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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誰看完《哆啦A夢》,會不記得大雄偷看靜香洗澡?

編者按:日本,東京,六本木,上星期,名為《哆啦A夢展》的巡展完成了在森美術館的首次亮相。蜷川實花、奈良美智等28位藝術家,將藤子·F·不二雄的原初幻想,轉譯為新的藝術形式——靜香裙底的彩虹,眾神之間的藍胖子,漆器製作的時空漣漪,古卷上的竹蜻蜓......

等等,這還是那個發生在昭和39年東京都練馬區的少年故事么?

聽前去看展的高小山悉數講完每件展品,我恍然大悟,這麼多年,我一直沒看懂《哆啦A夢》。

夢をかなえてドラえも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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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隆 『あんなこといいな 出來たらいいな』(那樣的事 做得到就好了)

2017年末,東京銀座線。兩條鐵軌中間的一張巨幅海報打亂了我在秋葉原宅一周的大計劃——六本木,森美術館,哆啦A夢展開門迎客。

舉辦《哆啦A夢展》的森美術館位於東京六本木新城森大廈52層,以承辦各種現代藝術和實驗藝術展聞名,並無常設展覽

東京人實在太愛看展,隊伍一路排到電梯口。隊尾的妹子友情提示,距離我看到第一件展品還有60分鐘。

走廊頂上懸掛著時光機、任意門、竹蜻蜓和……那是啥?似乎是放大手電筒。幾個核心道具,將影子投射在「哆啦A夢藍」色的背景牆上。於我理解,這正是展覽的主題——將藤子·F·不二雄的原初幻想,轉譯為新的藝術形式。

哆啦A夢的極簡個人史

1969年12月,藤本弘以藤子·F·不二雄開始連載《哆啦A夢》漫畫。1973年,日本國內電視台上映動畫版。

1981年1月27日,人民日報發表孫東民文章《漫畫在日本》,介紹了一本叫做《阿貓衛門》的小學生漫畫。文中如此描述——

主人公「阿貓衛門」是一隻在「機器人工場里出生的、長著圓圓的眼睛、有六根鬍鬚,被老鼠咬掉耳朵、頸上裝著電腦的聰明的貓」,由於它能從「第四維(相對論中指時間)式的口袋」里取出各種奇異的工具,很能喚起孩子們的想像。

(我還是挺喜歡「阿貓衛門」這個翻譯的,非常日本)

1989年,人民美術出版社下印《機器貓》,中國文聯出版社則開賣十卷本《小叮噹》,次年,機器貓內地版動畫上映,讓內地讀者愈發搞不清楚這貓該叫什麼名字。

1993年,北京科學技術出版社的版本中,如今每年都被改編電影糟踐的「長篇大冒險」首次登場。同年,人民美術出版社一版一印的《機器貓》進入各大新華書店以及萬千小書攤,這是和日本原版開本、裝幀設計都幾乎一樣的第一版漫畫。我姥姥在朝陽醫院門口的小書攤上給我買了第5卷,成為我人生閱讀的第一本從右往左翻的書籍。

左,在紀念品商店買的哆啦A夢原版,小學館發行,1974年1版,2017年191印。右,購買於北京東城區某衚衕小書攤,人民美術出版社,1993年1版,2印

2002年,哆啦A夢展(「THE ドラえもん展」)開展。當代藝術家用各種繪畫、雕塑、影像與裝置藝術,再現了自己心中哆啦A夢的形象。

奈良美智,日本著名波普藝術家、插畫家、雕刻家、設計師,日本國際地位最高的當代藝術家,青森縣立美術館有他的常設展,可以看到各種歪臉少女。哆啦A夢在他筆下,自然沒有逃脫這個噩運……

2017年,初次展覽的15年後,策展人山下裕二再次復興哆啦A夢展,以「創造你自己心中的哆啦A夢」為主旨,28個藝術家與團體,為世界貢獻了28個關於哆啦A夢的現代藝術再演繹。

然而,哆啦A夢究竟在我們身高還低於150cm的年代裡,在觀者心中植根下了什麼樣的種子?是簡單的,可以用「科幻」概括的奇想,還是另有其他私貨?

