐在小呂的旁邊,微微地笑著,一言不發。不知他是沉浸在要娶媳婦的喜悅中,還是嘲笑我涵養不深?這種表情逗惱了我。我拿起一張報紙,裝模作樣地看起來,不再理他們。我的表情又逗惱了小呂。她從沙發上跳起來,叉著腰說:「今天要不到錢,我就不走,就一直鬧下去。」董事長的老婆怕鬧久了影響生意,就給了他們300元,這才把他們打發走。

後來我收到小呂一封信,信上說她聽同事講過發補助的原因,自己本不想要,是小文慫恿她要要看,她又覺得同我的關係不錯,估計我會做個順水人情,沒想到我那麼講原則,也沒想到會爭吵起來,爭吵時她覺得,不要到手太沒面子,要到手了她又很後悔。看來,她是在不知不覺中破壞了我們的友誼。同事一場,卻以爭吵話別,這也是我所不情願的。內心裡,我不僅原諒了她,反而覺得是我對不起她。因為對於她的家庭來說,300元差不多是種3畝地的收入。我當過農民,有過汗粒子摔八瓣的生活體驗,自然是理解她的。

後來,我也離開那個單位,回了湖北老家,以至於小呂的任何消息,都無從知曉了。

《悟文觀止》(2018),主編:尹謐 肖鵬 張三中

【本主題為《悟文觀止》(大悟卷+大徹卷)備選稿】

本期責任編輯:尹謐 本期校對:顏德貴 顏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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