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韻樓」後代的傳奇故事
原標題：「密韻樓」後代的傳奇故事
唐伯虎的《松崖別業圖》,蔣祖詒曾收藏
南潯是江南古鎮，人文底蘊深厚，此地的百姓一直有重商崇文的傳統，很多人在經商致富後，投資文化教育和書畫收藏，「密韻樓」主人蔣汝藻就是其中之一。
蔣汝藻早年隨父遷居上海，從事房地產、紗廠，是浙江興業銀行大股東之一，還是上海輪船招商局的早期大股東。不過蔣汝藻最引以為豪的還是他的藏書事業。蔣氏祖上在道光、咸豐年間就是江浙一帶小有名氣的藏書家，太平軍進入南潯，蔣家的藏書毀於一旦。到了蔣汝藻這一代，經商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積累的資本使其有足夠的財力搜集流失的古籍善本，尤其是高價收得袁克文收藏的南宋周密《草窗韻語》孤本，遂將自家的藏書樓更名為「密韻樓」。1925年前後，蔣汝藻經營的企業遭遇挫折，財力殆盡，被迫將家藏的大批珍本古籍抵押給浙江興業銀行，銀行又將這些書以16萬元的價格轉讓給商務印書館，成為東方圖書館(涵芬樓)的館藏圖書重頭戲。
蔣汝藻喜歡收藏古籍字畫，長子蔣祖詒耳濡目染成為上海灘頗有名氣的古董商。蔣祖詒(1902-1973)字谷孫，室名思適齋、密均樓。蔣祖詒從小受家庭熏陶，精於古字畫、碑帖的鑒別，能說會道，風流倜儻，終日周旋於上海灘的名媛闊少、遺老宿儒之中，長袖善舞。 1929年春天，蔣祖詒以4000元收進宋拓孤本薛少保的《信行禪師碑》。不久他為了投靠張學良急需2000元，手頭一時周轉不開，遂將《信行禪師碑》抵押給表弟張叔馴，張叔馴以收藏古錢幣而聞名遐邇，與北方的方葯雨並稱「南張北方」。張叔馴是圈內的行家，他清楚碑帖的價值至少4000元以上，而按照表哥的性格起碼拖延半年以上才會來贖取，遂簽了押據，言明利息全免，但超過三個月不贖抵押品即沒收了。到兩個月的時候，蔣祖詒找上門說有人出高價買碑帖，要看一眼實物，借一日即歸還。還真守信用，按期歸還了押品。等到約定贖押的日子，張叔馴催其還款，蔣置若罔聞，張即以5000元出讓了。然當買主逐一檢點時發現碑帖缺了兩頁，認為賣家欠誠意未成交。張叔馴氣憤之極一紙訴狀將表哥告上法庭。蔣祖詒早有打算，他讓朋友代為出庭認錯，併當場具結保證領回補齊再呈堂上。第二天完整無缺的《信行禪師碑》就交到法官手裡，認真查對後交付給原告。張叔馴拿過一看，已被換成複製的贗品，當庭退給法官說：「這不是真的。 」法官哪裡分辨得清碑帖的真假，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不肯丟面子，當場怒斥道：「明明是薛少保的《信行禪師碑》，被告也將缺損二頁補齊了，還胡攪蠻纏什麼真的假的。押品拿走，退庭！ 」張叔馴啼笑皆非，本想玩玩這小子，沒想到最後反而被他坑了，2000元打了水漂，遂宣布與表哥絕交。此事很快在寓居滬上的南潯同鄉中傳開，蔣祖詒的口碑大打折扣。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儘管蔣祖詒這樣做無非是想懲治一下貪婪的表弟，事過之後就將2000元還給張叔馴了，相逢一笑泯恩仇。然而其名聲在外，就在這一年年底，以傳播上海灘名士淑女丑聞軼事而出名的《晶報》刊登了「蔣某人巧詒秘戲圖」的新聞，說蔣大公子夥同幫閑文人陳巨來騙取世家子弟劉公魯秘藏的清廷春宮畫，名聲更加狼藉。其實事實並非如此，滬上著名大律師江一平大哥江萬平插手調停過此事，他曾對聖約翰大學的同窗好友莫斡清(筆者的二姑丈)講述詳情，所以筆者聽到的則是另一個版本，如實記錄，真偽待考。