回溯哆啦A夢那些或長或短,有幽默、暖心、揶揄、黑暗、荒誕,最後卻總能回歸理想主義和原初道德的故事,再看看那些想像力炸裂的展品,或許我們會一窺藍胖子伸向兜里的手,究竟握住了哪些小孩子不能體察的趣味。

牛皮卷、水墨格漫與靜香裙底的彩虹

鴻池朋子「しずかちゃんの洞窟」(靜香的洞穴)

如同柏拉圖洞穴般的暗光下,鴻池朋子繪製在巨幅牛皮上的圖景,如在時間之外窺視著人類文明的永劫輪迴。

眾神之間,哆啦A夢藏身於蟾蜍卵群中,小夫、胖虎和野比則是像嬰孩般赤裸著身體,懸浮在羊水裹挾的世界。靜香與疑似歐特魯斯的雙頭犬糾纏在一起,角落裡則是日本創世神話的八岐大蛇。這幅作品名為「靜香的洞穴」,其所指自然非常明確。

福田美蘭「波上群仙図」

「對於未來,我們心存驚奇與敬畏,同時在心中得到在平常的每一天里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在這種對於哆啦A夢「22世紀科技」的解讀之下,福田美蘭做出了這幅中國道教諸仙圖。藝術家的表述中,道教代表了神秘、超越自然與歷史的世界觀,與哆啦A夢的氣質正好相符。

嗯,不論你認同與否,我單純覺得這幅畫可愛得要命。

福田美蘭「レンブラント ―パレットを持つ自畫像―」

原畫你看下是不是拼成一幅圖

15年前的哆啦A夢展,福田美蘭的創作了這幅倫勃朗《用調色板的自畫像》22世紀完全版。為這個我特地回去搜索了原畫,並由此讚歎這位老師的腦洞——背景幕布上的兩個弧形,被延展成哆啦A夢的兩隻圓手,輕輕地扶著17世紀的荷蘭畫家。

誰說那些在課本上塗鴉杜甫騎著哈雷的熊孩子,不是在創作自己的藝術呢?

山口晃「No-Tool-Day」(沒有道具的一天)

漫畫家山口晃則敲著各位的腦門說,嘿,別沉溺在22世紀道具那些迷夢中了,人物才是最重要的。在沒有使用道具的一天,哆啦A夢與大雄在水墨暈染的昭和年代,參悟著生活的本質。

當然,另一幅作品搞笑些——哆啦A夢與大雄試著接吻,緊張與戰慄的靠近之後,鏡頭拉到屋外,一個可愛的象聲詞chu。「腐」的趣味,似乎在1970年代還無法被體察。拋卻道具後,生活體悟、感情與朦朧的禁忌,這似乎就是哆啦A夢內隱的核心?至少,山口晃應該是這麼覺得。

坂本友由「僕らはいつごろ大人になるんだろう」(想知道我們何時才能長大)

「巨畫藝術家」坂本友由繪製的這幅,不,這面巨大的丙烯畫,由長篇漫畫《宇宙小戰爭》中,靜香巨大化的情節發展而來。空中略過鯨群和戰艦,巨人少女在街區上擰乾濕透的裙子,在兩條修長白皙的羅馬柱之間,一抹彩虹在陣雨中浮現。

全部展覽中,這幅畫作的視覺震撼最為直接和強烈。一是寫實風格與漫畫的巨大反差,讓這個靜香美麗得讓人睜不開眼。而近乎壓迫性的視角中,在畫面最底端,一個小小的藍色圓弧很容易被忽略——哆啦A夢的背影,代表著觀眾的視點。

窺視與性,這或許是哆啦A夢亘古不變的主題,因為沒人會看完哆啦A夢而不記得靜香的裸體。在這出野比大雄必定會獲勝的、追逐異性的賽跑中,隨時會因為「就偷偷看一眼」而帶上懵懂的荷爾蒙色彩。

藝術家,哆啦A夢幼稚病重度易感人群

蜷川実花「ドラちゃん1日デートの巻」(與哆啦A夢的一日約會)

梅佳代「私の家のドラえもんの寫真」(我家的哆啦A夢相冊)

蜷川實花拍攝了兩組與哆啦A夢等身玩偶的一天約會,梅佳代則獻上自家的生活影集,在其中截取和哆啦A夢有關的回憶。此處,哆啦A夢不論作為合影玩偶、漫畫角色,還是刀叉上的符號,都已脫離了故事本身而帶有了外延的重量。

森村泰昌 「時(とき)を駈けるドラス」

時光機、任意門,是哆啦A夢中最重要的核心道具,也映射了人類最重要的原始慾念——超越自己存在的時空。它甚至重要到每一部長篇都會用到這兩者。

時光機讓人可以服食「後悔葯」,任意門則是哲學層面的「在場」——任何空間中的事物,都可對我們自己的投射——野比大雄——無保留地、直接地上演。當然,對大雄來說,最重要的,是每天沐浴三次的靜香。

渡邊希「時間軸を超える」(超越時間軸)

渡邊希的漆藝術並未呈現「時光機」的主體,而是將主角穿越時間隧道時,周遭的時空漣漪剪裁下來一塊,掛在美術館中。全黑鏡面的褶皺中,你可以看到細碎的漫畫情節——比如唱歌的胖虎,刷牆的哆啦美,洗澡的靜香(劃掉),以及讓無數人動容的、回到奶奶身邊的故事。

在更高的層面上講,渡邊希使用反光性極高的材料,模糊了傳統藝術品的欣賞倫理,即「看」與「被看」的界限——而本身這塊黑幕,又有超維度空間中,一塊被剪裁的時間的意義。

這就讓觀賞和思考變得擁有多層次的趣味—在時間中,我們不僅看到了哆啦A夢的故事線,也看到了自己在其中扭曲的影像。任何時候,只要你開始觀察,就被禁錮於這塊時間之中,同時也被更高的觀察者所觀察。

佐藤雅晴 「かくれんぼ」(捉迷藏)

運用新興視聽技術創作的藝術作品,這次展覽中反而並不多見。利用AR,佐藤雅晴做出了清新文藝的「捉迷藏」——哆啦A夢的背影,慢慢地走在真實日本的街道、學校與社區。

櫻花季的小城,空無一人。藍色胖子拖著短短的影子,走入廣場,踱步小街,甚至經過了一個擺滿哆啦A夢玩偶的廣場。無人問候,只有偶爾的蟲鳴與地鐵呼嘯而過的噪音。從頭至尾,我們也沒看到哆啦A夢轉過身來。

潛在文本上,這段藝術影像卻有著驚人的指涉——這段場景來自大地震後的福島縣,正是核輻射受害地帶。而哆啦A夢,則是「來自22世紀的、核能驅動的機器貓」。核能作為片中的隱線具有了反身性,既造就了哆啦A夢,也促成了影像中美麗城市的巨大隱痛。

孤獨的哆啦A夢在福島尋找著不存在的同伴,如同佐藤雅晴先生的自述——哆啦A夢在他眼中,一直是「一個在痛苦或孤獨中的伴侶」。

解構與再拼合

孤獨與苦難?看與被看?這還是那個小學四年級,身高143cm,發生在昭和39年東京都練馬區的少年故事么?水泥管呢?後山呢?0分考卷呢?銅鑼燒和空氣炮,小恐龍和鐵人軍團呢?

醒醒吧,同學。哆啦A夢裡,那只是最表層的一抹糖霜。當代藝術正式地於2017年用手術刀解剖了哆啦A夢這塊蛋糕,從28個角度呈現其豐富的內涵與外延——

第一層,是昭和年代對於信息時代、自動化等等便捷技術,與物質極大豐富的想像。比如複製銅鑼燒,放大到吃不完的甜瓜(在日本,甜瓜貴得可以吃一周拉麵了),用反重力油漆增大房屋面積,消除掉胖虎的歌聲(20世紀對工業噪音恐懼的變形),等等。

第二層,是時光機與任意門,對於全知、全能、後悔葯的渴望,人類對有限時空,對於能力無法達到之事的顛覆與意淫。靜香洗……啊不是,回到白堊紀騎乘迅猛龍,進入漫畫書中參與英雄的冒險,幫媽媽找回丟失的錢夾,臨考試之前胡吃海塞記憶麵包。最簡單的,腦袋上嗡嗡作響的竹蜻蜓,就比現在的四旋翼無人機更接近夢想。

到達第三層,則是《哆啦A夢》最有趣而有裨益的一層——創造與改變。比如創造地球,製造雲中樂園,以及《日本的誕生》《大象和叔叔》等作品中,個體對於歷史的叩問。

第5卷最後的故事「ぞうとおじさん」(大象和叔叔,人美版本翻譯為「營救大象」)。曾由於「笑著說出日本馬上就會戰敗」,在新版動畫改編時引起日本國內的大討論

不論主角有何種缺陷,孩子相對單純的身份總能讓他們豁免因為未來科技的全知全能導致的野心與慾望,或者在野心與慾望剛剛萌芽時,被更強的道德感與孩童的善良所澆滅。

小時候讀漫畫時總會想著,自己若是有時光機+任意門的組合,早已君臨世界,或酒池肉林,至少全年級的班花上課都要坐在我旁邊吧。然而,野比大雄雖然是個膽小怕事、手無縛雞之力、自帶0分屬性的廢柴少年,但他近乎無暇的善良,永遠在故事最關鍵的時刻,做出了最有擔當、最無害的選擇。