劉公魯(1900—1937)是民國收藏家中很特別的一個人物。他出身顯赫的安徽貴池劉氏家族。爺爺劉瑞芬早年追隨李鴻章，負責淮軍的軍械製造，官至廣東巡撫。父親劉世珩以收藏聞名。公魯為劉家獨子，在這樣的家庭中長大，耳濡目染無非金石書畫，文物鑒賞的眼力頗佳。而鐘鳴鼎食之家走出的公子哥又難免有點古怪，改朝換代都十年了，公魯腦後仍然拖著一條辮子招搖過市。
少帥張學良喜歡古字畫，聽說劉家藏有清初有名的工筆畫家冷吉臣的絹本24巨幅冊頁「宴寢怡情圖」，託人前去索觀。據說這是原先宮中為皇帝大婚之日糊寢宮窗格的秘戲圖，故每幅畫都有二尺見方，精美絕侖，春色撩人，艷而不俗。本來劉公魯索價是2000元，聽說是少帥想要馬上價格翻倍，無法成交。當時奉系在滬的代理人錢芥塵找到公魯的結拜兄弟蔣祖詒，說只要設法弄到冷吉臣的畫晉見，少帥會賞你高官厚祿。蔣祖詒怦然心動，他深知公魯是性格乖舛之人，明買肯定不行，於是就讓交際廣泛的好友陳巨來出面，以計智取。
劉公魯的公館坐落在上海富民路上，治印高手陳巨來晚上九點造訪劉宅，說起南北古玩藏家的奇聞軼事，賓主雙方談笑風生，氣氛融洽。忽然客人話頭一轉，說外界傳聞劉兄藏有冷吉臣的名畫，能否讓小弟開開眼？主人這天心情極好，當下就叫僕人取出展示，還問消息從何得來。客人稱消息是從古董店老闆那兒得來的：「聽說你2000元就肯出手了？ 」主人笑嘻嘻地答道：「那是當初的價格。現在已被少帥看中，非5000元不賣。 」陳巨來是個見風使舵的乖巧角色，裝作漫不經心地提出來：「寧波大佬周湘雲對此畫也很感興趣，若他想要多少可出手了？」周湘雲是上海灘赫赫有名的房地產商、收藏大家，見到喜歡的古董字畫掏錢十分豪爽。公魯知其脾氣，所以表示周能付現款，願以4000元易手。此話正中陳巨來下懷，他馬上說：「讓我拿去問問，如周老闆要的話，我分文不取，當以4000元奉上如何？ 」公魯答應了，二本冊頁裝在一個大楠木盒子里，由劉家僕人送到汽車上。誰也沒有想到事情就壞在這一送上，劉家僕人認出這是蔣祖詒的汽車，劉公魯知道中了蔣的圈套。所以次日陳巨來攜款前來交付時，劉當場翻臉破口大罵，要索回原件。陳分辯說：「明明是你親口說的4000元，畫已成交了，你還有什麼理由索回？」劉公魯怒吼道：「你們設了個套讓我鑽，門都沒有！蔣祖詒想要非5000元不可。 」陳巨來怏怏離去。第三天陳巨來就接到大律師江一平(虞洽卿女婿)的電話說劉公魯已將他告上法院，罪名是騙取他人古畫。此事被江一平的大哥江萬平知道了，他和劉公魯、蔣祖詒有金蘭之交，便出面調解。得知是公魯無理增價，就向蔣拿了4000元付之，化干戈為玉帛，不了了之。誰料此事被無孔不入的小報記者探聽到了，捕風捉影，胡編亂造，在《晶報》上登出了「蔣某人巧詒秘戲圖」一文，謂蔣設局低價騙取名畫，與事實有很大出入。
蔣祖詒1949年全家去了香港，後來任台灣大學教授。為了彌補父親的《密韻樓藏書志》未能刊印的遺憾，他將王國維的抄校本改名《傳書堂藏書志》，1974年由台灣藝文出版社影印出版。而蔣汝藻沒有隨兒子赴港，1953年被聘為上海市文史館館員，1954年病逝於家中，享年7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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