永不拋棄朋友和同伴,營救自己的小恐龍,阻止毀滅世界的陰謀……除了偷偷看一眼洗澡的靜香之外,大雄不想改變任何現狀。到頭來,讀者在剝絲抽繭後,吃到的永遠是人性本善的糖果。

最終,正如「沒有道具的一天」里所描述,每一則哆啦A夢的故事,基本都是在一個道德或他者的困境中,通過主人公自身的覺醒與道德判斷,使事件回復到原初狀態。

除卻略帶教化色彩的意味,讀者或許最終會覺得,哆啦A夢的道具並非我們真正想要。我們想要的,正是這樣一個可以予取予求、無所顧忌任性的朋友。正因其不存在,我們才一本本地買著漫畫,看著壁櫥與抽屜出神,不經意間,度過了一段愉悅而內省的時光。

在世界的盡頭呼喚哆啦A夢

尚有許多我非常喜歡的作品並未一一介紹。其一是我的日文水平實在是零,檢索資料對應照片太過痛苦;其二是大多數影像資料和裝置藝術不允許拍照,沒法在文章中呈現。

最後,說一個讓我完全蒙圈的展品,來自於上面第一個提到的鴻池朋子老師。根據自述,畫出「靜香的洞穴」後,她覺得「洞穴在房間里沒有真實感」,於是跑到大雪封林的森吉山,挖了一個雪洞,對著兩台攝像機,用發抖的嗓音,一遍遍地唱著哆啦A夢的主題歌——

アンアンアン

とっても大好き ドラエもん

……

鴻池朋子與「靜香的洞穴」

鴻池朋子 「ドラえもんの歌 on 森吉山」(森吉山上的哆啦A夢之歌)

就這樣,鴻池朋子哆哆嗦嗦地唱完,對著鏡頭大聲地喊:哆啦A夢!哆啦A夢!哆啦A夢!啊啊啊啊——觀眾們大多一臉蒙圈,不知這位失心瘋的藝術家在幹什麼。在這除了漫天大雪,其他顏色統統退卻的世界盡頭,一個人穿著藍色羽絨服,孩子般地用自己最後的體溫,對著鏡頭,大聲呼喊著哆啦A夢。

他站在人類文明最初的陰暗洞穴都不存在的地方,向一個藍色的、可以穿梭時空的機器人發出邀約,路過這個房間的你我都是見證人。如果存在哆啦A夢,一個近乎全知全能的哆啦A夢,他一定能聽見,他一定已經聽見了。

28件展品,兩小時不到。逃出展覽館商店,拒絕了記憶麵包和銅鑼燒的誘惑後,我來到了森美術館最為著名的看展附贈品面前,六本木巨塔52層的觀景台。

小雨後的傍晚,城市上空遊動著巨大的、鯨群般的雲,和鋼鐵叢林一起被夕陽噴塗上了金與紅的輝映。我想起了我最最最最最(五個最,一個都不能少)喜歡的一件展品——水墨畫家山口英紀繪製了古卷版本的《哆啦A夢道具圖鑑》,而伊藤航則用「白紙」完成了道具的3D化。。

山口英紀/伊藤航『ドラえもん ひみつ道具図典 ~タケコプター~』(哆啦A夢秘密道具圖鑑~竹蜻蜓~)

高塔,天際線,竹蜻蜓,還用多說什麼嗎?看著它靜靜躺在那裡,我想看展的人之中,應該有那麼一群我的同類,彷彿紐約城裡偷汽車的幫匪一般,突然從袖子里摸出一個安全錘,第一鎚子,雜碎玻璃櫃,搶過竹蜻蜓,衝出人群。第二鎚子,砸碎落地窗,在晚霞中,戴上野比大雄的圓形眼鏡,將竹蜻蜓放在頭頂。剩下的,就是輕輕向前一躍。

身後那些大驚小怪的東京人,一定會驚奇地仰望天空吧。

東京夜景。對了,2018年3月16日至5月6日,哆啦A夢展會巡迴至富山縣高岡市美術館。

| 關鍵詞 |#哆啦A夢#

| 責編 | 西威主任

| 攝影 | 喬息

| 作者 | 高小山,大齡犰狳,性溫和,喜床。西壩河畔文字工作者,淡粉色愛的戰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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